荠菜滋味

文/洪德斌

残冬犹未褪尽，春风迟疑不前之际，桃李未绽，蛙声未鸣，而田野里的荠菜已敏锐探知春意，从泥土中钻了出来。田间地头、沟渠溪畔，一株株荠菜舒展着叶子，嫩嫩的、绿绿的，贴着泥土，密密地生长着。

每到此时，妻便坐不住了，定要找一个闲暇的日子，拿出早已备好的小铲，挎上竹篮，让我和女儿陪着，跑到田野里挖荠菜。阳光已有暖意，风儿吹面不寒，田野里麦苗青青，草色青浅，荠菜星星般散布。待觅得一处荠菜繁茂的地方，蹲下，一手握住小铲，朝荠菜的根部铲去，泥土松软，稍一用力，根断荠落，另一只手捏住荠叶，轻轻一抖，泥土和草末四散而去，再顺手将荠菜丢进竹篮。要不了多久，荠菜就将竹篮装得鼓鼓囊囊的，我们的快乐也堆积满满。

荠菜是一种野菜，具有一种醇厚而独特的香味。在我老家，人们喜食荠菜。挖回的荠菜可煨汤，可烹制，而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包饺子。将荠菜剁碎，与肉末、豆腐、切碎的粉条混合，佐以油、盐、姜、蒜末、胡椒粉等做成馅，包出饺子，放在锅里蒸。待饺子熟透，揭开锅盖，热气氤氲中，我和女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拈，放在嘴里一咬，荠菜浓浓的香味沁入肺腑，浑身熨贴，食欲大开，让人不忍停下，一个接一个地吃，大快朵颐，大呼过瘾。妻有时还会给左邻右舍送点饺子，让他们一起分享荠菜的醇香，其乐融融。

每年春天，挖荠菜、吃荠菜成了我家必不可少的事情。来重庆生活后，发现本地人鲜有吃荠菜的，每见我们寻寻觅觅挖荠菜，他们多会投来疑惑的目光。自然，他们也就很难体会到荠菜带给我们的快乐。

不过，对我来说，关于荠菜的记忆，也浸着一些生活的苦涩和无奈。

三十多年前，我正年少，那时，农村还很贫穷，物质匮乏，尤其到了青黄不接的春天，更是缺吃少喝的。于是，村里人都盯上了田野里的荠菜，孩子去挖，大人也去挖，有的全家出动。挖的人多了，荠菜越来越稀少，自然就金贵起来。

有一次，我在田野里挖荠菜，挖了很久，所获可怜。失望之际，无意中，我惊喜地发现，小伙伴小志家的菜地里长了很多荠菜，与野草混杂在一起，不细心还很难发现。我如获至宝，赶紧蹲在菜地里挖起来，很快，竹篮里的荠菜鼓了起来。

就在我暗自高兴的时候，小志不知从哪里突然跑了过来，质问我为什么挖他家的荠菜，还让我把荠菜倒出来。我跟小志同年，自然不肯相让，反驳说，荠菜是野生的，又不是你家种的，凭什么倒出来？二人僵持不下，就动起手来。岂知小志早有准备，手里攥着铁钉，一挥手朝我的脸上划来，立时，我的脸上现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脸。小志见状，逃之夭夭，我则捂着受伤的脸，提着荠菜，泪眼婆娑地回了家。父母见我受伤，问清缘由，跑去找小志家长理论，又引起双方一番争吵。时光虽然流逝，我脸上的那道伤痕至今隐约可见，似乎在提醒我，那篮荠菜来之不易。

后来，我上了初中，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我和大多同学一样，在校住读。一日三餐，学校只提供米饭，菜都是学生自己带。周一带一玻璃罐腌腊菜，要吃到周六。有时候，菜不够吃，没到周六玻璃罐就见了底，只能依靠别人“友情赞助”，否则就只能吃“白干饭”。

那时，我的同桌很精明。春天到来的时候，荠菜长满田野，他会撺掇我一起到田野里挖些荠菜，洗干净，再去街上买点食盐，把荠菜装进搪瓷茶缸，加点盐浸一浸，放两天，就可以作为佐粥的咸菜了。尽管吃起来有一股浓浓的涩味，但比无菜可吃强多了。因此，有了腌荠菜的补充，我们“断菜”的情况就很少发生了。我们的这点小诀窍被别的同学发现，如法炮制，竟解决了很多同学的“断菜”问题。

时光荏苒，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不觉还为自己的那点“小聪明”而得意，然而，这得意中却浸着荠菜酸涩的滋味。

其实，从古至今，荠菜的味道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荠菜带给人们的生活感受。过去，人们吃荠菜多是为了果腹，现在，没有人会因为饿肚子去吃荠菜，挖荠菜、吃荠菜带给我们的除了舌尖上的享受，更多的是一种生活的情趣，一种精神的愉悦。

《诗经》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如今，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的生活也像荠菜，甘甜、醇香。

（作者供职于巴南区财政局）

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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