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成都日報

背影

□王半路

第一天夜裏,病房走進來一個藍色身影。她走到鄰牀,拉上圍簾,忙乎起來。好一會工夫,她才端着盆,走了出來。她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個小體瘦,藍色工裝的領釦敞開,顯出瘦削的脖子,下襬蓋住腰際,袖口挽於手腕,給人乾淨利落之感。病人的老公斜倚在躺椅上,被子已經落了一半在地上,睡得正香。我不禁訝然,動靜也不算小,他居然睡得像局外人似的!

她離開時,走到妹妹的牀前,查看了一下液體,理了理藥袋和輸液管,一邊對我說:鉀要輸慢些,輸完了再放上面的葡萄糖哈。我關心地問她:幹陪護,休息不好吧?她說,有時候只能睡一兩個小時。

那天夜裏,她來過幾次照料病人,順便也會看看妹妹,全然被我收進眼裏。好像妹妹是她的看護對象似的。其實,我們還沒有請護工,何時請,請誰,由母親和妹夫定奪呢!

當我再一次來到醫院,母親告訴我,爲了減輕家人的負擔,請了護工,那種羣享模式的護工。於是,我們和趙姐,正式打起了交道。

趙姐護理的那些天,妹妹何時喫藥、喝水、關液體、上衛生間、清潔身體,她比我們心中還有數。腦袋裏像有一張時刻表,總是準時出現。她的話不多,不會沒話找話。閒不住,有時我要求她坐一坐,休息一下。坐不了幾分鐘,她就又忙開了,時刻表在催促她。大多數時候,我們和鄰牀的老公一樣,只管看着她忙,幾乎當起了甩手掌櫃。

有一次,妹妹頭暈,她用熱水打溼毛巾,擰乾,小心地敷在妹妹額頭。她告訴我,接下來要去看另一位病人,讓我及時換涼毛巾,千萬要擰乾水,不要打溼衣服,防止感冒。她走後,我換了一次毛巾。忙完那頭,她過來,發現妹妹衣領已經被水滴打溼了。她沒有怪我粗心,用紙巾擦乾妹妹皮膚上的水,換了衣服。

趙姐的出現,改變了我對護工的偏見。曾經,我目睹過,在家屬離開後,護工怠慢的態度。即使和趙姐換班的那一位,比起趙姐,相差太遠。事到跟前,總要去其他病房喊她,做事也不麻利,倒讓我們額外擔了一份心。專科大樓這一層,從那頭,到這頭;從一個病房,到另一個病房,她比其他護工都幹得出色。我看見鄰牀夫妻對趙姐的信賴,看見其他病房的家屬,對趙姐投去依靠的眼神。全心投入一份並不高級的工作,除了工作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心底的善良使然吧!

可是,這樣受歡迎的趙姐,卻受了委屈。

有一天,個性要強的妹妹,衝趙姐發了火。趙姐扶住她的手臂時,妹妹大聲責備:輕點、輕點,你把我弄疼了!我心裏咯噔一下。我和趙姐相距很近,她的表情卻無一絲異常。過了好長時間,她纔對我說,你妹妹的痛點低。好像在對妹妹的責難做合理的解釋,也像在安慰我:幹她們這行,習慣了各種病人和家屬,說幾句,沒什麼的。我卻不能釋懷。

我和妹夫在醫院旁邊喫小面時,因爲這件事,頭一次,我站在了妹妹的對立面,對妹妹的個性,來了個大批判。

趙姐一如往常地照看妹妹,像第一次見面的夜晚。

妹妹即將康復出院。那天,是趙姐最後一天護理妹妹。趙姐墊高枕頭,輕輕梳理她的長髮時,妹妹笑着對她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陪護!當時,我的位置,和妹妹責備趙姐那天一模一樣。妹妹在中間,我倆在兩側。我正好看見趙姐聽見這句話的反應。上一次,她看不出來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而這一次,她泄露了心底的激盪。面對妹妹的讚美,她的眼中有淚光,那道光,很分明,迅速地一閃而過,飛向窗外的天空。她接過妹妹的話說:都幹得不錯呀!

我經常會想起趙姐。如果,你在任何地方,看見趙姐這樣的人,請代我,向她問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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