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胖與炳三之間雖有語言的障礙,但是舞蹈卻讓二人之間打破了文化的隔閡,有一場戲是發生在傑克遜被關押時,隔着鐵絲網的小胖和炳三利用舞蹈和肢體動作溝通交流。在剛剛過去的第55屆韓國百想藝術大賞中,曾指導過《陽光姐妹淘》的導演姜炯哲憑藉其講述巨濟島戰俘集中營中的一個踢踏舞團的作品《搖擺狂潮》拿下了今年的電影類最佳導演獎。

巨濟島,一座位於韓國釜山外海的荒涼小島。

在朝鮮戰爭期間,這裏曾作爲美軍的戰俘集中營關押了超過十七萬名中朝俘虜,美方當時爲了從內部瓦解敵對的共產主義勢力,不惜通過武力威脅等強硬方式來讓戰俘叛逃到南韓資本主義的陣營。1952年的一天,美軍對巨濟島上62號戰俘營的五千名士兵開展名爲“甄別”的軍事行動,試圖通過強迫他們拒接遣返以及在每個戰俘的胸前刻上“反共”的文字來讓這些戰俘加入資本主義陣營。

在這之後,戰俘營中的親共和反共勢力發生了激烈的衝突,隨着事態不斷地擴大,親共勢力甚至挾持了當時戰俘營的美方長官法蘭西斯.杜德來要求和平談判,呼籲停止“甄別”行動以及改善戰俘營戰俘的待遇。經過將近一年的鬥陣和協商,最終在1953年的夏天,中,朝及聯合國三方達成協定,並與八月正是關閉了巨濟島戰犯集中營。

在冷戰陰影的籠罩下,人們被強制性的歸入資本或是社會主義陣營,本有着共同文化和民族認同的國家,被無情地分割成兩個地區,這其中包括亞洲的南北朝鮮,歐洲的東西德國等等。資社絕不是區分敵我陣營的判斷標準,正如我們不能拿種族,性別去隨意抹黑和妖魔化某個羣體一樣。

也許在某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作爲大國間博弈的武器,他們會將所謂的意識形態凌駕於個人自由之上,但這並不能永遠成爲我們與他人之間的屏障和枷鎖。那一道道鐵幕,一堵堵高牆,一片片鐵絲網,隔絕的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和羈絆,更將每一個本該聯繫起來的命運共同體分割成了一個又一個孤島。

我們反思歷史,絕不只是對於過去的追憶,更要警惕歷史的重演。“智者建橋,愚者修牆”,那個企圖在美國與墨西哥之間架起高牆的金髮男人,一時或許會從中受益,但久而久之,他所撼動的,是這個國家的根基,那個根基名爲平等與自由。

在剛剛過去的第55屆韓國百想藝術大賞中,曾指導過《陽光姐妹淘》的導演姜炯哲憑藉其講述巨濟島戰俘集中營中的一個踢踏舞團的作品《搖擺狂潮》拿下了今年的電影類最佳導演獎。

作爲韓國電影中最爲獨特的一種類型,“南北題材”的影片因其特殊的歷史背景一直以來都備受關注。從早期的《生死諜變》和《共同警備區》,到近幾年的《鐵雨》和《工作》,我們可以發現韓國影人們對於南北的認識正在逐步的變化着。從早期的悲觀無望到近兩年的合作和對於未來的無限憧憬,即使是在河正宇主演的那部《PMC》當中,導演也重點刻畫了南北兩個勢力間的和解。

縱觀南北題材的作品,其中主要以懸疑驚悚以及戰爭類型爲主,雖然這些作品中多少都會加入一些調節氣氛的幽默元素,但總的來說,和南北題材相關的電影都還是比較壓抑和沉重的。正是在這樣的創作背景下,《搖擺狂潮》的出現才顯得更爲珍貴。本片當然在展現戰俘營親共反共勢力之間衝突的部分依舊做的很殘酷和激烈,但是藉由雜糅歌舞與戰爭類型,導演賦予了“南北題材”的電影一種全新的活力。

作爲舶來品的歌舞類型,作爲發跡於美國的踢踏舞,如何將這些融入到一部主打政治和民族傷痛的電影之中,導演在這其中將兩者做了很好的嫁接和融合。在這裏,舞蹈成爲了一種打破民族和文化隔閡的重要交流工具,它是這困苦集中營的一抹暖色,是烏雲中透進的一絲光亮。

舞鞋裏的烏托邦

作爲影片的主人公,同時也是舞團的隊長陸基秀,一開始在親共的人羣中是英雄一樣的角色。大家簇擁着基秀,爲其歡呼和鼓掌,而他似乎也對這一切十分的欣喜和接納。但當基秀一次無意間偷看到在排練廳跳踢踏舞的傑克遜後,他便無可救藥的愛上了踢踏舞。導演在基秀慢慢迸發出對於踢踏舞喜愛的部分,利用運鏡視聽以及剪輯將其心理的喜悅主觀的外化到了畫面上。

從一開始踢踏舞鞋與基秀面部之間的反覆剪輯,到基秀在室外坐着,被環境中切菜,晾衣服,跑步等音響吸引,隨着鏡頭快速的搖移,自己將那些聲音組成了有節奏的旋律。再到基秀起夜時,將磨牙的客觀音響與腦子裏的有旋律的主觀音響相融合,觀衆能夠一點點感受到基秀被吸引的全過程。

哥哥奔赴戰場生死未卜,家人也在戰爭中無一倖免,對於基秀來說,踢踏舞就像是其混沌生活中的一盞明燈。雖然被稱爲英雄,但是基秀並不是打心底裏明白資社爲何要區分,爲什麼一家人要敵我相對。整個這一代的年輕人,都活在冷戰的陰霾之下,他們被定義,被選擇,被迫接受某種主義和價值觀,但這其實是一個僞命題,因爲這些選擇從不是他們主觀意願的決定。

在這樣的情況下,踢踏舞成爲了基秀尋找自我價值的一個方式。無論是開始與傑克遜因語言不通產生的衝突,還是而後他在無聊時不斷抖動着雙腿,踢踏舞賦予了基秀一個自我選擇的機會,這次對於生命的主動權,終於落在了他的手上。

基秀因爲惹了禍,所以要修理演出大廳的舞臺。拿着錘子的基秀看着臺下排練的舞團成員,這個修理的動作顯得尤爲有深意。表層上,正在修復的舞臺是基秀他們最後表演的場地。深層來說,基秀的行爲更像是一次對於自我的修補,以及爲整個舞團修建起的一個安全小屋。

於自己來說,在這裏基秀可以完全縱情的舞蹈,這裏沒有資社之分,也沒有被賦予的社會身份,他有權利在這裏做他自己。對於整個舞團來說,基秀作爲舞團的一份子,他的修補動作暗示着他之後對於整個舞團的保護,以及爲所有人創造一個平等自由的烏托邦。

令筆者尤爲記憶深刻的一場戲,是在暴亂髮生之後,一個人站在演出大廳的基秀突然舞蹈起來,這裏同時還交叉剪輯了在戶外跳着舞的女主角盼萊。二人此時的舞蹈彷彿一場自由之舞,雖然不在一個空間,但是卻共同傳達着一個主題,那就是對於自我價值實現的渴望以及對於自由的嚮往。

當基秀衝出大門,奔向遠方,當盼萊走在反共的人羣之中,向衆人吶喊之時,我們都希望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但實則這不過是舞鞋裏的烏托邦。再富有個性的個體,在洪水猛獸般的歷史漩渦中,都不過是一粒塵埃。雖然殘酷現實,但這就是真相。

與基秀相伴的舞團的其它幾位成員,來自中國的人民解放軍小胖,一個想要找到妻子的朝鮮人炳三,以及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的女人盼萊還有被邊緣的黑人中士傑克遜。小胖與炳三之間雖有語言的障礙,但是舞蹈卻讓二人之間打破了文化的隔閡,有一場戲是發生在傑克遜被關押時,隔着鐵絲網的小胖和炳三利用舞蹈和肢體動作溝通交流。炳三詢問小胖心臟如何,小胖則表達了自己很想跳舞以及希望舞團趕緊迴歸。這場戲令人動容之處就是二人之間並沒有臺詞互動,但卻能夠看出舞團對他們的重要性以及彼此之間的羈絆。

對於盼萊來說,舞團本來是她爲了養活家人做的一份兼職,但就如基秀一樣,盼萊在這其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和精神寄託。不再只是被原生家庭的苦痛所綁架,而是有了可以自己選擇的機會。女性在戰爭中飽受折磨,無法擁有和男性一樣的權利,這裏的盼萊就像千千萬女性的代表,她在替每個時代飽受生活苦難重壓的女人發聲,不要只是屈服於命運,而要勇敢的尋找自己想要追求的價值。

而傑克遜,作爲舞團的牽頭人,他黑人的身份讓其無法在軍營裏得到應有的對待。同時,戰爭帶給他的,是與所愛之人的分離,那個他在日本的愛人,是其魂牽夢繞所想,但卻被現實無情地阻隔。當傑克遜對軍營的一切心灰意冷時,他本無意組織這樣一個舞團,但當他發現這四個有着對於自由和自我無限憧憬的年輕人時,他心中曾一度被熄滅的生命之火終於二度綻放了。

觀衆可以從傑克遜與基秀的舞蹈對決中看到這一點,從一開始的不抱希望,到從對方眼裏看到鬥志,開始興奮起來,結合着流暢的運鏡和分鏡頭的組接,舞蹈無形中將二人的關係聯繫的更爲緊密。

就是這樣一個烏托邦,將這五個人聯繫在了一切,這裏無關陣營,主義,只關於舞蹈和熱愛以及人和人之間深切的羈絆。即使結局令人悲傷,但是在這個由踢踏舞連接起來的五人組中,我們看到了各文化,種族,性別之間聯繫的可能性,我們本就不該是孤島,而應是一家人。

不要主義,要和平

“被思想左右而殺人,劃分你我的纔是瘋了。”

當基秀的好友爲了能夠見奶奶而向美軍暴露親共叛亂軍的消息時,基秀質問他爲什麼這麼做,他的回答便是上面的這句話。朝鮮半島無論從歷史還是文化甚至民族性上都是一致的,單是因爲被大國左右,骨肉之間就可短兵相見,那份憤怒到底該何處釋放。

就如在影片《共同警備區》中,白天我們是站在三八線兩側劍拔弩張的敵人,夜晚卻是把酒言歡的兄弟。當宋康昊握緊南邊來的朋友的手時,那一瞬,纔是大韓民族該有的關係。

本片中,“主義”的概念貫穿全片,因爲親共和反共,手足之間可以自相殘殺。因爲所謂的政治立場,他們可以相互出賣,威脅利用,一切真情在這裏都變得一文不值。

那個被奉爲英雄的基秀的哥哥,不過是一個智商只有五歲的成年人,他就如被這所謂的主義而操控的傀儡,他沒有所謂的價值判斷或是自我認知,只是被操控着,被選擇着。對於哥哥來說,自己的生命早已不再重要,但是基秀卻不然,最後哥哥拿起槍替基秀執行了暗殺行動,那便是哥哥唯一所珍視的,那便是親情。

導演在展現舞團成員和幾股對抗的勢力之外,還重點呈現了民衆們的無知和跟風狀態以及對於下一代,也就是孩子們,在這場紛爭中看到和感受到的事情。即使沒有看到過基秀的哥哥,只是聽到傳言,民衆都會相信這個人是有智慧和膽識的英雄,但實際上他不過是個智障兒。

當基秀被得知在敵對勢力當中跳踢踏舞時,那些過去稱讚他爲英雄的人們,開始攻擊和辱罵他,不顧對方的解釋,他們所盲從的,只是一個連他們自己都可能不理解的虛無的概念。當梅花被幾個瘋女人說是共匪時,人們上來便對其攻擊和辱罵,甚至是孩子也向其砸來石頭。到底是什麼讓他們這個堅定地相信“主義”不同的人就是壞人,就要不由分說的打倒。

這似乎並不只是那個時候的問題,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當下的每一天。網絡時代的碎片,高速化,讓我們失去了對於信息的基本判斷能力,看到的即真理,看到即表達,我們忽略了網絡只是一個工具,而將其看作是某種真理,這和當時的主義有什麼不同呢?不加理性的判斷,盲目的跟風,那些網絡上的悲劇不就是這麼滋生的麼?

回到影片,對於孩子,導演重點刻畫了黃基東這個角色。作爲基秀的小跟班,基東並沒有什麼實質推動主線劇情的作用,但是他就像一個觀察者一樣,注視着軍營裏的一切。當殺戮發生,當希望來臨,孩子就像是一個種子,我們可以將其培養爲希望之樹,也可以將其變成惡之花。當悲劇就這麼直接的發生時,基東在想什麼呢?我們多想告訴他,什麼狗屁主義,我們本來就應該是一家人。

很喜歡片中的一個基東和基秀在田野裏玩耍的場景,攝影機從前景標着不許跨越的圍欄上穿過去,田野上遼闊壯麗,一束暖光灑在二人身上,那標誌着希望,也意味着傳承。關於基秀的故事或許終是一個悲劇,但是基秀寄託於基東身上的希望,可能會造就下一個傳奇。

尾聲

回望我們的歷史,有太多的悲劇本不該發生。我們無力去改變過去,但我們可以守護自己的現在和未來。常常會有一種無力感縈繞在左右,我們究竟能夠改變什麼呢?太多的被忘記,太多的被消失,我們只能握住左右人的手,讓自己努力不被改變。就像那片中的踢踏舞一樣,跳出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他者左右。我們的生活,本該更加豐富多彩,關鍵在於你想怎麼去走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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