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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0年和2021年,長音頻業務多次出現在TME財報的“CEO寄語”中,被兩任CEO稱之爲“戰略級業務”。但到了2022年,長音頻業務已經很少出現在財報中。

2.2020年,TME大規模入局長音頻,意圖運用“鈔能力”壓制競爭對手,但對後者實際業務影響有限。2021年,TME將重點轉向構建和完善自己的內容生態,卻又因內部壁壘和缺少糧草而陷入窘境。

3.持續兩年多的長音頻大戰暫時劃上一個句號。諸多跡象表明,TME準備以最小的代價留存長音頻業務,以便保留火種,擇機相時而動。

三年前,騰訊音樂娛樂集團(以下簡稱TME或騰訊音樂)投入數億級別的資源在長音頻業務上,對在線長音頻的頭部公司喜馬拉雅發動了一場“全面戰爭”,戰爭持續近兩年。

但自2022年以來,TME的長音頻業務逐漸鳴金收兵,熱熱鬧鬧地開了兩年的長音頻大會也銷聲匿跡。TME 2023年Q1財報中,曾經濃墨重彩對外披露的長音頻業務,這次被一筆帶過。

TME偃旗息鼓,而在巨頭攻勢下站穩了腳跟的喜馬拉雅,則是另一番光景。多位知情人士向雪豹財經社透露,喜馬拉雅今年將繼續衝擊IPO。

曾經烽煙四起的長音頻戰場獲得短暫的平靜。但一家大公司究竟是如何主動發起爭奪戰,又是如何面對、接受和消化失敗的,從這個故事中,或可窺見一二。

就本文涉及到的若干事實和數據,雪豹財經社分別向騰訊音樂和喜馬拉雅求證,截至本文發佈,兩家公司沒有回應對本文置評的請求。

01 對標喜馬拉雅

“從上到下瀰漫着打仗的氣息。”儘管已經過去了近三年,王曉宇依然忘不了第一天到TME報到的場景。辦公室面積不小,但仍顯得很擁擠,幾張桌子橫着拼起來,兩側坐滿了人。

他所在的工位是一張長逾1米的辦公桌,坐了3個人,桌上只能放下電腦,動作稍大就會碰到旁邊同事的胳膊。所有人都在忙碌,沒有人抽出哪怕一秒鐘抬頭看他一眼。

王曉宇瞥了一眼旁邊同事的電腦,大多數人的界面停留在喜馬拉雅上,還有人在迅速瀏覽喜馬拉雅的主播列表頁。主管指着桌上一摞合同告訴他:“你的任務就是把喜馬拉雅的主播給我簽過來。”

他很快明白了這場戰役的打法:全面對標喜馬拉雅。

從主播、MCN到喜馬拉雅員工,都在TME的雷達掃描範圍內,“越接近關鍵崗位的人越受重視”。彼時在TME內部,商務和運營等崗位,都有從喜馬拉雅跳槽過來的員工。

那是在2020年,“耳朵經濟”火熱,荔枝已於年初上市,喜馬拉雅也開始衝擊IPO,騰訊不願意錯過風口。

同年4月23日,TME在喜馬拉雅聽書節當天發佈了長音頻戰略,並推出“酷我暢聽”作爲先鋒。時任TME CEO彭迦信稱:“長音頻將是未來TME持續發力的戰略領域。”

TME瞄準的對手是賽道內的最大玩家——當年在長音頻領域市佔率達到67%的喜馬拉雅。

喜馬拉雅的數據、內容、戰術,都被TME放在顯微鏡下研究。被視爲音頻平臺重要資產的主播,更是follow的重點。

王曉宇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挖角。他會想盡辦法要到喜馬拉雅主播的聯繫方式,私信邀請對方來TME開播,並甩去一份早已擬好的合同。有好幾個同事和他任務一樣,“有的人桌子上摞着半米高的合同”。

瘋狂的“搶人”活動持續了半年多。用錢砸,這個方式簡單粗暴但十分奏效。只有少數人會拒絕,認爲TME品牌力不夠,但大多數人選擇拿錢換平臺,喜馬拉雅兩名頭部大主播程一和蕊希被以天價挖走。一位TME員工告訴雪豹財經社,“看到數字我們也震驚了,覺得他們(程一和蕊希)可以直接退休了。”

財報顯示,2020年Q2,TME銷售和營銷費用爲5.79億元,佔總收入的比例爲8.4%,高於上年同期的7.1%。增長原因被歸結爲在推廣長音頻等方面的支出增加。

搶人大戰大獲全勝,TME特意舉辦了慶功宴。一位業務部門領導帶着幾分醉意高舉酒杯告訴衆人,“記住,以後走到哪兒都要抬起頭,因爲你們也是手上流過上億現金的人了。”

然而,靠金錢搭建的堡壘並不堅固。

02 金錢不是萬能的

戰爭勝利了嗎?TME員工王冰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喜馬拉雅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元氣大傷、傷筋動骨。

團隊分析之後發現,TME重金買下的主播以情感電臺爲主,這是喜馬拉雅當時的招牌。但喜馬拉雅恰在此時轉換賽道,一方面引入播客,另一方面加強親子內容,還一度往K12方向靠攏(K12,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縮寫)。

“此前的創新探索業務成了戰略級業務。”喜馬拉雅員工賈青告訴雪豹財經社,“轉換方向的原因不能完全歸結於與TME的競爭,但這也是推動加速的因素之一。”通過承諾主播的免費節目可以隨意上傳到其他平臺、加更付費節目、給予流量扶持等措施,喜馬拉雅開始扶持新的UGC和PUGC,不少主播、MCN被吸引。

2020年,喜馬拉雅“123狂歡節”消費總額破紀錄地達到10.8億元。當年1月至10月,喜馬拉雅60後付費人數同比增長154%,00後付費人數同比增長94%,原因被歸結爲“播客行業的健康發展”。據喜馬拉雅發佈的榜單,《故事FM》《觀詹丨詹俊電臺》《楊侃丨楊毅電臺》等播客播放量達到數百萬甚至超千萬。

而TME這一邊,對外進攻沒想象中有效,前期粗放式砸錢搶人的隱患也開始慢慢顯現。

王冰發現,一些重金請來的主播開始“養老、划水”,更新頻率大幅降低,有的甚至直接把以往的舊作品搬過來湊更新。

主播們則發現,除了那筆一次性“買斷”的費用,來TME之後的流量遠不如喜馬拉雅。他們開始抱怨缺少曝光,後悔來TME。還有人發現,當初在喜馬拉雅不如自己的主播已經後來居上。

在程一和蕊希轉到酷我後,喜馬拉雅上一位中腰部主播的商單突然多了起來,逐漸成爲頭部。一名喜馬拉雅員工告訴雪豹財經社,“頭部流失後,確實會有部分中腰部被提升爲頭部,但這大多是頻道運營的行爲,而非整個平臺的有意扶持。”

王冰也很無奈,他曾經嘗試在平臺內部爲主播尋求曝光,但大多沒有下文。TME是由QQ音樂和酷我、酷狗等收購的多家平臺組成,外部看似是一個整體,但內部仍各自爲政,部門牆頗高,每個平臺有自己的推薦邏輯和KPI,無法兼顧所有訴求。

苦求流量曝光無果,一些主播選擇直接回流喜馬拉雅,一位頭部懸疑有聲書主播甚至開小號在喜馬拉雅直播。

“TME的問題是一直沒做好主播生態,花大價錢買來的主播後續未能給到流量和曝光的扶持。”在長音頻行業工作8年的劉威告訴雪豹財經社,“相當於花錢買了不少高檔的瓦片,但只是浮在一幢沒有地基的房子上。”

03 破壁的嘗試受挫

打破內部壁壘、集中資源,是TME從這次失敗中吸取的教訓。

2021年4月,騰訊老將、原PCG(平臺與內容事業羣)副總裁樑柱,以CEO的身份接手TME,負責QQ音樂、酷狗音樂酷我音樂、全民K歌和長音頻業務線。此時,長音頻仍然是TME的重點項目。

一位接近樑柱的內部人士告訴雪豹財經社,樑柱爲人強勢,有互聯網產品思維,他接手後的TME首要任務就是“打通內部各平臺壁壘”。

樑柱上任僅8天后,TME將斥資27億元收購的懶人聽書與酷我暢聽整合爲懶人暢聽,“持續深入佈局長音頻領域”。這是他“破壁”的第一步。

但有TME員工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這項整合,“3個平臺已經很混亂了,再加上一個新成員,內部壁壘又高了”。

當年6月,TME發動了自成立以來最大的組織變動,成立內容業務線和長音頻業務線,前者負責內容的整體規劃、戰略制定和統籌管理,後者統一整合協調跨平臺長音頻業務的管理。這是TME“一體兩翼”戰略的一部分。

TME員工李爽爽告訴雪豹財經社,調整後的長音頻業務線實際上承擔了中臺的職責,“協調各平臺,推進長音頻業務的開展”。

但受歷史、地理等因素影響,TME內部各平臺仍舊各自爲政。即使成立了中臺,破壁融合仍然推進得非常艱難。

多位TME員工告訴雪豹財經社,爲了拉齊進度、打通內部各平臺資源,有TME管理層成員早期一直堅持開例會,但結果往往是“會上答應,會後杳無音訊”。

作爲長音頻業務線的一員,李爽爽曾試圖與各平臺交涉,但每個平臺都有自己的業務指標和推送邏輯。一位平臺運營曾無奈地對他表示,“我得先保住自己的飯碗。”

很快,沒能實現兵合一處的TME倉促發起了長音頻賽道的第二次戰爭。

04 倉促出戰,缺糧少馬

2021年下半年,王冰突然發現辦公區變大了,TME將隔壁的辦公室買下來並打通,“人員增長了30%~50%”。

也是在這個時間點,完成組織架構調整的TME對長音頻賽道發動了第二次戰役。

2021年7月,TME博客中心推出“聲浪計劃2.0”,把重心放在構建自己的長音頻內容上。按照該計劃,創作者上傳優質原創內容(無需獨家),TME按照播放量獎勵現金,萬次有效播放量收益200元~400元。

新一輪砸錢大戰開始了,只不過在王曉宇看來,這次是“想砸出一個未來,而不是砸壞對手”。

TME在官方公衆號中記錄了一些主播的造富故事。生活在三線城市的主播“哀家”憑藉播客,一個月最多提現4萬多元,還給家人換了新房子。王曉宇直言,“如果沒有TME的補貼,不可能有那麼高的收入。”

但這次戰役缺的恰恰是錢。

據王曉宇回憶,與盯着喜馬拉雅打時相比,TME的預算大大縮水。他們仍然承擔着吸引主播和MCN加入的任務,但“幾乎沒有預算”。曾經的真金白銀成了一個個大餅,王曉宇只能和主播打感情牌,說自己再拉不到人就要失業了,求對方幫忙。但上一輪搶人大戰中的主播出走事件時隔一年仍在發酵。“不少主播知道我是TME的就直言不合作了,怕被買過去雪藏。”

邀請MCN更難。“跟個人主播不一樣,MCN要養活旗下的主播和員工,必須先見到錢,沒有錢一切都是白說。”

一家曾與TME接觸過的MCN向雪豹財經社表示,2021年TME曾找過他們談過廣播劇、有聲書的合作,但最終因預算原因作罷。“內容都是錢砸出來的,而TME當時這方面預算很少。”

到2021年年底,TME對長音頻的投入進一步下降。對主播的現金扶持少了,從按播放量計算收益改爲按廣告點擊計算,還有不少主播反映一度被拖欠工資。多個主播和MCN向雪豹財經社證實確有此事,“不過後續幾個月都已結清”。

幾乎同一時間,TME花大價錢與笑果文化合作,推出了《脫口秀不要停》。但這部作品並未掀起風浪,已於2022年5月停更。多位知情人士稱,這檔節目花費了數千萬元,但“質量不佳,不值這個錢”。

一位資深播客從業者指出過這檔節目的問題:“音質很粗糙,能聽出來沒用專業收音設備,環境也不是錄音室。而且時長不一,短則十幾分鍾,長則一個小時,沒有標準化。”截至2023年4月14日,這檔節目在QQ音樂上100集(包括花絮)的播放總量爲4554萬。作爲對比,平臺頭部主播的單集播放量往往能高達數百萬。

兵微將寡的TME,在與喜馬拉雅的第二次比拼中再次落了下風。2021年末,兩次衝擊IPO的喜馬拉雅月度活躍用戶(MAU)達到2.68億,遠超TME長音頻(1.5億 MAU)。

05 戰爭還是鬧劇?

硝煙還未散盡,TME等來的不是下一次衝鋒的號角,而是高高掛起的免戰牌。

這個結局,王曉宇們早有預感。

2020年-2021年,TME連續兩年在4月份召開大會,發佈長音頻戰略。2020年是“長音頻戰略發佈會”,2021年是“長音頻品牌升級發佈會”。

2022年,類似主題和規模的大會消失了。過去堅持日更、安排了兩名專職人員運營的官方微信公衆號“TME播客時間”也開始“佛系”更新,2022年10月只更新了一次,11月開始之後的整整七個月時間完全停更。

2020年和2021年,長音頻業務多次出現在TME財報的“CEO寄語”中,被兩任CEO稱之爲“戰略級業務”。2020年,每一次季報都會披露長音頻MAU的滲透率(月內活躍用戶數佔全網長音頻活躍用戶數的比例)。2021年的各季財報,會單獨詳細披露長音頻業務MAU的具體數字和增長率。

但到了2022年,長音頻業務已經很少出現在財報中。2023年Q1,長音頻相關業務的數據已經消失在財報中。

諸多跡象表明,TME準備以最小的代價留存長音頻業務,爲的是保留火種。

“從第一場發佈會到現在,我都不知道TME想做什麼。”一位接近TME的長音頻從業者告訴雪豹財經社,“既沒有考慮用戶和生態,又沒有利用車機端打出新概念。只是靠互聯網叢林法則去壓制對手。”在他看來,TME最大的差異化優勢是裝機量一度超過95%的酷我車載,“如果TME主打車載音頻場景,還算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持續兩年多的長音頻大戰暫時劃上一個句號——TME黯然退到舞臺邊緣,喜馬拉雅殺出重圍。

今年2月14日的喜馬拉雅創作者大會上,CEO餘建軍站在“播客,我們玩個大的”的標語前致辭。曾被TME、網易雲音樂和字節跳動爭搶的播客資源,成爲喜馬拉雅的戰略方向和資產。多位知情人士告知雪豹財經社,喜馬拉雅今年將繼續衝擊IPO。

回顧這場長音頻之戰,TME打了兩場錯配的戰役。第一次槍口對外,但靠大筆燒錢沒能壓制對手,也沒有構築起護城河。第二次發力向內,試圖構建和完善自己的內容生態,卻又因內部壁壘和缺少糧草而陷入窘境。

“其實根本稱不上是一場戰爭。”一位TME長音頻員工評價道,“可能不過是一場鬧劇。”

(本文受訪者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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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雪豹財經社”(ID:xuebaocaijingshe),作者:閆學功,36氪經授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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