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介绍一部伤感的电影。

《佛罗里达乐园》剧照

肖恩·贝克把《佛罗里达乐园》（The Florida Project）的结尾拍得像开头——两个小女孩手拉手奔向迪士尼乐园，身后是一群妄想逮住她们的社工。一旦滑入迪士尼这个梦的巨兽之口，小孩将为王，大人只能尴尬地变成臃肿的巨人，看着孩子们奔来跑去而束手无策。但这确实是故事的结尾。六岁小女孩Moonee和她的伙伴们曾在自己的乐园里漫游，漫长过曝的加州夏天似乎将永不落幕。童年世界栖身迪士尼巨大的阴影下脆弱地存在，两位小女孩的狂奔逃遁看似是更辉煌的童年冒险的开始，其实是过早的结束。

《橘色》剧照

导演肖恩·贝克凭借2015年的《橘色》（Tangerine）终于熬出头。由3台iPhone 5s拍摄，起用素人演员的这部极低成本影片主角是洛杉矶变性性工作者，出街后收获意外成功。贝克像小心翼翼的赌徒，每一部影片都如履薄冰试图以小博大。混到46岁终于能捏着200多万美金拍片，预算超过《橘色》15倍不止，也终于不用再为付不起下月房租而战战兢兢。

穷的感觉像雨天的湿衣服，湿过就忘不掉。童年也是一样，不懂残酷，一切只觉好玩，连自己的残忍也感觉不到的一个个小人儿，到底怎么就消融进成人世界从此不见了？个体的体验烙在《佛罗里达乐园》上，令影片同时存在两种时间和两种视角，这种割裂感让观影过程既快乐又痛苦。

影片的三位主角分别是六岁的Moonee（布鲁克林·普林斯饰），她的几乎还是少女的母亲Halley（布丽娅·维纳特饰），她们居住的汽车旅馆“魔幻城堡”的经理鲍比（威廉·达福饰）。

《佛罗里达乐园》剧照

薰衣草紫的“魔幻城堡”与迪士尼乐园近在咫尺。这里有泳池，有一群落脚在此必须一个月“退房”一次的长期居住者，有梦想和富有残存的气息；没有毒品（顶多是大麻），没有枪支和帮派纷争，偶尔游荡来一个恋童癖会被鲍比强力驱逐。

“魔幻城堡”是非典型穷人社区，它与美国南方潮湿灰滞的木板屋的贫穷，中西部长条铁梯砖房的贫穷截然不同。它是贫穷的中转站，好天气和迪士尼的富裕童话为它投上色彩斑斓的投影。无人管教如野人探索旅馆每一寸的Moonee们如果发生意外，不会是不长眼的子弹和车轮，很可能是因为吃了太多的冰激凌和糖浆。

野放小人们（尤其是Moonee）吃全美国最垃圾的食品，玩最顽劣的游戏。影片开始他们亢奋地比赛朝一辆车吐唾沫，你简直不相信几个小孩子能产出那么多口水。登峰造极之作是点燃一栋曾是淫窝的废弃房子，引得整座旅馆的住客倾巢出动，欣赏燃烧胜景如同欣赏远处迪士尼的烟火。

Moonee和伙伴们以“魔幻城堡”为中心探索每一寸好奇处，善恶未分混沌不明的野生力量撑起影片中的第一个世界。

第二个世界里住着Moonee的小妈妈Halley，失败的舞女，在高级饭店周围领着女儿兜售香水的小贩，落魄到跟人睡觉偷人迪士尼手环的妓女和小偷。肖恩·贝克在Instagram上发现24岁的布丽娅·维纳特后，立即拍板女主角就是她了。

素人维纳特17岁离家，一脸再厚的粉也盖不掉的痤疮凹凸，长得好像落魄版“小甜甜”布兰妮。甜美少女的往日消逝得太快，但少女魂死而不绝，仍时不时在眉眼间探头。她在“魔幻城堡”落脚，好像石头一声叹息飘落到河床，幸而在这里有朋友相伴，有经理鲍比长辈般的照拂。但她还是活得很艰难，还没准备好长大就被推进成人世界，少女的桀骜、反叛和狡猾在成人世界里半点都行不通。她被捕过，也还是没有接受教训。在“魔幻城堡”这个魔幻处，她扑来扑去吃了一头一脸灰也还是长不大，最终的失败是注定的。

老鲍比住在第三个世界里。他尽己所能照顾汽车旅馆里失败的人们，容忍Moonee们的胡闹。黄昏时候点一支烟，他也有过一塌糊涂的往事吧，不然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这里，天天窝在暗室般的办公室，和坚持要在泳池畔裸露上身的酗酒老女人斗智斗勇，连刷墙这种事都要自己来干。

Moonee和Halley母女，加上老鲍比，分别代表贫穷又叛逆，运气也不肯关顾的人生的三个阶段。因为“魔幻城堡”，三种阶段彼此照面，互相理解和扶持。一直把镜头朝向边缘人的肖恩·贝克的善心在这里洇开。

无法摆脱的贫穷和太多的快乐如果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悲剧就要来了。没有谚语这样说，但它深藏在每个人的心底，成为危机来临前的敏锐嗅觉。《佛罗里达乐园》也弥漫这股气息，即使在Moonee和伙伴们探险之旅的快乐巅峰。

他们朝楼下的车吐口水，被车主大妈罚擦干净。结果Moonee们把打扫变成游戏，大妈皱皱眉头：“这样不行，你们玩得太开心了。”

小孩子天生具有把惩罚变玩乐的能力被大人本能地排斥。能学会玩乐和惩罚之间区别的变成社会人，学不会的比如Halley，只能每况愈下无法被打捞。

肖恩·贝克自述的拍片动机很高尚：“当你打开ins，大家都在晒他们买的东西。我们忘记了被物质主义剥削的人们，不管是生活在洛城，活在好莱坞阴影下，还是在佛罗里达，活在庞大主题公园的阴影之下。”

但《佛罗里达乐园》更像一部冷酷的童年伤逝曲，讲了个早熟小野人Moonee的童年结束在六岁那年夏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