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千里踏清泉,赶考赴京历万难。吃下十年锥刺苦,同携明月载誉还。”

在古代中国,科考从来就不止是文化与学识的较量,更是对体力的大考验。这一首不知写于何年月的无名氏诗作,道尽了赶考士子的艰辛——他们怀揣着金榜题名的梦想,饱尝十年锥刺之苦,又披星赶月,走上了艰难的赶考之路。

南京,六朝古都,曾是乡试和会试所在。如果能穿越时空,回到明朝或清代,就能看到大比之年,江苏和安徽的士子,如果匹马只身,跨越江河山峦,水陆兼行,到南京赶一场人生的大试……

油灯。士子的行囊中必不可少之物。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奔向南京

1630年,吴梅村与年长他7岁的老师张溥等一道来南京江南贡院参加乡试,这是吴梅村第一次离开太仓到省城;1639年初夏,冒辟疆从如皋渡江南来参加乡试,方以智告诉他有一位秦淮名妓:“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这一年,前来考试的还有侯方域。

江南贡院,明初景泰四年(1453)建成,自明代以来一直都是南京的文化地标之一。明末时,会试早已迁至北京举办,但作为明代两京十三省乡试最重要的部分,应天府乡试仍在这里举行。江苏、上海、安徽三地的士子,在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都要云集此处。

明清时期参加会试,官府尚有补助,提供盘费,但参加乡试,则主要拼的是自身财力,对一般家庭来说,这也是不小的考验。

古代士子赴考,随身要携带些什么呢?天气阴晴不定,薄厚衣物有备无患;蓑衣、斗笠、便于行路的鞋子也必不可少。

南京夫子庙旁边的江南贡院是中国古代最大的科举考场,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全国唯一一座反映古代科举考试的专题性博物馆,该馆内藏有多种与士子赴考相关的文物:

《四书朱子本义汇参》,中国存世最早的课本读物,这是古代考生必读必考之物。据馆内工作人员介绍,古代士子在赶考途中,需时时刻刻温故知新,因此《四书本义汇参》经常出现士子的行旅途中。

可折叠的油灯。据介绍,古代士子赶考之路遥远,能够轻装上阵是再好不过的。这种可以折叠的油灯方便携带,盒内还可以存放少量蜡烛,是士子旅行中走夜路、读夜书的必备良品。

双剑。士子在赶考途中常遇到各种危险,为了能安全抵达考试地点,他们常随身携带一些兵器以自保。中国科举博物馆内藏的双剑,剑身刻有羽毛纹,状如鸟羽,自有天地……

带着如此繁多的物品,士子们跋山涉水、风雨兼程。他们如何到达南京,走的是哪条路?史料中虽鲜少记载,但不外乎水陆两道。

南京地方史学者邓攀告诉记者,明清时期,外来人员走水路到南京,主要停泊在龙江关和江东门外新江口。下游船只包括高丽等国的外国使节的船只主要停泊在龙江关;上游船只则主要停泊在江东门外新江口。出于城市安全的考虑,当时外来船只已不像宋元时期由长江长驱直入城下水门内。

至于陆路,明朝定都南京后,设了以南京为中心辐射全国的十条水陆大通道,这些道路每隔60里或80里就设一座驿站。明代南京城区及周边共设置15座驿站,驿站之间还设有驿铺,供人停留休息。

有的士子会带上刀剑防身。双剑,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到南京之后

到南京之后,士子们首先面临的是住的问题。

住在哪里?当然是丰俭由人,看自己的经济情况。没钱的住得稍微偏一些,有钱的住得离考场近一些。秦淮河一带的河房,与学宫、贡院相邻,又处十里繁华之地,成为寓所首选。明末安徽池州人吴应箕在《留都见闻录》中写到:“过学宫则两岸河房鳞次相竞,其房遇科举年,则益为涂饰,以取举子厚赁。”到科举之年,秦淮两岸的河房基本都要重新装修,抬高价钱租给应试士子。

住下来后,士子们除了日常温习功课,还大多会去找一找占卜大师,拜一拜关帝庙。明清之际,南京城内科名占卜颇为盛行。南京人顾起元在《客座赘语》中收录两则科名占卜之事,提及明代一位老学究崔自均,他的占卜科举之事最为高明。顾起元的父亲参加1570年的应天乡试,去崔自均宅问卜。刚进门,崔自均就说:不必占,必中无疑,只是名次靠后。发榜后,果然,顾起元之父得中第130名举人。

到清代,科举占卜之风依然不减。袁枚《子不语》记有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扬州有个吴姓读书人,“在金陵扶乩,问中否,乩批‘徐步蟾宫’四字。吴大喜,以为馆选之征,及榜发不中。是年解元,乃徐步蟾也”。

这位吴姓读书人后来做了江西按察使。1747年,他在南京参加乡试,扶乩占卜,扶乩给了他四个:“徐步蟾宫”,他以为自己必中,没想到竟名落孙山,而高中第一名的一位名为徐步蟾的。

关帝庙是士子参加江南乡试前常去的祈签场所。南京城内关帝庙数量众多,城内所有关帝庙中,以鸡鸣山下的关帝庙最为有名,规模也最大。此外,还有小教场庙、驻防城庙、督署箭道庙、小仓山庙、府西大街庙、江宁县署庙等。这些都是官方致祭之所,民间致祭的关帝庙那就更多了。

181.8年,戊寅恩科江南乡试在南京举行,金镇考前去关帝庙求签,签云:“水到渠成听自然。”金镇三场座号字皆从水,榜发,果然中举。巧合的是,他的房考官为赣榆知县何恒键,字兰汀,也从水。甘熙在《白下琐言》中记下这件事,他说:“科名遇合,莫非前定者?”甘熙本人也曾去占卜。他去的是江宁府署前的关帝庙,据说那里最为灵验。

当然,这都是旧时代人的“怪力乱神”之说,发榜后,中或不中,都可与签文附会上,说到底,不过是文字上的游戏罢了。所谓关心则乱,求签、问卦,为自己求个前程,安安心而已,和现在家长考前穿旗袍以求“旗开得胜”,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状元及第砚台。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士子们的生活

每当大比之年,大批考生及陪考人员来到南京,大致有数万人之多。江南贡院一带便变得热闹起来。商贾小贩,甚至民间艺人都想在此捞一笔。

甘熙《白下琐言》记载:贡院前有卖雀戏者,蓄鸠数头,设高桌,旁列五色纸棋,中设一小木笥,放鸠出,呼曰:开场!鸠以嘴启笥戴假脸绕笥而走。少顷又呼曰:转场!鸠纳假脸于笥,衔纸旗四面跳跃作舞状,红绿互易,无一讹舛。旗各衔毕,呼曰:退场!鸠遂入笼。

由此可见,当时贡院一带的繁华场景。

在温习功课之余,学子们也会去周边闲逛。“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所谓旧院,人称曲中,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妓家鳞次,比屋而居。在1639年的大比之年,冒辟疆在这里第一次知道了董小宛的名字,侯方域也在这里见到了李香君。

书坊也是士子们常去的地方。当时南京的书坊集中在夫子庙和三山街。明末出现了一批时文批选名家,深受举子追捧。南京既为乡试之地,又是印刷业中心,制义文选成为书籍市场上最重要的商品之一。士子们去那里挑选八股文选本,那是重要的参考用书。此前的真题试卷也是畅销货,甘熙有一回就碰见卖万历年间科举状元朱之蕃试卷的。

科举前后,士子们也常聚集一处。

1630年,张溥忙里偷闲,召集复社中人,聚会晤谈,声势浩大,史称金陵大会。乡试后,张溥偕陈子龙、周立勋、徐孚远、彭宾等于舟中谈论著作,直至夜分。陈子龙曾有诗记此情景:“青溪渡口共回船,痛饮流光十二年。纵有凤凰台上月,不堪和泪照江天。自注:忆与天如同举时。”天如,即张溥的字。

1639年,来南京参加乡试的冒辟疆暂住桃叶渡,在这里,他大会东林遗孤,与东林骨干魏大中之子魏学濂等人发起桃叶渡大会,痛斥依附魏忠贤的东林叛徒阮大铖。

明末纷扰,在这里不停上演。

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陈独秀到南京应江南乡试,这是他第一次来南京。他自安庆顺江而下,到了下关,经过仪凤门、鼓楼,在夫子庙附近落脚。这次考试,他铩羽而归。在这次考试期间,他遇见了一位徐州大胖子,“一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全身一丝不挂。脚踏一双破鞋,手捧着试卷,在如火的长巷中走来走去,走着走着,上大下小的脑袋左右摇晃着,拖着怪声怪调地念他那得意的文章,念到最得意处,用力把大腿一拍,翘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

陈独秀感慨地说:“在这一两个钟头当中,我并非尽看他,乃是由他联想到所有考生的现状;由这些怪现状联想到这般两足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如何遭殃……一两个钟头的冥想,决定了我个人往后几十年的行动。”

8年后,科举制度正式废除。这座建于450多年前的江南贡院,也只有明远楼、衡鉴堂以及若干号舍留存下来,作为历史文物“以示方来”,其余地方辟为市肆。跋涉了1300年的士子行旅到达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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