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茶里的草木魂

文/南风子

宜居之晨,雾气浩浩荡荡,御风而行,泠然,盈然,沛然,泱泱然。

雾气吻到哪片树叶,它的叶尖就戴上了一粒晶莹的珍珠。小溪、野鸟、茶农,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大雾弥漫的花田,时光仿佛比别处浓稠些。

茶树的家,安在大山的深涧里,阳光并不多。但茶树没有抱怨。一缕晨曦飘来,它轻仰着头,用叶唇小心承接。中午的阳光繁盛些,茶树郑重地一捧捧地收藏。因此,它的叶片明亮、丰厚、肥嫩。一壶茶水里荡漾的阳光,谁能数得清。

山里多岩石。茶树把根须渗进石缝,扎向大地深处。岩石的铿锵之气,顺着茶树的经脉,到干,到枝,到叶,到魂。金石之气将在谁的舌尖百绕千转?茶树在隐,在参悟山水。喝茶是人向茶树拜师学隐吗?或是,想用茶的冷心冰魄安定灵魂?

山高了,云就低些。花田的云,比城里的云,似乎更一任自然。云们常和茶树耳鬓厮磨细商量。一朵两朵三朵白云,七块八块自由精神,茶树一一吸纳。深夜,月光倾泻如瀑,茶树仔细地清洁自己。山泉日夜的叮咚声,茶树细心收集。将来,当开水冲入茶杯,水声响起。金黄的茶叶将重新醒来,恢复青翠的模样。

清明前,雨水淋漓,新芽茁壮。茶树轻轻地捕捉雨的清灵。叶尖的一串串水珠,闪着五彩光芒,仿佛是一串串感恩的泪珠。不知这些泪珠的魂魄会落在谁的茶壶之中。当山雀叫唤时,茶树巧妙把雀舌的形状储存起来。茶叶未来会把形状开在茶杯里。

蜜蜂偶尔来采蜜。它的绒毛的触感,茶树一一珍藏。冬雪厚达半尺,茶树静静依偎。来年,它们是美丽的春水。山土里的镁、钴、铁、铝、钠、锌、硒,茶树一一拾取。它们会流到品茶人的身体里。这里,枇杷、青梅与茶树相间而生。浓郁的花香、淡雅的果香,纷纷沁进茶叶。风云变幻,流光碎影,都化作茶树的一颗平淡之心。

朝云,清风,老树,新芽。一片片阳光、一颗颗茶芽,在张家山茶农的指尖跳跃。茶青乘着背篓,翻过山岭,度过泉流,到了晒坝的竹席。阳光炽热,竹席炽热,茶农的眼光炽热。

三两天后,茶青上灶了,炭火烘焙十二个时辰,被茶农巧手反复揉捻。叶与叶碰撞,美与美撞击,绿叶镶起红边。茶青向死而生,缓慢地精进。茶青与茶人相遇,相互辛苦,相互成全。

因为火的洗礼,茶青成了茶叶。它还需要水的洗礼,才能成为茶。一火一水也,一阳一阴也,成熟之道也。人生是否如此?

一片一片茶叶,落在滚烫的开水里。茶叶在游动,重了,却又轻盈了,重新召回云霞雨露,在茶杯里开出青山绿水,山野之气萦绕。水给茶予生命,茶给水予魂灵。在满是茶香的水汽中,茶回到童年,人也回到童年。

春寒料峭剑气棱棱,花香果香芳馥宜人,一一回到茶叶身上,绽放在品茶人的味蕾里、胃肠中。茶味是个谜,品茶人难以完全猜透。而品茶人的所得所悟,也容易成为一个谜。

宜居的茶,入口微苦,而回甘悠长。一个人逐渐爱上茶的过程,约等于他逐渐成熟的过程。茶,让人的心驻足。生命里,有停下之时,也就是到达之时;而奔走之时,常常是停止之时。茶不知道自己要遇见谁,但是它总把最美的一面呈现。

茶,药也。它可以洗去心灵的油腻。有些人把茶当作药。还有些人把茶意当作药。有的人酒色财气之后,去喝茶,品不出茶的真味。有的人,只是想着茶,在一碗白开水里也品到了茶香,宁静了心神。

有些人种茶,但很少喝茶,他的心灵要贮满茶意很容易。有些人喝茶,但不种茶,甚至没有见过茶,他的心灵要贮满茶意不容易。

茶在修行,茶农在修行,品茶人也在修行。茶把自己安放在我们胃里。我们把自己安放在茶的香与精魂里。茶与品茶人,有没有互道一声“你也在这里”的时候?天地养茶,茶养人,人又养茶,茶又回馈天地。日之精,月之华,水之润,火之温,在天、地、树、人之间流转。

一片茶,可以滋养一个人的一段时光。一个爱茶人面对茶,会感到惭愧,捧着茶盏时,双手会颤抖,容易成为沉思者,容易成为生活家,容易成为慢节奏家。

是的,一片茶叶的诗意,改变水的味道,也改变人生的味道。

茶,就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一杯茶里,一个人与一棵树、一种回甘、一种沉思、一种遐想,慢慢地结缘。喝一杯茶,就是经历了茶树的一生,足够窗外青山白头百回,足够心中山河换了模样。

(图/冉金成)

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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