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賴特的建築代表作包括流水別墅、威斯康星河谷的“塔裏埃森”、古根海姆博物館、舊金山馬林縣縣政中心等等。賴特的代表作——威斯康星河谷的“塔裏埃森”。

2019年是美國建築大師弗蘭克·勞埃德·賴特(Frank Lloyd Wright)逝世60週年。賴特漫長的一生,留給世人530座建成的作品。賴特的建築代表作包括流水別墅、威斯康星河谷的“塔裏埃森”、古根海姆博物館、舊金山馬林縣縣政中心等等。“豐盛即美”,賴特經常引用英國詩人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這句話。賴特膜拜的對象,既是美不勝收的“造化”,也是自然界中萬物的“本性”。

弗蘭克·勞埃德·賴特(1867-1959)

1957年9月的一天,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攝影棚裏,正在錄製名人電視訪談節目。風華正茂的主持人邁克·華萊士吸了一口右手夾着的香菸,開始向90歲的建築大師弗蘭克·勞埃德·賴特提問。

華萊士:“據我所知,你從不去教堂參加禮拜。”

賴特:“我常去的是另一座被稱作‘自然’(Nature)的教堂,它包含一個大寫的N,那裏就是最偉大的教堂。人們拼寫‘上帝’這個詞時總會用大寫的G,我難以理解爲什麼書寫‘自然’這個詞時不用大寫的N。”

兩個塔裏埃森

紐約的古根海姆博物館施工已近收尾,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座猶太教堂也將在明年竣工。工作室的圖板上,一座龐大的行政中心和幾座住宅已顯露雛形。年邁的建築師賴特,頭腦一如他60年前成爲建築師的時候那樣敏銳。親友和助手們,正在籌備他兩個月後的92歲生日聚會。誰都沒有想到,老人突然病倒,僅僅5天后就安詳地離開了。

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

俄克拉荷馬州的普萊斯塔樓

從亞利桑那州沙漠裏出發,三位助手星夜兼程,駕車把遺體運回了2700公里外的威斯康星州。賴特被安葬在綠樹青蔥的家族墓園。這裏距離他的出生地只有幾十公里,他的身旁長眠着外祖父、母親和絕大多數母系的親屬。雖然沒有遺囑可循,但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相信,這裏會是他期望的歸宿地。

26年後,賴特的最後一任妻子去世。她的遺囑強調把賴特的遺體火化,與自己的骨灰一起葬在亞利桑那。賴特親屬們的聲討和威斯康星州的輿論,都未能阻擋賴特再次“回到”亞利桑那,從此在那裏永久地安息(但願如此)。

威斯康星、亞利桑那……生前和死後的賴特都像候鳥一樣,在兩地之間來回遷徙,就像他的頭腦一樣從不安分、從不停歇。在去世前的20多年裏,每一年的4月末到11月的感恩節,他在威斯康星享受河谷與青山,其餘的時間,在亞利桑那沐浴沙漠裏的陽光。

1937年,賴特在塔裏埃森給學生們上課

1867年他出生的時候,南北戰爭的硝煙纔剛剛散去,電燈、電話和汽車都還只是美好的幻想。1959年他離開這個世界時,街頭巷尾已經在談論核武器和人造衛星。賴特漫長的一生,送給自己無比豐富的歲月經歷,留給世人530座建成的作品。

在他去世之後不久,芬蘭著名建築師阿爾託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許多現代建築都讓我聯想到人造的玻璃花。每一個元素、每一個角落的功能和結構,都可以被清晰地解釋,總有某些東西帶着刻意的人工痕跡——就像豔麗的玻璃花。賴特的建築則有所不同,我無法分析它們、解剖它們,因爲它們太可愛了,它們是帶着露水的鮮花。”

山谷裏的威爾士人

“我是弗蘭克·勞埃德·賴特,建築師。”任何時候,賴特總會這樣介紹自己。“弗蘭克”(Frank)在英語裏意爲直率、清晰,“勞埃德”(Lloyd)的威爾士語本意爲“神聖的、純潔的”,他的姓“賴特”(Wright)在古英語中意爲工匠、建造者。一目瞭然,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是一位既直率又純潔的工匠。

對於大多數美國人,中間名只在少數場合或文件裏出現,而賴特卻視之爲不可缺省。他的中間名“勞埃德”是一個典型的威爾士名字,也是他外祖父的姓“勞埃德– 瓊斯”的一部分。終其一生,賴特對於自己的威爾士血統無比自豪。

1843年,他的外祖父帶着妻子和幾個孩子(賴特的母親當時只有5歲),從威爾士來到美國。他們從大西洋岸邊歷經一路波折,最終在威斯康星河畔的一片山谷裏落腳。這裏四季分明,茂密的森林覆蓋着連綿起伏的丘陵。全家人在蠻荒的山林中開闢出家園,發展成遠近聞名的大家族。

賴特的父系一支來自英格蘭,他父親出生在知識分子氣息濃厚的美國新英格蘭地區。賴特的少年時代,在威斯康星州的首府麥迪遜度過。從11歲到16歲的每年夏天,小弗蘭克都去山谷裏一位舅舅的農場幫工。

數十年後,賴特在《自傳》裏深情地回憶起那些時光:“從日出到日落,任何一座人工雕琢的花園,都會因威斯康星原野上無可比擬的美而黯然失色。每天清晨,他開始一天勤奮的學習。他的課本是成羣飛過的昆蟲、蕨草散發的氣息、神奇的苔蘚和腐爛的樹葉,是他赤腳踏過的草地,和那裏面蘊藏着的奇異的生命……他走進霧氣濛濛的樹林,順着開滿蔦蘿和報春花的蜿蜒山脊,穿過齊腰深茂密的草叢。星星點點的火光在他身邊舞動,那是彷彿漂浮在草叢中的野百合花。”

賴特的外祖父一家,虔誠地信仰基督教的分支唯一神教派(Unitrian)。《聖經》仍是他們的聖書,但是這一教派鮮明地反對“三位一體”,只崇拜唯一主宰着萬物的神,在許多方面接近自然神崇拜。愛默生、梭羅和錢寧(威廉·埃勒裏·錢寧,美國教士和作家,被稱爲“唯一神教派的使徒”,梭羅的好友。——編者注)等人的著作,是舅舅家晚餐桌上常有的話題。普天下有多少農夫的家裏,會嚴肅地討論愛默生、梭羅?又有多少城市知識分子家庭的少年,有機會探索大自然的神奇?或許賴特的天才正是在這種完美的融合中萌芽。

古代的威爾士文化,伴隨着賴特長大。在他眼中,威爾士的遊吟詩人象徵着溫和與寬容,足以抗衡《聖經·舊約》中先知們的粗暴與極端。他們沒有摩西劈開紅海的威武力量,也不像以賽亞(摩西、以賽亞均爲《聖經·舊約》中的人物。——編者注)那樣雷霆般地怒斥世人。他們崇拜高大的橡樹和巨石,他們常在細雨濛濛的森林裏唱着悠揚的歌。

賓夕法尼亞州的流水別墅

“閃亮的前額”,塔裏埃森

將近而立之年的賴特,在芝加哥建立了自己的事務所。作爲父親和丈夫,他既不飲酒也不吸菸,從不賭博甚至不吐髒字。他日以繼夜地勤奮工作,讓妻子和六個孩子享受着舒適精緻的生活。接下來的十年裏, 他的事業蒸蒸日上。然而,一位業主的妻子改變了他的命運,40歲的賴特與她熱烈地相愛。他不惜割捨19年的結髮之妻和六個孩子,但是妻子拒絕離婚。1909年,一對情人前往歐洲躲避沸沸揚揚的輿論。他們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和渥倫斯基一樣,在意大利小鎮過了一段遠離塵俗的逍遙時光。一年後,當他們回到美國,賴特的妻子仍不同意離婚。而在昔日業主聚集的芝加哥地區,臭名昭著的賴特已經無法容身。他想到了少年時代熟悉的山谷。在舅舅的農場附近,是外祖父留給他母親的一塊土地。賴特開始在這裏建造自己理想的家園,給它起名“塔裏埃森”(Taliesin)。這是一位6世紀時威爾士遊吟詩人的名字,威爾士語的含義是“閃亮的前額”。

“永遠不要在山頂建造你的房子,而是在相當於‘前額’的山坡上。從家門口走上山頂,你會更好地領略周圍的一切。如果你把房子建在山頂,你就徹底失去了這座山。”威爾士人古老的自然崇拜,像一股清泉流入現代建築的大河。

幾公里外採石場運來的淺黃色砂岩,被切割成石片,層層疊疊地砌 成石牆。高低錯落的屋頂和平臺,像大鳥的翅膀一樣舒展地挑出。朝向南面的庭院裏,斑駁的樹影灑在石階上。威斯康星河裏的白霧伴着鳥鳴緩緩升起,託舉着塔裏埃森如同漂浮在山坡上。“一座北方的住宅,身姿低而舒展,渴望與周圍的環境結爲夥伴。它可以迎着夏天的清風敞開, 變得猶如露天營地。頭頂上沒有死氣沉沉的悶頂,你可以在屋裏聽到春天的屋頂上響起自然的音樂。有深遠的挑檐加以保護,你儘可以在雨天打開窗戶,感受雨絲特有的氣息。”

賴特的代表作——威斯康星河谷的“塔裏埃森”

碎磚舊瓦堆起的田園野趣,像是蹣跚學步的幼兒;一絲不苟的建築機器,如同不卑不亢的客人。塔裏埃森像一個成年的孩子,既溫存又穩重地坐在母親身旁。山坡下的小溪上築起水壩,塔裏埃森擁有自己的發電站。玉米田、麥田、菜地和豬圈,它儼然是一座自給自足的小莊園。

1914年8 月16日,《芝加哥論壇報》等美國多家大報以不同的標題, 報道了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前一天夜晚,正當賴特在芝加哥忙於一座花園餐廳的施工,他在塔裏埃森僱的一個男僕,用汽油縱火點燃了房子,然後像瘋子一般用斧頭砍死了他的情人和家中的另外六個人。當大火被附近趕來的人們撲滅,一大半建築已經坍塌焦黑。遭遇如此可怕的災難,多數人都會從此遠離災難的現場。賴特卻在原地依照原樣重建塔裏埃森,甚至把已經變色但仍可用的石塊,砌進新的石牆。

1925年,電線短路又一次引發了火災。賴特不假思索地第三次建起塔裏埃森。“在爲了重建而清理仍有煙氣冒出的廢墟時,我撿出幾個幾乎被燒成石灰的唐代佛頭、曾經美輪美奐的北魏石雕、宋代陶塑和被烈火烤成焦褐色的明代瓷器。無論它們被當成犧牲祭獻給了哪一位天上的神靈,我把這些殘存者收好,日後嵌進了新的塔裏埃森的石牆裏。”

儘管已經是第三個塔裏埃森,這裏的生活和它1911年初建時並沒有改變:

用在室外的木板的色澤,是灰色的樹幹染上紫色晨曦之後的顏色。屋頂的瓦片任由風吹日曬,變成了和屋檐下的樹枝同樣的銀灰色……春天裏推開窗子,窗外是爬滿了野葡萄藤的橡樹和野櫻桃樹的樹冠。冬天的屋檐下掛着水晶一樣的流蘇,十幾個壁爐裏木柴噼啪作響的火焰,將嫋嫋白煙送上夜空。

沙漠裏的西塔裏埃森

1928年,賴特早年的一位助手邀請他到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幫助自己設計一座豪華旅館。亞利桑那溫暖的冬天,讓東海岸和中西部的富商們可以悠閒地散步騎馬,不再被1米厚的積雪圍困。這座比爾特莫旅館(Biltmore Hotel),至今仍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度假場所。它雖然未被列入賴特的作品,卻把他帶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乾燥炎熱、植被稀疏的亞利桑那,和威斯康星完全是兩個極端,然而賴特對這裏一見鍾情。他熱情地讚頌陌生的沙漠:“想象一下,站立在世界之巔迎接朝霞、目送夕陽,或者仰望晨昏之間清澈的藍天。世界浸染在光與空氣之中,幻化出造物主創造過的每一種色彩和形狀。廣闊的沙漠似乎無邊無際,而這種‘似乎’與其現實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大蕭條時期,整個美國的建築業都近於停頓。大雪飄飛的冬季,讓塔裏埃森的採暖費成爲巨大的負擔。連續幾年,賴特率領他的“公社”長途跋涉,來到亞利桑那的沙漠裏,指揮學徒們用木板和帆布建成臨時的宿營地。1937 年,當設計業務重又步入正軌,他以每英畝(合4000 平方米)3.5 美元的價格買下了一大片平坦的荒地,這裏將成爲他另一個家園——“西塔裏埃森”(Taliesin West)。

西塔裏埃森傾斜的混凝土結構以當地的巨大圓石爲骨料,加上木屋架和帆布篷的有機結合體,使得該建築與亞利桑那沙漠融爲一體。

如今,我們對這片靜謐廣袤的沙漠已經像對威斯康星的山谷一樣熟悉。連續數月的每個星期天,我們帶着睡袋四處野餐露營,像着了魔一樣遍訪周圍的著名景點。後來,我聽說鳳凰城26英里外有一處地方值得一看。於是我們越過天堂谷沙漠,來到麥克道威爾峯下,登上山間這片巨大的平頂臺地。環顧四周,這裏就是世界之巔!

他後來在《自傳》中描述了爲新家園選址的過程。周圍的羣山寸草不生,棱角分明的山峯如刀砍斧削。熾烈的陽光下,響尾蛇在稀疏的灌木叢中爬過,沙漠裏矗立着高達四五米的薩瓜羅仙人掌。70歲的賴特,對自己的壽命非常自信。他決心把荒漠變成名副其實的塔裏埃森,除了他與家人的客廳、臥室、餐廳,還要有接待客人的場所、學徒們的繪圖室。賴特和他的學徒們,就像當年他的外祖父和舅舅們那樣,開始扮演美國人最擅長的角色——拓荒者。僅爲挖掘深井找水,就花費了約1萬美元。“整個西塔裏埃森不像是建造起來的,倒更像是從自然界裏挖掘而成的。連續7個冬天,30多個青年男女把他們最飽滿的活力與石塊一起澆注進西塔裏埃森。”

沙漠裏的石塊,天然形成一人高的大石塊或者西瓜大小的卵石。它們無須任何加工,大小夾雜在一起,直接澆築在混凝土裏。無論外觀還是室內,無論是臺階還是高牆,天然的石塊顯露着斑斕的色彩和紋理。深紅色的木樑和乳白色的帆布,取代了塔裏埃森淺黃色的石牆和深灰色的屋頂。粗糲的混凝土背景,襯托着一塊草地、一片水池顯得格外俏麗。隨處可見的深紅色是賴特鍾愛的顏色,他借用偉大的印第安部落的名字,稱它爲“切諾基紅”。

寬敞的大客廳裏,帆布屋頂過濾後的陽光,像空氣一樣充滿每個角落。天氣晴朗的時候,白色的帆布頂棚和側面的垂簾捲起來,鳥兒隨着沙漠裏清新的空氣在木框架之間飛過,難以分辨哪裏是室外,哪裏是室內。

豐盛即美

“豐盛即美”(Exuberance is Beauty),賴特經常引用英國詩人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這句話。層次、細節、裝飾,無論你用什麼字眼來形容它,建築和生活中這些微妙的內容必不可少。塔裏埃森的庭院裏,野花與石牆襯托着來自中國的佛像、日本的銅鐘。高大的客廳裏,古香古色的瓷器、屏風和石塊、木板、地毯共同演奏着“豐盛”的協奏曲。客廳裏擺着三角鋼琴、大提琴和豎琴,巴赫的《耶穌,衆人仰望的喜悅》時常在屋檐下回響。

塔裏埃森還擁有自己的小劇場,舞臺、幕布和座椅都是賴特精心設計的。劇場的門楣上刻着幾行五線譜,那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悲愴》。牆壁上鐫刻着詩人惠特曼的名篇《大路之歌》:“這裏是對智慧的考驗……”除了演出四重奏與合唱,劇場裏還經常播放電影。賴特的最愛,是硬漢韋恩主演的西部片《關山飛渡》和法國導演雷內·克萊爾的名作《巴黎屋檐下》。

已被拆除的賴特版東京帝國飯店本館

舊金山馬林縣縣政中心

在賴特60年的職業生涯裏,有兩條原則嚴格地貫徹始終。其一是他從不參加任何設計競賽,其二是他的家就是他工作的地方。塔裏埃森的工作室裏,誕生了許多建築傑作的草圖,也見證了現代建築史上許多決定性的時刻。1912年的某一天,忙裏偷閒的賴特翻開日本駐美國大使送給他的一本書,那是日本學者岡倉天心以英文寫成的《茶之書》。當他讀到第三章“道與禪”,書頁上赫然寫道:“建築的意義不是屋頂和牆,而是人們生活於其中的空間”——這正是老子《道德經》第十一章中的“鑿戶牖以爲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天哪,比耶穌還要早500年,在遙不可及的東方,已經有一位哲人爲後世點明瞭建築的本質。”日後,賴特在無數場合向他的學徒們、業主們、建築師同行們講起他那一刻的感受。

從20世紀30年代起,塔裏埃森發展爲一座寄宿制“私塾”或者說“公社”。來自十幾個國家的年輕人,希望在這裏領悟建築的本質。他們當中有人從未接觸過建築設計,也有人是哥倫比亞大學建築系的畢業生。賴特率領學徒們永無休止地改建、擴建塔裏埃森。這些城市裏長大的小夥子們,汗流浹背地鋸木板、砌石頭,甚至在當地工匠指揮下親手燒製石灰。

除了登門拜訪的業主,應邀來塔裏埃森做客者絡繹不絕。建築師密斯、阿爾託和伍重(悉尼歌劇院的設計者)興致盎然地在庭院裏漫步。歌唱家保羅·羅賓遜在客廳裏獻歌,作家卡爾·桑德堡與主人激烈地討論他的《林肯傳》。

伊利諾伊州橡樹園的聯合教堂

造化的心聲

西塔裏埃森混凝土牆的壁龕裏,一塊銅牌刻着老子《道德經》第十一章那段話的英文。默唸着來自古老東方的箴言,極目四望是沙漠、荊棘、仙人掌和遠山,還有萬里無雲的藍天。不由得讓人恍然大悟,賴特所說的大寫的N——“Nature”包含了這個詞的雙重含義。賴特膜拜的對象,既是美不勝收的“造化”,也是自然界中萬物的“本性”。

壯麗的山峯、秀美的河流,千姿百態的自然界只是“造化”在吐露心聲。風向哪裏吹、陽光從哪個方向來、河水又流向哪裏……地球上每一個角落自有它內在的本性(Nature)。石塊堅硬、木板柔韌、玻璃透明……每一種材料、每一種技術自有它內在的本性(Nature)。作爲美國最早使用現澆混凝土結構、最早使用中央空調和地板採暖的建築師,賴特當然不會像祖先一樣膜拜大樹和巨石。他虔誠地崇拜自然界微妙的和諧,崇拜“當其無,有室之用”,崇拜一切由內而外產生的規律。

建築的世界裏,各種“主義”來了又走,各種“風格”浮起又沉。所有“主義”和“風格”的抽屜,都無法容納兩個塔裏埃森。一個秀麗優雅,像威斯康星河谷的女兒,另一個硬朗粗獷,彷彿亞利桑那沙漠的兒子。一切都自然而然,就像野百合生長在草叢中,仙人掌生長在沙漠裏。只看幾張照片的外行人,很難想象它們出自同一位設計者。而當你真正理解了兩個塔裏埃森,就會發現它們的設計者並非建築師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而是他畢生追隨的名爲自然的主宰者。

《理想的居所:建築大師與他們的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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