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后子

盼了两年的新房刚下来,我兴冲冲地去收房。一梯两户,乘电梯到四楼,过道里站着一位男子,是我的新邻居,老杜。

几次碰面之间,聊得最多的还是文学,有说不完的话。细谈得知,20世纪80年代初文学最火爆的年代,老杜就开始发表作品,他的妻子老殷也是文学爱好者,两人因文学而结缘。日后老杜拿给我一本泛黄、纸张已变脆的杂志,上面有他的中篇小说《多雾的秋天》,写的是农民卖棉的艰难经历,人物、情节、句式让人不忍释卷。读后跟老杜交流,他说:“就是因为这篇小说引起重视,全国开展打击卖粮卖棉拉关系走后门的行动,老百姓拍手叫好。”

后来,我向老杜介绍周三读书会,并约他参加,他说继1984年参加山东省文学讲习所,相隔几十年,终于又找到了组织,去过两次后,表态道:“只要我在济南,保证按时到场。”老杜参加读书会,专业水平很快彰显,发挥出主导作用,尤其他对作品的点评令同学们服气。特别是点评散文时,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只摆事实,不讲道理”。道理读者要比你明白,一定要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尽量不用或少用成语,去掉概念化的描写。

每当评点到尽兴处,他习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敲着桌子说:“内容好,句子当当的。”话落处,仿佛能听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这时,比他小一岁的春生先生就会接过话题讲:“文学是曲笔艺术,只要把情节和细节写深写透就行了。”一唱一和,天衣无缝。同学们称杜维、春生先生是周三读书会的两座山,一是写得好,二是评得好。两座山遥相呼应,成为读书会的定海神针。同学们说,来读书会很大程度上是冲着这两座山来的。

最近老杜点评崔青同学《葛亮》一文写道:“用散文的语态写小说,笔调冷峻,不疾不徐,细节中的每个点都抠得很准。文章铺设明暗两条线,明线是腊八这天,强子给母亲烧完头七,攀上云顶草铺,眯起眼睛看灰色的长天……崔青的切入点十分巧妙,她不是平述故事,而是通过私生子的思、见、觉、识,倒叙母亲的一生。这就使文章精练简约,笔触直入伤痛深处……”观点非常精到。

除了码字著文,老杜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美食。他不仅善品尝,关键是亲手做,用他的话说:“我就是好这一手。”逢年过节,经常吃到老杜送过来的美味,今年春节送来的扒蹄和“杜氏炸肉”,至今回味无穷,妻子评价:“这是六十年来吃到滋味最好的扒蹄。”他做的炸肉,也不知用的什么妙法,香、脆,还略带几丝麻辣,若不是担心血脂升高,我会一口气干掉那一盘的。据老杜说,年前年后,他光买猪蹄就花了三千多元,做好后大都送出去了。老杜说:“图的就是这个热闹。”

老杜夫妇都好客,家里经常来人小聚,酒多从中午喝到晚上。中午时分,只要听到他家门口有人说笑,门哐哐地响,准是有朋友来了。最近一次聚餐,听到人特别多,时间也长,从中午到晚上九点才散场。第二天碰上老杜,一问,昨天是他生日,亲朋好友都来为他祝寿。“岁数大了,注意休息。”我提醒到,老杜淡淡一笑:“我这个人比较皮实,好点孬点,早点晚点都无所谓,习惯了。”

刚搬来时,老杜经常喊我到他家陪客,后来发现我中午困乏,尽管苦苦支撑,还是有一次在沙发上睡着了,自此,就不再喊我。后来,老杜也到我这里凑过牌局,问他打得咋样?他说没有不会的,可两把牌后就露了真身,根本跟不上节奏。打那,三缺一时就不再喊他。正像人世间不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很投契的我们也有着各自的不同。

每当春风送暖、杨柳吐芽,老杜就开始“东巡”,时间多半是一周左右。到淄博吃鲁菜、到潍坊吃酥锅,到胶东吃海鲜,到滨州吃蒸鱼……讲到高兴处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幸福挂在脸上。他从淄博回来写的《博山菜》一文,勾出读书会很多同学的馋虫,纷纷要求去博山大吃一顿。

老杜经常说,做菜与写文章是相通的,做菜靠食材,文章靠素材,关键是搭配和火候。做菜讲究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写文章也是先写谁后写谁,搭配合理,用心操作,虚实繁简安排妥当,自然是一马平川,风行水上,否则是一锅糨糊。

老杜也画画,专画马,我好书法。去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站在书案旁,借着月光,我突然想到老杜,想到文学,兴起,挥毫写道:“一对文人,两个兄弟。西江月光,洒在心里。”很是痛快。

有次跟妻子说起老杜夫妇,妻子说:“摊上什么样的邻居,得看命。若对门德行不好,你也得面对。能摊上老杜、老殷这样的对门,是祖上的德。”“是八辈子的德!”我答。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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