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的“自定义”

——读李燕燕新集《食味人间成百年》

近年来,李燕燕在《山西文学》等国内设置了“非虚构”或“纪实”栏目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了大量有影响的非虚构作品。以《山西文学》为例,从2018年到2023年,李燕燕连续发表了《当我老了》《老大姐传》《杂病记》《老漂族》《我从村子来,回到县城去》《师范生》等一系列中篇非虚构。毋庸置疑,《山西文学》一定是李燕燕展示创作成果的“主战场”。最近,李燕燕出版了她的最新非虚构集《食味人间成百年》,在这部由6个作品组成的集子里,《山西文学》发表的作品占据一半。

在国内既定的文学体裁中,目前只有“报告文学”而无“非虚构”。什么是“非虚构”?与国外干脆清楚地界定“虚构”与“非虚构”两大写作类别不同,国内对“非虚构”的阐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李燕燕算得当下重庆报告文学的领军人物,但在众多场合,她却坚定地将自己定位为“非虚构写作者”。

“非虚构并不是一个文学体裁,而是一条写作界限。这条写作界限之下,包含了报告文学和相当一部分叙事散文。”李燕燕说。其实,这也是《食味人间成百年》遴选入集作品的一个重要标准。

作为一个与“报告文学”紧密联系的非虚构写作者,李燕燕认为此两者并不存在根本冲突,因为其实质都是“纪实”,只是“非虚构”在创作上引入了更多跨文体的“更文学”的元素。从题材上看,许多非虚构作品看起来是选题上的“退却”,少了“宏大叙事”,多的是“普通个体”,但实际上是深入到人性的层面,关注更为内在的精神状态与时代命运。

报告文学一段时间以来因为各种原因造成了外界误读,而“非虚构”至今还很难给其找到公认的准确的定义。李燕燕想要在写作实践中给“非虚构”一个属于自己的定义,而《山西文学》恰好有“非虚构”这样一个平台,且这个平台这些年也在做着一些前沿的尝试,二者一拍即合。在《山西文学》,读者们读到了许多惊喜,比如,写一位坚持活出自我的农村女性潇洒一生的《老大姐传》;写人吃五谷杂粮要生百病,病中又见世间百态的《杂病记》;写为帮儿女带孩子客居异乡的老人际遇的《老漂族》,等等。但文学杂志的传播,在当今社会算不得广泛,且文友们从杂志公号也只能读到节选,所以,今年1月《山西文学》头题推出非虚构《师范生》后,就有许多文友告诉李燕燕:希望有机会读到全篇。再加上重庆出版社也希望李燕燕能够把近几年的非虚构作品挑选一部分结集出版,所以,最后促成了这部新集的出现。

李燕燕在《文艺报》上发表过《非虚构呈现生活的特点》,表达过自己的写作观点:“非虚构写作,只要属于这种类型,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呈现生活的‘60个面’——是的,生活有‘60个面’,甚至远远不止。我们究竟能看见多少个面?我们所见的真实就一定真实吗?甚至我们的视角,亦有平视、仰视、俯视之分。所以,写作者最需要的是在呈现手段上下功夫——‘如何呈现给读者’是作家的本领,‘感受评判’是读者的权利。”

怎样才能呈现出生活尽可能多的面?自然要带着自己最诚挚的感情,去观察,去参与,努力走进自己的“心之所向”。

从早期的《天使PK魔鬼》《山城不可见的故事》,再到《老大姐传》《杂病记》《老漂族》,再看《无声之辩》《我的声音,唤你回头》《社区现场》《师范生》《疾病之耻》……在李燕燕的笔下尽见特殊题材和“小人物”,没有任何一篇看似恢弘的主题,但每一篇都满是烟火气,切入人们的关注点,从而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和共鸣。

且听她说,“我乃一介布衣,身边的人和事,其实也都是当下精彩的中国故事中的段落,那我就写这‘一叶知秋’吧。”

以她收录在《食味人间成百年》的三篇原发《山西文学》的重点作品为例:

《杂病记》运用了跨文体的笔法,李燕燕并没有把文字耗在病痛本身上,她对背后的隐疾更感兴趣,那些来自田野,从民间涌动出来的生命体验,总与更为宏阔的文化背景勾连。

我们眼中的他人,他人眼中的我们;作家们笔下的他人与自我,读者眼中的自我与他人,都不简单。究竟什么是自我,这是一个可以无限深刻下去的问题。《老大姐传》是这个术语的一个小小解释。在大众认知的价值之外,肆意任性的老大姐说,“人活给自己看,畏畏缩缩枉为人。”世界上,有太多努力活着的人。当我们觉得他人奇特的时候,可能是自我迷失的结果,因而有时,自己选择放弃的人们会嘲笑别人的战斗。“老大姐”的一生,是活出了令人羡慕的精彩一生。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不知有多少成绩优异的师范生,把最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教育事业。尤其是1982年到2002年这二十年间,近400万名中师生响应国家号召,下沉到最艰苦的农村。《师范生》关注这个特殊的历史群体,跟随他们的成长,一起体悟这个属于奋斗者的时代。

同样是讴歌时代,同样是讴歌伟大的人民,李燕燕的作品从细微处入手,撬动了人们对“非虚构”的认同,重塑了人们对新时代报告文学的全新认知。

除了在非虚构这个概念上的引领,李燕燕的语言风格也是值得探究的。或许是因为她书写的都是小人物,着笔的都是市井百态,她的语言中也就夹杂着很多恰到好处的方言和地方词汇。例如在《杂病记》中,将所居住的与楼房相对应的矮小破房子称作“偏偏”,对喜欢吃鱼的人称作“鱼猫子”,读到这些地方,读者并不会有腾空的感觉,反而觉得亲切和实在,形象生动。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方言无时无刻不存在于生活之中,存在于人物的日常对话之中,李燕燕的非虚构作品所叙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小人物”,这种善用方言作点缀的小机巧在李燕燕的文章中时时闪现,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这些语言技巧的运用,让她笔下的人物和地方特色文化更加立体起来,用文字连接了土地的脉搏,将话语情绪和人物形象充盈了很多。真正把我们拉到文章的字里行间,让我们看到了烟火氤氲中各种丰满的人物形象。

有文学评论家就曾说过,方言是一个壳子,一个承载思想的壳子,它提供了一种表达可能,也造成了一种表达的限制,对于熟悉的生活和人物,选择用自己熟悉的方言,不仅更恰如其分地表达情感,实现写作自由,同时也让作品更接地气。

李燕燕对方言的使用是谨慎而巧妙的,她的谨慎在于满篇的叙述和铺陈是用标准的普通话写作,只在个别人物的语言和器物名称上巧妙地使用方言称谓,既满足了文章的普遍传播性,又能挖掘出一些地方神韵,传递文化氛围,让文化经验和语言表达结合得更紧密,进一步拓展了文学表达的空间。

当我们离自己的文化土壤更近一点,作品创作的生命力就会更强一点。

尽管李燕燕选择了谨慎和巧妙,但这些方言词汇的应用会不会仍然给一些读者带来阅读障碍?李燕燕说,这些语言的选择和题材的选择都是出于表达的欲望,我认为这样写是最为合适的——我的题材选择也是最为合适的——写我自己的,不去管别人的议论。

如小说般灵动的叙事,以及精准的细节把握,亦是李燕燕“非虚构”的显著特点。李燕燕算是“跨文体写作”的积极实践者。

我们回到前面的那个问题,李燕燕提到过,非虚构作品“究竟应为自己而写,还是为读者而写?”

“非虚构作品,究竟应为自己而写,还是为读者而写?直到我与这些活生生存在着、却被山城雾气遮蔽的故事直接碰撞,思绪累积。一天清晨望着对面艰难爬坡的密集车流,突然发觉这个游走了二十年的城市,其实我并不真正熟悉。至此方才悟出,从事实中生发而出的非虚构作品,应该以我的理解和方式,原原本本讲述给我的读者,个中滋味,他们自己去辨析。”这是李燕燕自己的回答。

(作者系上游新闻文化频道负责人,出版有长篇小说《白色救赎》《小乾坤》等)

特约编辑:杨小霜

编辑:朱阳夏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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