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林明霞

——我所知道的父母愛情

文/周勇

早就想寫寫“永林明霞”,寫寫我的爸爸媽媽。

進入5月,總感覺有些異樣。先以爲是天氣開起了“過山車”,二四八月亂穿衣嘛。後有一天,父母進入了我的夢境,面帶微笑。方纔猛醒,今年閏二月,5月1日是農曆三月十二,那是父親的生日。而5月25日,則是母親的忌日。我又生在5月。真個是天人感應,心有靈犀。原來,是我想念爸爸媽媽了。

幾年前,看過一部電視連續劇《父母愛情》,真好。這些天我對爸爸媽媽的想念也就從寫“父母愛情”開始吧。

爸爸媽媽是1950年在解放碑下認識的。

那一年爸爸30歲。當時的重慶經濟殘破,匪特破壞嚴重。到1950年2月,市政府各部門才進入正常運轉。軍管會一方面肅特剿匪,鎮壓反革命;另一方面大力穩定市場物價,整頓財政金融,全力保障人民生活。3月,父親就被派去籌建重慶市第一家國營零售公司,擔任經理。公司主要經營大米、食鹽和植物油等零售業務,這都是人民日常生活最必需的物品,自然責任重大。

那年,媽媽22歲,剛從重慶重華學院會計系畢業,於1950年5月來到重慶零售公司,在計劃科做統計工作。她的任務是每天負責把整理好的各種報表、統計資料送到經理室,請當經理的爸爸審閱。

爸爸以巨大的熱情投入到新中國、新重慶的建設之中。因爲是黨組織派來的幹部,所以大家都親切地稱他“永林同志”。媽媽也這麼叫他,一叫就是70多年。

媽媽晚年曾對我講過他們當年相識相愛的經過。她說,儘管爸爸人在商場,但能潔身自好,他不跳舞、不抽菸、不喝酒、不打麻將,作風正正派派,衣服乾乾淨淨,對人也非常友善。

於是他們就相識,進而相愛了。

1950年下半年,爸爸又被派去籌建國營重慶信託公司,業務範圍很大,並有一定的行政管理職責。這樣他的任務就更重了。

爸爸媽媽是1951年初結婚的。婚後,爸爸擔起了持家的擔子,對媽媽和我們姐弟無微不至地關懷和愛護,家庭生活十分幸福。

1956年,爸爸的黨籍得以恢復,公開了黨員身份。這以後他才把參加革命的情況告訴了媽媽。

爸爸1936年讀中學時就參加了革命,後來成爲共產黨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一直在重慶做黨的地下工作。他的直接領導叫李文祥,是中共重慶市城區區委書記。1948年4月,因劉國定出賣,李文祥被捕,後來李也叛變了,出賣了16位同志,其中就包括我的爸爸周永林。他因此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繫,被迫脫黨。

媽媽告訴我,他們結婚後住在會仙橋附近的大華宿舍。有一天晚上出去散步,走到解放碑旁大衆糖果店門前,看到牆壁上貼着槍斃李文祥的佈告,那上面寫着他出賣的共產黨員的名單,裏面就有“周永林”。這讓媽媽對爸爸更多了一份尊敬。

在初識爸爸的歲月裏,媽媽心中有些疑問——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爸爸爲什麼沒有結婚?因爲在那個年代,30歲已經是“大大齡”青年了。爸爸曾在一家大型的私營公司工作,做過黃金美鈔生意,對經濟工作相當熟悉。按照現在的說法,他算得上“鑽石王老五”。媽媽曾問過爸爸。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爸爸並沒有正面回答。直到他的黨籍恢復後,才向媽媽和盤托出。

那時,經黨組織同意,爸爸到私營“均益”公司工作,公司主要經營銀行、飯店、房地產及各種貿易業務,生意很大。父親在其中擔任高級經理職務,自然需要以西裝革履、狐皮長袍、團花馬袿、金絲眼鏡和精心修剪的髮式來加以掩護。

黨組織給爸爸的任務是利用其職業優勢,蒐集重慶政治、經濟情報,穩住資本家不要外逃,資金不要抽逃,留下來建設新中國、新重慶。工作的原則就是“隱蔽精幹”“三勤”(勤學、勤業、勤交友)、“三化”(職業化、社會化、合法化)。

爸爸便以均益公司業務爲起點,學習商業、金融、房地產等學科知識,鑽研經營之道。不長時間他就熟悉了公司的業務,成爲行家裏手,還把公司搞成了黨內同志落腳生活的地方。他在商場上賺了不少錢,經濟上比較寬裕。這讓有些同志誤以爲抗戰勝利後爸爸成天與資本家混在一起,去發“國難財”了。殊不知,他是一心一意爲黨的工作提供資金,爲黨的活動創造條件。而這些“誤解”在客觀上對他爲黨工作起到了掩護作用。

他坦然地告訴媽媽,這是他當年被迫作出的一個人生決策。那時的爸爸,職位高,錢不少,人年輕,長得帥,因此仰慕、追求他的女同學、女朋友不少。之所以不談婚論嫁,完全是因爲他所從事的隱蔽鬥爭十分殘酷,隨時都有犧牲的危險,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見到新中國。因此,他總是避免觸碰“愛情”這根神經——他不忍心因爲自己的犧牲而給“她和孩子”帶來不幸,留下難以彌補的巨大傷害。因此,直到重慶解放了,周永林一遇到劉明霞,便擦出了愛情的火花,相愛結婚。

直到媽媽去世前不久,她纔給我說到這些事情。媽媽非常感慨,說這纔是真正的共產黨員,有黨性也有人性。正因如此,爸爸和媽媽對他們的愛情極爲珍惜,從來沒有吵架,家庭生活幸福美滿。

到了晚年,父母的愛情面臨了一次生死考驗。

1992年夏天,爸爸在修訂增編《重慶談判紀實》期間失眠,喫了不少藥都無效。1993年出書後,更加嚴重。歷經折騰才查出是普遍性腦萎縮、多發性腔隙性腦梗塞。他輾轉於幾所醫院治療,療效甚差,以至於逐漸形成了抑鬱症。那真是病重如山,形容枯槁。

媽媽絲毫不敢大意,每天與爸爸寸步不移,隨着爸爸八方求醫,用她曾學過的中藥知識,每天爲爸爸煎熬中藥,時間長達20多年。有相當一段時間,爸爸晚上難以入睡,80多歲的媽媽就陪着90歲的爸爸竟夜交談。這在常人恐怕是難以想象的。

或許正是這愛情的力量,讓病重的爸爸逐漸恢復了生機,進而恢復了寫作的能力,創造了醫學的奇蹟,也創造了人生的奇蹟。他生活大體自理,工作基本堅持,直到96歲高齡還能自己動手從事他心心念念鍾愛的文史事業。

我們兒女,最爲有幸的是見證了這感天動地的父母愛情。

同時,我們還見證了什麼是同生共死的父母之愛。

爸爸是96歲高齡時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在家裏無疾而終的;媽媽走得也很突然。那天,我接到姐姐的電話,立即趕了過去。她幾乎是和爸爸走的時間、方式一模一樣,沒有任何預兆地離開了我們。那種災難突降、撕心裂肺的痛難以言表。但許多老人說,他們這種斷然離世的方式,其實是對我們兒女最大的愛。

爸爸媽媽走了,我們長大了。

我常常想,爸爸的名字中有“永林”,媽媽則有“明霞”。“永林”是永遠屹立、頂天立地的大樹,“明霞”是明亮溫暖、光彩可人的霞光。

這“永林明霞”就是永遠指引我們前進、成長的那棵樹和那束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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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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