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最是那时光——许大立散文随笔集⑦ :坐着比站着还高大
坐着比站着还高大
文/许大立
若不是他身下的那辆轮椅,笔者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位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的年轻人就是张鲁,就是那位以《巴桑和他的弟妹》《希波克拉底的誓言》等电视剧震撼电视剧坛的青年编剧。
这是1992年9月最后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顶着一头放肆的秋雨赶到沙坪坝,在重庆电视台宿舍大院里一栋宿舍楼底层找到了张鲁。闲话休说,我递给他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提纲,上有6个诸如“主要创作成就”、“病中简况”之类的问题。他是病人,我想速战速决,不想耽误他的时间,因为他的邻居、电视台导演鄢光宗曾说他正用大量的时间进行气功治疗。
然而,张鲁只瞥了一眼我写的提纲,就用标准的重庆话说起了他的电视剧。
“我正在赶写电视连续剧《爱是不会凋谢的》。此前我完成了6集电视连续剧《中国神骏》。”说起电视剧,我感觉到张鲁心中有一种冲动。他接着说,“《中国神骏》是根据中篇小说《白马》改编的,我想在其原有的主题内增加一点东西,故在片头上署了这么一句话:仇人恩人多珍重。”
我读过小说《白马》,写的是是抗日战争期间的故事。主题是,一匹马尚不可征服,何况一个民族?于是冒昧问:“还是以前那种风格?是注重理性的思考还是可看性?”
“好看,是第一要素!《白马》这部片子首先要好看,让老百姓看了上部还想看下部。片子是充满了‘杀仗’,我想一定符合当今老百姓的口味。当然,这部片子里也蕴含着一种理性的东西,因为,反对战争,渴求和平,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理想。”张鲁非常兴奋,时不时用强有力的双臂撑住轮椅扶手。他告诉我,《白马》正在内蒙古大草原上抢拍外景,如今军队逐渐机械化,好不容易才找到仅有的一支骑兵部队,在那里摆开了战场。
话题又回到了《爱是不会凋谢的》上来。这大概是张鲁编写的最长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了。“原准备只写32集,哪知愈写越长,好多事情如涌泉奔泻而出,一下子就多写了好几集,现在预计要达到36集。《爱是不会调谢的》说的是法籍语言专家戴妮丝女士和她的中国丈夫李风白一生的故事,他们几乎经历了新中国所有的沧桑变故。片子将通过他们特有的眼眸去透视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所有该反映的都要反映,对任何重大历史事件绝不躲躲闪闪……”张鲁滔滔不绝,这位被人称为“才子”的编剧,嘴巴也一样利索,“这部片子的主题仍然是和平,没有和平就没有进步,和平不仅仅指与战争相对的和平,和平里包含着爱的秘诀,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能接受大自然的一切馈赠!”
说实话,听着张鲁说话,我觉得他远不是一个哀哀戚戚、羸弱不堪的残疾人,他的思想,他的内心世界丰富得快要溢出来。“张鲁,一条好汉!”我心里想。
这篇短文不可能把张鲁告诉我的全部转告读者,只能择其一二了。他说,《爱》片追求局部上“好看”,整体上深刻。每一个板块都有细节,都要深挖,紧紧揪住你的心,注重寻常人的生活,注重生活中极细微的变化。这部“巨片”由老朋友、陕西台导演王苏源操办,中法合拍,时下正在解决中国电视剧共有的困难——“钱”的问题,可谓“找一点米,下一点锅”。与王苏源、潘小扬、何为这一帮哥们的合作很放心,不必调整,直接进入实拍状态……提起他们,张鲁话语中渗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爱。就在笔者撰写此稿的时候,他还专门打电话告诉我:“重庆电视台青年摄制组何为、陈俊中他们蛰伏六年,明年会有大动作,可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呀!你一定要把这事告诉读者!”言之耿耿,一往情深。
对于他的受伤,外界传说纷纭,莫衷一是。我直言相问。他答:“1987年3月11日晨起长跑,被汽车从后面撞伤,骨片切断中枢神经,腰以下瘫痪。此后一年多时间里不能面对现实,总想,啊,我受伤了?是吗?时年三十有五,每天醒来总以为是一场梦。受伤前从不考虑明天怎么过,受伤之后必须去仔细想一想。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使我顿悟,你千万不要把张鲁写成圣人或怪人,我大概用了一年时间调整了自己,正视了现实。你去过杭州虎跑泉吧,那儿有一副对联:泉自几时冷起,峰由何处飞来。一切都听其自然。”
从飞来横祸中恢复后,张鲁在轮椅上完成了《黑豹突击队》(4集)《你为谁辩护》(11集)《南行记》《悬崖百合》(9集)《无人知晓的世界纪录》(上下)等剧本写作。这些片子可以说每一部都有特色,都有好评,赞扬与褒奖不断。但张鲁付诸一笑:“这些都已成为过去!”我明白,他期待着《白马》和《爱是不会凋谢的》的诞生。
五年来,张鲁再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居室。怎么去了解飞速发展变化的世界?通过电视、报刊杂志?通过友情与心灵?他回答得很巧妙:“我自已也有一口井。”去年九月十日中秋前夜11时,张鲁凭窗望月,吟成诗一首:“圆月如井口,苍穹是井壁。何当出井底,心向光明去。”他解释说,把圆月当成井口,黑夜不就是井壁?“人生渺小,我是坐井观天呀!”他朗朗笑着对我说。诗中深蕴之意,只有张鲁自己才能理解。
张鲁时下正值不惑之年。他1966年初中毕业于重庆29中,在彭水当过两年知青,回城后当过工人,1982年毕业于西师中文系,后来“拒绝分配”,“横了心这辈子就搞电视剧”,于是到了重庆电视台“青年摄制组”。履历再简单不过。
临别,他赠我一本《电视剧》杂志,上有《爱是不会凋谢的》剧本第四集。他在首页题曰:许大立/和平康宁/清朗长久/张鲁/9.27;旁边,是《爱》剧的题记:献给/初恋的弟妹/金婚的父母/和我/永远的爱人。
冒着纷扬的霪雨,我告别张鲁归去。一路上,我想,“永远的爱人”一定是广义的,因为张鲁爱着许多人,而许多人也爱着张鲁。我也一直在想,坐着的张鲁比许多站着的人更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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