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奶奶病情太重,沒來得及留下遺言,爺爺問起來,我們只能騙他,說奶奶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危難來臨,我們要踐行自己的誓言,去挽救更多的生命,但我們更希望疫情早日過去,國家和社會盡快回歸正常,這是我們付出的根本目的。

***訊(記者 戴軒)清明至。今天(4月4日),全國舉行哀悼活動,向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鬥爭犧牲烈士和逝世同胞致哀。

上午10點,汽車、貨車、艦船鳴笛,防空警報鳴響。在北京醫療隊集體隔離點,138名剛剛從武漢抗疫歸來的醫務工作者戴上白花。

馳援武漢的65天,他們與新冠病毒短兵相接,治癒患者的同時,也目睹了死亡。

哪些逝者讓他們銘記在心?疫情之下,生死之問作何解?我們與其中四位聊了聊。

清明致哀 我們與抗疫歸來的醫生聊了聊死亡

今天上午,北京醫療隊隊員在隔離點進行哀悼。攝影/***記者 陶冉

■李豔

北京醫療隊隊員、北京宣武醫院呼吸科醫生

我忘不了那對老夫妻。他們是我們病區第一批收治的患者,兩人都是75歲上下,感情很好,互相攙扶着進了隔離病房。奶奶病情重一點,爺爺一直希望能和她住一間屋子,想要照顧她。但兩人當時都是疑似病例,只能分隔兩屋。

我第二次值班,奶奶已經去世,兒子在外地,無法回來,我們非常難過,但必須讓爺爺籤死亡證明書。聽我們提起隔壁屋的奶奶,爺爺本來是躺着,立馬坐了起來,知道了壞消息,就開始流淚,說自己要和奶奶一起去,不想活了。

奶奶病情太重,沒來得及留下遺言,爺爺問起來,我們只能騙他,說奶奶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經歷了新冠,我覺得疫情就像地震洪水,突如其來。前一分鐘兩個人還在一起,後一分鐘就面臨分離。可能地震洪水時,還能彼此拉一把,但在疾病面前,大家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非常無助。這樣的例子很多,夫妻雙方一方得病,另一方想照顧,死了也認了,就像《泰坦尼克號》裏的那對老夫妻,這是疾病中人類真善美的一面,但太令人傷悲。

以前,我們有時會開玩笑,自己是上帝之手,在監護室,那麼多救護手段可以挽救人的生命,但新冠病毒顛覆了我們的認知。我重新深刻地認識到,醫生不是萬能的,面對新的病毒和疾病,人的生命非常脆弱。我們覺得很受打擊。

從武漢回來,我一直在反思,爲什麼這麼多人在疫情中死去。一方面是疾病本身來勢洶洶,另一方面,到底該如何面對和施救,也給我們留下很多專業上的思考。

我也在思考生命。一位過去的老師知道我去了武漢,發微信囑咐我保護好自己、保護好隊員。我對老師說,我明白,經歷這次,越發覺得活着真好、活着不易。我們活着,嚐到酸甜苦辣、人間溫暖,真好;但是要面臨那麼多挑戰,疾病的苦痛,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易。對於這場疫情中遭遇別離的生者,新冠這兩個字,大概就像地震之於唐山人,會是久久磨滅不去的陰影。我很希望他們能夠從傷痛中走出來。

願逝者安息。

■張捷

北京醫療隊隊員、北京世紀壇醫院呼吸內科醫生

1月29日,我們病區正式開放,吳阿姨就在那一天入院,71牀。來的時候病情很重,缺氧,合併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壓等多種基礎病。

我值過她兩個班。她喘息得厲害,用上鼻導管,面罩,經鼻高流量,還是不太好。但她很堅強,雖然難受,但情緒穩定,沒有表現出特別的焦慮和煩躁。我們安慰她,情況好多了,她就很平靜,對醫生有很強的信任。

我很擔心她的情況,查完房就守在她牀邊,咳嗽的時候幫她拍拍背,她會主動把身子側到一邊,怕給我們增加感染風險。後來時間太長,交班的大夫已經進來,對講機裏催我出去,說防護設備的有效時間不夠了。她馬上讓我走,斷斷續續地跟我說,她能堅持住。我說你好好養病,一定能好起來,她說放心吧,我們一起努力。

壞消息來得特別突然。我出了隔離區,剛洗完澡,就接到消息,說71牀沒了。我大腦一片空白,問了好幾次,誰?不敢相信這麼快。在武漢的65天裏,我們見了不少突然的死亡,有時候患者上個廁所的工夫,突然就缺氧倒下。

新冠肺炎,顛覆了我作爲呼吸科大夫對呼吸系統疾病的認知。在日常診療中,我們是有很多治療機會和心理準備的,比較突然的死亡,一般是心血管疾病,呼吸疾病很少。但這次太快了,有時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醫患關係不是冷冰冰的業務關係,有時患者就像我們的家人,我們不希望、也不捨得他們走,希望能給他們最好的治療,但有時束手無策,這對我們是很大的衝擊。

後來我意識到了,疫情就是一場戰爭,當戰爭來臨,會有不可避免的死亡。我們能做的,是努力去控制疫情,甚至在早期將它掐滅,這樣才能最大程度挽救性命。真的到了不可逆轉的時候,憑人類現有的醫療水平,會面臨很多遺憾。

作爲醫生,我希望自己能多學習一些專業知識,儘可能多地去挽救更多生命。作爲普通人,珍惜和享受當下,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清明致哀 我們與抗疫歸來的醫生聊了聊死亡

北京醫療隊隊員哀悼中。攝影/***記者 陶冉

■白國強

北京醫療隊隊員、北京友誼醫院ICU醫生

這次疫情讓我最難接受的,就是對親情的撕裂。新冠病毒就像是一堵牆,擋在親人之間,在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都不得相見。

我們病區一個病房的三位患者都不幸去世。一位80多歲的老爺爺,病情嚴重,有老年癡呆,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相對穩定了下來。我們回北京的當天,突然得知他死亡的消息,非常難受。他的家人很關心他,女兒感染了新冠,在另一家醫院住院,曾提出轉來這邊照顧他,最終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另外兩位病人是老兩口。老太太也患有老年癡呆,病重,最後沒救過來;老爺爺剛開始看着不太重,我們對他抱有期望,結果也過世了。雙親相繼離世,對孩子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這是疫情帶給我最大的思考。遇到這種災難,每個人都非常弱小,生死往往是無法預料的。對於活着的人來說,一定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珍惜自己的家人,千萬不要在意外發生時留下遺憾。

清明致哀 我們與抗疫歸來的醫生聊了聊死亡

北京醫療隊隊員代表在蠟燭前祈福。攝影/***記者 陶冉

■曾憲紅

北京醫療隊隊員、北京同仁醫院呼吸科護士

犧牲這個詞,原本對我來說非常遙遠。只有戰士上戰場會犧牲。醫生雖然見慣生死,但自己倒下,是另一碼事。這次疫情之中,很多醫務工作者去世,讓我非常痛心,特別遺憾,他們有的很年輕、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有的剛訂婚,人生新階段剛剛要開始。

和平年代,醫務人員獻出生命,非常偉大。但這是醫務界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如果能好好活着,他們原本能做出更多的貢獻。

回來之後看到很多報道,醫務人員被稱爲逆行的白衣天使。危難來臨,我們要踐行自己的誓言,去挽救更多的生命,但我們更希望疫情早日過去,國家和社會盡快回歸正常,這是我們付出的根本目的。

那些離開的醫務工作者,應該永遠銘記在所有生者的心中,不要隨着疫情過去就被遺忘。我也希望這次以後,醫患關係能夠迴歸正常,不要再有傷醫事件的出現。醫務人員也是普通人,是他人的父母、兒女、親人、朋友,醫者只是衆多社會角色之一。疾病面前,我們在全心全意地救治和保護患者,希望患者和家屬,也能理解、信任和支持我們。

我們從武漢回來了,但疫情還沒有徹底結束,休整之後,希望能儘快返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完成不幸逝世的同行們的遺志。我同時希望,所有人,包括醫務人員,都能過上平凡平靜的生活,享受平凡平靜的幸福。

***記者 戴軒 攝影記者 陶冉

編輯 張暢 校對 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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