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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杭州縱火案 | 保姆·賭徒·毀滅者 莫煥晶還給朋友孟棋打電話炫耀,說新僱主對她非常好,是做童裝生意的,她過年回家,僱主還專門問了她孩子的身高尺碼,送了她一套童裝。
火災後,小區業主自發組織悼唁活動,草坪上逝者照片前擺滿了花圈、花束、蠟燭。(新京報記者王婧禕攝)火災後,小區業主自發組織悼唁活動,草坪上逝者照片前擺滿了花圈、花束、蠟燭。(新京報記者王婧禕攝)
6月23日起,杭州一直下雨。整座城被烏雲籠罩,先是毛毛細雨,緊接着大雨傾盆。上城區鯤鵬路的藍色錢江小區裏,草坪上搭建一個靈堂。深藍色頂棚下,兩隻白色燈籠風中飄搖。 正中一張桌子,燭光後,放置着一張女主人照片,長髮披肩、笑容溫婉;還有一張三個孩子的合影,兄妹三人頭挨着頭,對着鏡頭甜笑。
林家三個孩子的生前合影(受訪者供圖)林家三個孩子的生前合影(受訪者供圖)
此前一天的6月22日,這三個孩子和母親在凌晨5時許發生的火災中不幸身亡。 火災當天傍晚,杭州市公安局官方微博發佈公告稱,“經公安機關調查,(藍色錢江小區火災)明確爲一起放火案件。該戶保姆莫某晶(女,34歲,廣東東莞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現已被公安機關控制,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從廣州趕回來的戶主林生斌,想不通他們平素善待的保姆爲什麼會這麼做。他們給保姆送童裝,保姆說要在老家買房子,他們還借10萬元錢給她。 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這位名叫莫煥晶的保姆,曾在東莞老家流連賭場,身陷高利貸漩渦。 兩個未接的求救電話 6月22日早晨5點20分左右,住在藍色錢江小區2幢2單元的夏芸(化名)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房門,一個鄰居衝她喊,“着火了着火了,快點下樓!”夏芸嚇得一激靈,趕緊跑回臥室,喊家人逃命。 一家人順着樓梯從13樓跑下去。到樓下往上看,夏芸記得清楚,1單元18層起火了,“火勢已經很大,朝江面吐着火舌,裏面冒着濃煙。” 大約同樣的時間,另一位住戶汪嶽(化名)也聽見噼裏啪啦的聲音,隨後跑到樓下。樓下聚集了很多人,都在議論1單元18樓着火了。他一驚,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林生斌家?他跑到1單元門口想看個究竟,被維持秩序的保安攔住了。
火災發生時的情景,(受訪者供圖)火災發生時的情景,(受訪者供圖)
此時,汪嶽見到了林生斌家的保姆莫煥晶,“頭髮很溼,衣服也有點溼,鼻子裏邊都是煙煤,手上拿着個榔頭。”莫煥晶用帶着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告訴他,家裏着火了,女主人朱小貞讓她出來報警,朱小貞自己則去救家裏的三個小孩。 許多鄰居都見到莫煥晶當時的樣子,穿一雙粉色拖鞋,碎花睡衣短褲,頭髮披散在肩上,正在和警察講話,沒一會兒就被警察帶走了。 據杭州市公安局上城區分局官方微博, 5時07分,杭州消防支隊指揮中心接報警,藍色錢江小區2幢1單元1802室起火。 5時54分,現場火勢得到控制;6時48分,現場火災被撲滅。 汪嶽回憶,火被撲滅後過了約半個小時,四具屍體被消防員抬了下來。“我站在單元門口,看着屍體從眼皮底下一具一具拉走,心裏非常難過。”汪嶽說,滿懷着痛惜,他按照家鄉的風俗,捏了捏每個小孩子的腳。 一位在場的鄰居說,死者應該是被濃煙燻死的,四具屍體沒有直接燒過的痕跡,而是被燻得黑黑的,“臉上全是黑灰”。 事發後,浙江消防部門通過當地媒體證實了這一點,消息稱,稱起火點位於客廳,而四位死者被發現的地方是距離客廳最遠的小女孩兒房間,該房間內並沒有過火。 當消防員到達小女孩兒房間時,房門關閉,打開房門,裏面黑煙滾滾,“三個小小的身體躺在媽媽身邊”,有消防員哭了。 消息中提到,死者的上方是這個房間唯一一扇窗戶。新京報記者跟隨該小區一位同戶型業主去家中查看,這個房間位於整套房子最北側,面積約爲二十平米,窗體較窄,約一臂寬,窗戶一側有電動開關,按下開關後窗戶會緩緩向外打開,但僅能張開較小角度,按照浙江消防的說法,“濃煙飄散極爲困難”。
火災救援現場,(受訪者供圖)火災救援現場,(受訪者供圖)
林生斌的母親哭訴,一位住在對面樓的鄰居說,起火時她曾聽到從這扇小窗中傳來男孩的喊聲,“救命呀,救命呀。”後來這聲音就斷了。 林家的鄰居兼好友賀亮(化名)非常後悔。賀亮告訴新京報記者,平時兩家人關係很好,經常帶着孩子一起玩。他的手機顯示,起火當天早晨5點08分,朱小貞曾給他撥過一通電話,但當時他睡得正香沒接到。朱還給另一位鄰居也撥了,同樣未被接到。 這兩通未接來電曾是朱小貞求生的希望,很快就被熊熊大火吞滅了。 “潼臻一生·” 藍色錢江小區位於錢塘江畔,是杭州城裏最高檔的住宅之一。林生斌家面積360多平米,有四間臥室、兩個客廳,還有一個專門的保姆間。按照市場價,這套房子價值約爲2000萬。從開闊的客廳陽臺向外看,就是錢塘江。 住在小區裏的都是富人。汪嶽說,業主以做生意的居多,“富二代很少”,大家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他的朋友林生斌是福建人,父母都是農民,他做服裝生意,“靠着杭州這個電商之都發了家”。 另一位經營餐飲企業的鄰居潘成(化名)說,林生斌和自己一樣,都是白手起家,剛做生意時,“沒像樣的鞋,沒像樣的牀,五年前還不知道奢侈品長什麼樣。”
去世的孩子和家人在一起。(受訪者供圖)去世的孩子和家人在一起。(受訪者供圖)
林生斌的母親告訴新京報記者,兒子高中就出來打工,雖然讀書少,但“腦子很厲害”,很會做生意。他初來杭州,在老鄉開的理髮店裏當學徒,兒媳婦朱小貞在杭州賣女裝,有一次來店裏理髮,和兒子墜入愛河。 結婚時兩人都很年輕,林生斌26歲,朱小貞24歲,婚後一年就生了個兒子。林母說,當時經濟條件很差,房子是租的,她幫兒媳婦一起帶孩子。兩年後孫女出生,家裏條件改善了些,買了個小房子,還請了阿姨幫忙,“那個時候請阿姨(一個月)只要1600塊錢。” 又過了兩年,小孫子也出生了。原來的房子住不下,生意也做大了,小兩口決定賣掉原本的房子,換成了藍色錢江裏的豪宅。之前的阿姨因故辭職,去年,朱小貞通過上海的一個家政公司僱了莫煥晶。 林生斌經營着幾家服裝公司,旗下一個童裝品牌叫“潼臻一生”,前兩個字在大兒子、女兒名字中各取了一個字,“臻”和朱小貞的名字同音,“生”則取自林生斌,潼臻一生,“同貞一生”。他們漂亮的女兒還曾給這個品牌當過小模特。 潘成說,這個小名叫陽陽的女孩兒完全繼承了父母的顏值基因。潘成的媳婦總誇林生斌帥,“像電影明星”,朱小貞很有氣質,陽陽安靜優雅,簡直“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林母說,孫女陽陽一直在學芭蕾,跳得很好,曾在杭州電視臺表演過,平時她常翻看孫女跳舞的視頻和照片。大孫子在學彈琴,她略帶驕傲地指點着自己的肩膀、胳膊、腿,“放這兒彈的,放這兒彈的”,比劃着就哽咽起來。
朱小貞和小兒子在客廳裏,背後書架爲起火點。(受訪者供圖)朱小貞和小兒子在客廳裏,背後書架爲起火點。(受訪者供圖)
老太太還記掛着兒媳婦的好。她唸叨着,兒媳婦常說,媽,你們以前很辛苦,現在該享享福了,孩子也上幼兒園了,沒那麼累了,你年紀也不大,多出去玩一玩。逢年過節,兒媳婦都會給自己買禮物。 汪嶽也認爲朱小貞是“絕對的賢妻良母”。他向新京報記者回憶,去年有一次,大家都在小區的泳池邊玩,林家的大兒子淘氣,往水池裏扔了一顆小石子,不小心砸到了一個女人的頭。那個女人破口大罵,“像潑婦一樣”,罵完孩子罵朱小貞,但朱小貞一句都沒回嘴,最後還是汪嶽看不下去,把朱小貞她們叫開了。 被悲劇重擊後,林父嗓子幾近哭啞,林母的血壓也升了上來。兩位老人已經幾夜沒睡覺,困極了就靠在靈堂裏的摺疊椅上打個盹兒。 他們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三個孫子,那是一週多前。林父騎電瓶車摔了跤,兒子一家人過來探望,三個孩子“這個抱一下,那個抱一下,都親一下”,“看着一天長高一天,心裏很高興”。
 小區內搭建的臨時靈堂,(新京報記者王婧禕攝) 小區內搭建的臨時靈堂,(新京報記者王婧禕攝)
林生斌成了世界上最傷心的人。火災發生時他在廣州出差,接到電話趕回來時,他和美麗妻子、三個可愛的孩子已陰陽兩隔。這個崩潰的男人摟着妻子的屍體泣不成聲,他說,當時妻子眼中竟然也落淚了。 這幾天,很多朋友前來弔唁,他抱着朋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保姆、賭徒、借貸者 當日火被撲滅後,汪嶽回自己家。在電梯間,他碰到一個不認識的保姆,神神祕祕地說,肯定是林家的保姆乾的。汪嶽當時還有點生氣,呵斥了一句“不要亂講話”,沒想到當天警方的消息就傳了回來,莫煥晶承認自己縱火。 目前尚無法得知莫煥晶縱火的確切動因,但林生斌說,警方告訴他,莫煥晶之前偷了女主人朱小貞的手鐲,價值二十多萬,她偷了以後去附近典當行幾萬塊當掉了。 林生斌說,他們當時雖然發現鐲子不見,但並沒有懷疑莫煥晶,還以爲是孩子們拿着玩丟了,沒準兒什麼時候又能找回來。 林生斌告訴新京報記者,平時莫煥晶話不多,和家人相處得還不錯,就在事發前幾日,莫煥晶還管朱小貞借錢,稱要在老家買房子,朱小貞拿了10萬元錢給她。 潘成對此非常氣憤,他說如果自己家保姆借錢,他肯定馬上開除掉。“大家之間是僱傭關係,要有界限,你管我借錢,就說明你惦記上我家了。”他不斷嘆惋,林家人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的朱小貞並不知道,她慷慨解囊的這位保姆,也許借錢並不是要去買房。 莫煥晶之前的朋友孟棋(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莫煥晶偷錢借錢可能和高利貸有關。孟棋和莫煥晶是東莞市長安鎮廈邊社區的老鄉,還是中學同學,兩人以前關係非常好。 孟棋說,莫煥晶高中畢業就不讀書了,一開始在小姨的工廠裏當財務,“給的薪水很高”,但莫煥晶後來迷上了賭博,“什麼都賭,打麻將、買六合彩、上賭博網站”。 孟棋也和她一起賭,兩人還去過澳門。孟棋記得,有一次莫煥晶盜了她的某個賭博軟件賬號,一晚上就輸了七萬。 爲了賭博,兩人開始借高利貸,利息高得驚人,“借10萬,一個星期利息就8千到1萬”。一旦還不起,放貸者就會上門逼債,“去家裏噴紅油、發恐嚇傳單”、“我都被打了兩次”。 借錢時需要擔保人,兩個人就互相擔保,“這個蓋不上、那個蓋,後來鍋蓋蓋不起了”,莫煥晶的家人幫她還過幾次債,後來實在還不起了,兩個人就一起到上海打工,躲債、賺錢還債。 莫煥晶有過一段婚姻,還生了孩子。前夫的母親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莫煥晶在孩子出生後一個月開始賭博,“經常很遲迴來睡覺”,還曾偷過家裏的錢,最後也是因爲賭博離婚,孩子跟着父親一方生活。她聽說幾年前莫因爲欠高利貸還不上離開東莞,後來和他們家再無聯繫。 孟棋說,到上海以後,莫煥晶先在一家餐館打工,一個星期就被開除了,“人家嫌她板着臉,還總玩手機”。後來莫去了孟棋所在的家政公司,但因爲偷錢又被開除了,“偷了公司幾千塊錢,還偷別的阿姨的錢”。 此後,莫換了上海另一家家政公司,經歷了幾個僱主,最後被林家僱傭。 孟棋透露,莫煥晶在之前的僱主家就偷東西,“第一次偷的時候,東家說我明明放在這裏怎麼會不見了,她過一會兒就把它放回去。第二次偷,東家懷疑是她了,說你不拿出來我就報警了,她就拿出來了。” 去年春節,莫煥晶還給孟棋打電話炫耀,說新僱主對她非常好,是做童裝生意的,她過年回家,僱主還專門問了她孩子的身高尺碼,送了她一套童裝。春節期間僱主出去旅遊了半個多月,“給她放大假,錢一分不少給”。 縱火案發生後,有人猜測,莫煥晶是偷了僱主家的東西,想放把火破壞現場,結果火勢沒控制住。還有人猜測,莫煥晶是偷東西被發現,想製造火災後,她再表演一出“奮力滅火”,取得僱主的原諒。 自發的悼唁 長安鎮廈邊社區位於東莞市南部,這裏靠近深圳,以外來人口居多。本地居民幾乎家家蓋起多層小樓,自家住一層,其餘的租出去。 一位湖南打工仔告訴新京報記者,本地人的地都被徵掉建廠或者蓋樓了,他們就算不工作,靠收租金和拿分紅,“日子就能過得很舒坦”。 新京報記者走訪了廈邊社區,幾乎每幢房子的一樓門面都租了出去,用作菜場、餐館、便利店、小作坊。莫家也不例外,一棟米黃色的四層小樓,一樓門面房被分割成了早餐店和一間小型車間。 鄰居說,莫家人自己住在二層,其餘層大概有十間房出租給外地人,一間臥室每個月大概租到五六百元,一室一廳能租到七八百。 鄰居透露,莫家出事以後,有公安局的人來調查過,還有記者來過,這兩天莫家人乾脆大門緊鎖,已經兩天沒見人了,“可能躲起來了”。鄰居這幾年都沒見過莫煥晶,她感慨,“要不是欠高利貸,哪用得着出去打工”。 千里之外的杭州,藍色錢江小區,業主們、孩子同學的家長們自發組織了悼唁活動。汪嶽說,差不多整個小區的業主都來過了,一束束滿天星、菊花、白玫瑰,整齊地擺放在雨中翠綠的草坪上。 林家大孩子的老師在微博裏寫到,看到學生遇難的新聞,“整個人都傻了”。她還記得前些天,自己忙着工作沒顧得上喫飯,這孩子一直關心地問,老師,你怎麼不去喫飯啊:“又暖又乖又帥氣,沒有忍住看了一遍他上課的視頻,老師下週再也見不到你了。” 賀亮已經去悼念了三次,他還在爲沒能接到電話而懺悔,他默默祈禱,希望逝者能“去往天堂,化成天使”。面對新京報記者,賀亮反覆地說,一個母親,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要保護三個小孩,當時的絕望和痛苦“很難想象”。 業主們感到後怕,有人買了滅火器,有人和孩子約定,“睡覺、洗澡時不要反鎖門”,這樣萬一發生緊急情況,敲門會延誤時間;不要原地等救援,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分離自救,在危急情況下,等待救援就是死路一條;到了安全的地方,要想辦法通知其他有能力的人來進行搶救。” 業主正在聯合起來,他們認爲物業在救援過程中處理不當,不止一位業主氣憤地表示,失火後沒有聽到消防警報,都是大家互相通知,或者聽到聲音自己跑出來的。滅火時物業沒能給消防隊員提供圖紙,導致極大的延誤了滅火時間,如果消防隊員能根據戶型圖紙有針對性的滅火和救人,也許不會釀成最終的慘劇。 一位與林家同戶型的業主帶新京報記者去自家查看,他認爲至少有兩條救生通道可以把人救出來,一處是男孩兒房間外衛生間的窗戶,打開後有辦法去往隔壁,一處是女孩兒房間外衛生間的窗戶,可以通往保姆房。事實上,莫煥晶就是通過保姆房的專用樓梯逃出火場的。
一位業主在戶型圖上標出可能的逃生通道。(受訪者供圖)一位業主在戶型圖上標出可能的逃生通道。(受訪者供圖)
6月25日,火災後第三天,藍色錢江小區舉行了業主代表會,他們對這次火災的救援情況提出了13條質疑。 新京報記者獲得的會議紀要中顯示,業主們提出:最早有人發現着火的時間是4:50分,爲什麼巡邏保安一直沒有發現?陽臺都要燒完了,那形同虛設安裝在電梯廳的煙感才報警?火災發生後2幢樓裏好幾戶都無人通知,有一戶業主是5:26分被濃煙嗆醒,物業也沒說讓業主趕緊撤離,平時保安有沒有頻繁進行火災培訓演習?消防車水到不了18樓,這個小區當時設計的時候消防是怎麼審批的?等等…… 這些住在最高檔小區的富人們忽然發現,高昂的物業費並沒能完全保障自己的安全。家人們的生命,也許很脆弱。 來源:新京報

責任編輯:劉光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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