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其实早在武汉“封城”前的十天,妻子便告诉我,这次“不明原因肺炎”超出预期的严重,她所在科室(非传染科或呼吸科)的医护人员都已戴上了N95和防护帽。(原标题:武汉一线医生中,有我怀孕5月的妻子丨原创·我是武汉人⑤)。

(原标题:武汉一线医生中,有我怀孕5月的妻子丨原创·我是武汉人⑤)

焦虑的除夕

37. 2℃!

一个本就是史上最冷清的除夕夜,被这个数字毁掉了。

晚上大约10点,望着电视里让人笑不起来的春晚,我突然抽风地建议,“来量个体温吧”。虽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家中只有两人。怀孕差不多5个月的妻子先量,正常。我再量,眼睛随意地瞟着体温计,突然愣住:37. 2℃。

那一刻的感觉我还记得,气血一下子涌上头,身体因惊吓微微出汗。

“怎么办!”

我望向妻子,此时她在我眼里的第一形象是医生,第二才是我妻子。

这位武汉某三甲医院的医生问,有没有嗓子疼,有没有胸闷,有没有乏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问还则罢了,一问哪哪都不适,“有,嗓子发紧、呼吸困难、四肢无力。”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37.2℃的体温让人焦虑。/图虫创意

“不要瞎紧张!”淡定的妻子让我淡定五分钟。根据她接受的严格的医学训练标准,37.3℃及以上才算低烧,平常在医院37. 2℃的病人都是可以暂时不处理的。

不过特殊时期,她还是通融了一下,对我这个37. 2℃的“疑似患者”进行了问诊。

细细体会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嗓子不疼,呼吸正常,四肢有力,除了肥胖没有任何基础病。

接下来,进入了我和体温计较劲的1小时,塞入腋下8分钟,拿出来看一看,甩一甩,再塞入腋下。如此反复,37.0℃、36.9℃、37.2℃、36.8℃……短时间内,我的体温就像湖北的防疫措施一样,让人迷惑。期间还强迫妻子也测了两次。

这1个小时里,满脑子都是,如果我真中招了怎么办。我自己倒是其次,年纪不大、症状较轻,居家隔离治疗,相信能扛过来。最担忧的是传染给妻子,孕妇的抵抗力本就较常人要弱,而且不能做CT、不能打针吃药,一旦她被传染……想都不敢想,简直是人生崩塌。

抵抗力较弱的孕妇,更让人担心。/图虫创意

“你去睡觉行不行,又不是持续发热,人的体温本来就是波动的。”妻子强令我休息。

我把自己隔离在单独的卧室,抛开手机,上床看了20分钟书,尽量让情绪舒缓下来。接着连测3次体温,全部是36.6℃,半放心半不放心地睡去,全然不觉零时已过,《难忘今宵》都唱完了。

凌晨3点,惊醒,测体温,36.7℃;上午7点,惊醒,测体温,36.4℃;上午9点,起床,测体温,36.4℃。

至此,总算心安,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叹。

不过也落下病根。一整天里,我和我的体温计一刻也不能分离,最少1小时测一次。妻子也必须测。

1月25日,三亚火车站,工作人员对进站乘客进行体温测量。/海口网

每天劝妻子请假

除夕的虚惊一场后,我开始细细回忆自己半个月内的接触史。

其实早在武汉“封城”前的十天,妻子便告诉我,这次“不明原因肺炎”超出预期的严重,她所在科室(非传染科或呼吸科)的医护人员都已戴上了N95和防护帽。

但具体多严重?她不知详情。科室里住院的患者甚至指指点点地笑话他们,“搞这夸张?”

而我,一个算是提前知道一丁点实情的医生家属、一个素来知道“宁可信其有”的前媒体人,依然在这半个月里,陪过一次产检(有戴口罩)、见过两拨客户、上过三次餐馆。

可想而知,大部分武汉市民在“封城”之前得到的信息,是多么的虚假和匮乏,更何谈防护意识!

“封城”的前一天,关于疫情的消息已然井喷,武汉市民终于得知将面对怎样的危机,卫生系统进入“战时”状态。

“封城”前后,不少武汉市民到超市储备物资。/@Xbox军情局

这一天,我已放假在家,妻子正常上班。由于怀有身孕,科室照顾她,可以不去支援发热门诊。可由于医疗物资紧缺,她所在的科室,医务人员没有护目镜,且患者多是抵抗力较弱的重症病人,加上此次病毒的潜伏期较长,谁也不能确保安全。

虽比不上一线凶险,但彼时的医院,在我眼里是炮火横飞的战场一样的存在。

我的全部身家性命,我的妻子、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身处重灾区,每天待上十几个小时。而我,躲在家里,除了煮饭磨豆浆等她回来,什么都做不了,无助,无力。

坐立难安地看了一上午新闻,猛然嚎啕大哭。

倒是妻子经常安慰我。每天下班回来,她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我有防护装备,也知道怎么防护”,“已经封城了,没什么新来的病人了”,“这几天没有发现咳嗽发烧的病人”,“我跟病人和家属讲话会离1米远的”。

可是谁能放心?“请假吧,不让请假就辞职。”这是最近每晚,我必然要跟她说的话。

我们在过年,医护人员在帮我们过关。/央广网

妻子不是没想过辞职,不过那是在发生疫情以前。每每累得想哭时,她都会赌气说要辞职。我一般装作不理会,或者怼回一句“干什么工作不累”。

然而这个关口,我无比希望她不要干了,医生多的是,不差她一个。请原谅我的自私,可我只是她的丈夫。

轮到她把我怼回去了。她给我看工作群聊,同袍们请战声一片,“大家已经很照顾孕妇了,科室其他医生都去支援发热病房,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请假呢?”

是高尚吗,担不起;是医德吗,一部分;我想,更多的是做人的底线吧,危机面前也要守住的底线。

我不再劝她,找朋友搜集了几个游泳眼镜,权当护目镜吧。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毕业后去了南方,将近十年。除了亲情羁绊和一口武汉话,这座城市于我,似乎已没有太多感觉。半年前因为家庭原因,犹豫再三,回到武汉定居,不料竟与这座城市共同遭此一劫。

有1000万人口的武汉,此刻仿佛成了空城。/Mr-万兆丰

这几天,发现自己竟然重新爱上了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爱。

亲朋之间相互打气,住在同一小区的朋友会把食物放在我家门口,朋友圈里有各种互助的信息,市民会自发组织给医院捐赠医疗物资,一线医务人员豁出命地“不退”。

当然,我爱的城市,肯定不包括那些颟顸之徒。

我也假想过,如果我仍在南方,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更加焦虑与无助吧。我的妻儿在武汉,我的父母在武汉,我的亲人在武汉,我想,幸好此时我也在武汉。

李超 本文来源:新周刊 责任编辑:李超_NB12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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