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陶春雷賣掉開了兩年的“神車”五菱宏光MINIEV，置換了一輛奇瑞小螞蟻。

28歲的陶春雷，在河南一個小縣城經營着小本買賣，考慮到日常通勤需求，兩年前他購入了這款續航120公里的宏光MINIEV，造型好看、便宜、停車方便，“只要車頭能進去就行”，陶春雷細數着這款“神車”帶給他的驚喜。

但在去年冬季，陶春雷突然有了換車的想法。孩子的出生，家庭用車需求頻次增多，而冬季續航減半，讓陶春雷感到有些“焦慮”。“冬天充滿電的情況下只能開50公里左右，不敢開空調，而且每隔兩三天要充一次電，一次充電六七個小時”，這讓陶春雷覺得太麻煩。對他來說，更大的風險是，這款車沒有安全氣囊，“我提車一年後才關注到這個事情”。

買着便宜、用着便宜、停車方便，在《中國企業家》採訪的多位宏光MINIEV車主中，這是大家選中這款車的幾個重要理由。當然，還有很多年輕人把它當成一件可個性化定製的潮流單品。“就當買了個大玩具，不僅能改裝，還能上路行駛”，這是讓蔣雲覺得很刺激的地方。

精準的產品定位、極具吸引力的價格，讓這款“神車”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公開數據顯示，2020年7月上市以來，宏光MINIEV在不到三年內累計銷量突破110萬輛，連續28個月蟬聯中國品牌純電汽車銷量第一，單月最高銷量達5.06萬輛，堪稱新一代“神車”。2022年，宏光MINIEV累計銷售55.4萬輛，爲上汽通用五菱貢獻了近三分之一銷量。

但在過去幾個月，“神車”的銷量開始趨於平淡。

乘聯會數據顯示，今年4月，宏光MINIEV銷售18086輛，同比下滑33.5%，1~4月，累計銷售僅87928輛，同比下滑26.5%。短短半年，這款神車的月銷量已經多次跌破2萬輛，與月銷量巔峯時相比已經縮水一半。

對於銷量下滑的原因，截至發稿，上汽通用五菱並未回覆《中國企業家》。

回顧過去，上汽通用五菱曾快速抓住市場風口，推出爆款車型。曾經的寶駿品牌的年銷量曾高達百萬輛。不過這種打造爆款產品的能力，卻難以持續。以寶駿510爲例，這是寶駿品牌推出的首款SUV，月銷量曾連續超過3萬輛。但在今年4月份，月銷量只有兩位數。如今，類似的命運是否又將降臨在宏光MINIEV身上？“神車”到底怎麼了？

成本之謎

“開的時間長了，整個腦子都是嗡嗡的，你都不知道車裏和車外哪裏更吵。”陶春雷說。不過3.28萬元的價格，對他來說實在誘人。

親民的價格，是絕大部分車主購買這款車的主要原因。2.88萬元的起售價，也刷新了整車廠成本控制的底線。

2020年7月，上汽通用五菱針對中短途代步出行需求，推出五菱宏光MINIEV。除了價格低廉，這款長度不到3米、軸距不到2米的迷你車型，能極大緩解堵車和停車難等問題，因此一上市就獲得了消費者的青睞。

上汽通用五菱相關人士接受《財經》採訪時曾表示，宏光MINIEV的定位，是爲出行半徑在30公里的用戶，提供用車需求，“我們的所有配置都是圍繞這一應用場景來設計，沒有冗餘，自然就將成本做到了最低。”

爲此，宏光MINIEV幾乎捨棄了所有智能化、網聯化功能，動力電池容量也縮小爲僅滿足120km和170km兩種續航，極大程度減少了整車成本。

出於對“神車”的好奇，2021年年底，日本名古屋大學山本真義教授還專門拆解了一輛3.88萬元的頂配版宏光MINIEV，推算該車成本結構約爲2.69萬元，如果再考慮到公司經營、營銷以及經銷商等成本，這款車單車利潤在88元左右。財通證券也曾在研報中指出，五菱宏光MINIEV的毛利率只有2％~3％左右。

山本真義等人指出，宏光MINIEV實現低成本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並未配備在普通純電動車上被視爲常識的裝置，尤其是省掉了再生制動器和水冷裝置，降低成本的效果明顯。另外，車型配備的零部件使用了現有產品，並未採取專用設計。簡單來說，這款車“容易壞”，也“容易修”。

雖然利潤薄如蟬翼，但巨大銷量卻積累了不少新能源積分。

爲了約束車企生產高排放車型，鼓勵生產新能源車，2017年國家發佈雙積分政策，簡單來說就是，車企每生產一輛燃油車，會獲得燃油負積分，每生產一輛新能源車，則會獲得新能源正積分。正積分不僅可以用來抵消燃油負積分，還可用於車企之間交易，避免罰款和影響生產。對於上汽通用五菱的大股東上汽集團來說，其合資公司上汽大衆、上汽通用都是缺分大戶，上汽通用五菱的這筆積分不僅可以用來解決燃眉之急，也能爲五菱創造數億元的收入。

工信部發布的《乘用車企業平均燃料消耗量與新能源汽車積分並行管理辦法實施情況年度報告（2022）》顯示，2021年度積分交易規模大幅提升，新能源積分交易109.4億元，同比增長322%，交易均價爲2088元/分。

2021年上汽通用五菱成爲平均燃料消耗量積分（燃油正積分）第一名，共得到233萬多分。如果按照2021年的價格計算，上汽通用五菱新能源汽車積分價值將達到48億元。

不過隨着各家車企新能源車銷量不斷上漲，積分價格在2022年逐漸下降。報告顯示，2022年度雙積分交易總額30.5億元，同比下滑72%，新能源汽車積分交易訂單均價爲1128元/分，同比下滑46%。

這也意味宏光MINIEV給上汽帶來的附加產值正在逐漸縮水。

“神車”失速

“以前的直播間，大概15個線索可以成交一臺，現在差不多是20個線索。”從去年11月，林默（化名）明顯感覺抖音直播間同時在線人數有所下滑。林默運營的直營店抖音賬號流量不高，門店大促時同時在線人數最高只有1600人，平時基本在幾百到一千不等，作爲主播，他的考覈指標是線索量+成交量，“第一個月賣3臺車就可以了，很容易完成”，但是現在成交量的合格線已經上升至一個月8~10臺，這讓林默感覺有些喫力。

林默的感知並非個例。

乘聯會數據顯示，從去年四季度開始，宏光MINIEV銷量明顯下降，2022年10~12月，銷量同比分別下滑13.8%、20.8%和31.7%。今年以來，除在2月實現增長，1月、3月、4月宏光MINIEV的銷量同比分別出現38.5%、44.8%、27.4%的下滑。

宏光MINIEV的頹勢，也影響到上汽通用五菱的銷量。數據顯示，2022年，上汽通用五菱累計銷量160萬輛，同比下滑10%。今年1~4月，累計銷量爲29.78萬輛，同比下滑25.93%。在新能源領域，上汽通用五菱的銷量排名被特斯拉和廣汽埃安趕超。

羅蘭貝格全球高級合夥人、汽車行業中心負責人鄭贇認爲，上汽通用五菱銷量下滑有幾個方面原因。從宏觀來看，今年一季度，車企還在逐漸走出疫情影響，處在恢復期；其次，經過三年疫情後，消費者的消費信心恢復也需要時間，甚至可能需要一年才能逐漸調整過來，尤其對購買上汽通用五菱車型的人羣來說，衝擊更大；再次，國內自主品牌都在發力，使得存量市場的競爭更加激烈，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流了五菱的市場，“原來大家認爲宏光MINIEV是一個比較特立獨行的產品，現在發現同價位也有很多車型選擇”；此外，今年持續的價格戰也正在讓宏光MINIEV失去核心競爭力。

另一方面，宏光MINIEV所置身的A00電動車市場也在萎縮。

去年受到疫情影響，原材料價格上漲，芯片短缺，讓對價格更爲敏感的A00級電動車，直接暴露在衝擊波下，很多車企不得不調高車型售價，甚至通過暫停接單的方式來應對成本飆升，這也導致A00級電動車市場大幅收縮。

除了五菱宏光MINIEV，長安奔奔E-Star、奇瑞EQ1、歐拉白貓、黑貓、哪吒V、零跑T03等主流A00級電動車，去年都相繼宣佈漲價，漲幅在5%～10%之間。其中，歐拉白貓、黑貓、奔奔E-Star在宣佈漲價後不久，選擇暫停接單。

中汽協數據顯示，2022年國內新能源汽車市場同比增速爲90%，而A00級電動車同比增速僅有21.5%。漲價導致的銷量下滑，至今還在延續。今年一季度純電動車型銷量爲108萬輛，同比增長13.2%。其中A00級電動車銷量爲13.1萬輛，同比大跌55.1%。平安證券研報認爲，2020年推出的五菱宏光MINIEV極大地增加了A00級的市場體量，但從增長空間來看，A00級市場的增量空間已經接近瓶頸。

更多參與者的加入，也讓微型電動車這一細分市場的競爭異常激烈。資料顯示，近兩年，多家車企陸續推出微型電動車，如吉利熊貓mini（起售價3.99萬元）、長安Lumin（起售價4.99萬元）、零跑T03（起售價5.99萬元）、奇瑞小螞蟻（起售價6.49萬元）、寶駿KiWiEV（起售價6.98萬元）等。其中吉利熊貓mini上市不到4個月，單月銷量已經突破萬輛。五菱在A00電動車市場的存在感正在快速降低。

“這款車最大的優勢是價格，但是價格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車輛配置，宏光MINIEV本身的成本已經壓到最低，並沒有很強的技術壁壘，打開市場後很容易被對手複製。”在鄭贇看來，除了價格，消費者在其他方面並沒有特別明顯的感知，所以當可選的車型一旦增多，五菱的客流很容易流失。

如何自救

爲了鞏固現有市場，上汽通用五菱正在奮力一搏。

去年以來，宏光MINIEV已經多次調價。2020年亮相時，宏光MINIEV車型的起售價爲2.88萬元。2022年，受到缺芯等影響，新能源汽車產品出現漲價潮，宏光MINIEV起售價一度上調至3.28萬元。今年1月，特斯拉掀起價格戰後，五菱也宣佈加入，3.28萬元起售的宏光MINIEV降幅達到3000元，起售價再次跌破3萬元。4月份，上汽通用五菱宣佈，當天起至5月31日，購買宏光MINIEV、Air ev等五菱新能源車型最高補貼優惠10000元。

5月22日，上汽通用五菱宣佈，五菱宏光MINIEV家族指導售價最高下調1.3萬元，MINIEV家族起售價爲2.98萬元。調價後，宏光MINIEV再次成爲在售電動車的價格最低標杆。

此外，上汽通用五菱還針對宏光MINIEV推出了電池月付的購車方案。用戶使用電池月供的購車方案後，宏光MINIEV官方指導價爲3.28萬元的車型，首付只需要1.98萬元就可提車。該方案的出臺，也在變相降低宏光MINIEV的購車門檻。

宏光MINIEV一戰成名後，五菱也一直在嘗試，如何能將微型電動車賣得更貴，並且相繼推出更高配版本的宏光MINIEV馬卡龍版、GAMEBOY版、宏光MINIEV敞篷版以及整體價格更高的KiWi EV。

但對於消費者而言，一款沒有安全氣囊、ESP和後防撞鋼樑的車，始終難以與安全畫等號，尤其是在高速路上。對此，上汽通用五菱曾解釋稱，五菱宏光MINIEV的市場定位本就是“城市短途代步”，高速只是不時之需。

爲何宏光MINIEV的爆款現象沒能持續？鄭贇認爲，一方面五菱所處的市場是一個紅海市場，競爭十分殘酷，另一方面，客戶羣體的延續性很差，“今天如果只有4萬、5萬、6萬的預算，可能考慮買五菱，一旦收入有所提升，可能就不考慮你了，對五菱來說，就要再去重新挖掘一批新客戶，客羣是比較不穩定的。”怎麼破局？鄭贇認爲，一定要持續進行產品迭代，並且要快於競爭對手。

接下來，五菱能否實現破局，只有時間才能給出答案了。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中國企業家雜誌”（ID：iceo-com-cn），作者：任婭斐‍‍‍，編輯：馬吉英‍‍‍‍‍‍‍‍，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