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情思

作者|李大春

七夕一过便是中元节了,春华秋实,我喜中元时节的实与丰,更喜浪漫金秋的情与思。

我喜欢孩提时代的中元时节。打谷场上,孩子们将箩筐跌起,箩筐顶上横上扁桃,扁桃上盖上稻草,躲进这简易的“房子”里看场与嬉戏。我喜欢在这层林染尽的季节里,与小伙伴们跑到山里,采摘那些叫“紫林”“乌饭”的野果,把嘴吃得乌黑。我更喜欢中元节这天,水南溪里的欢乐场景,当人们把杀过的鸭子拿到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拔毛和开肠破肚时,那成群结对的鱼儿把鸭肠拉得长带飘飘,人欢鱼跃。而我们最高兴的是获得鸭脖子下那段鸭肠子,裹上线儿插上稻梗吹足气,形成一个个腰鼓形状气球般的“鸭蓬蓬”。

那年的中元节,水南溪里依旧一片欢歌笑语。当我从妈妈手中得到已吹足气了的“鸭蓬蓬”,并用“洋红”把它涂成红色,迫不及待地拿到河边炫耀时,早已有不少的小伙伴拿着原色的、红色的和紫药水涂成紫色的“鸭蓬蓬”在河边拍打嬉戏了。我们追逐和拍打着这些“肉气球”,唱起儿歌: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笑嘻嘻;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打电话;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爬高山;……岸上,一对姐妹花却孤独又馋涎地望着这欢乐的情景,妹妹不时扯动着姐姐的衣角,也许,她极想得到一个“鸭蓬蓬”,也许,她也想参加这些小伙伴们的游戏。当那情景掠过我的眼中时,我把手中的“鸭蓬蓬”拍给那妹妹,妹妹高兴地抱起“鸭蓬蓬”拍了起来: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写大字;你拍五我拍五,大家一起来跳舞……忽然,一阵风吹来,“鸭蓬蓬”吹落到河岸下的蕉芋地里,我跳进蕉芋地,拣起“鸭蓬蓬”,顺便在地里采了枝蕉芋花吸了起来。姐姐也跟着下来,见我吸着蕉芋花便问道:“这也能吃吗。”“才甜呢。”我边回答边采了一枝递给她,她吸了吸:“还真甜。”

我家隔壁有一条弯弯曲曲又深深的小巷,小巷深处有一所斋堂,这姐妹俩就是斋堂的新来住客。相识后,我知道姐姐叫莲,年龄与我相仿,妹妹名花。莲寡言少语,但那淡淡忧伤的脸膛中总透出一股自信。花却生性活泼,每晚总在昏暗的斋堂中起舞,只见她摆出一副骑马的姿势,身体前倾,双手模仿抓缰绳,脚跳得踢踢踏踏作响,一边跳一边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无边的旗海红似火……呀呵嘿,呀呵嘿。如今每当我想起当年花跳骑马舞时那轻盈的舞姿、欢快的舞步,我总意犹未尽。而看如今时尚的“鸟叔”用那笨拙的舞步跳骑马舞,我总不屑一顾。

新学期,莲也就近迁到我就读的学校就读,与我隔壁班。每日上学,我们一同前往,有时莲也会到我家与我一起写作业,研讨习题,共用那半块橡皮。时间久了,莲似乎少了矜持,多了腼腆,与我话也多了起来,原来她们是“走资派”的女儿,父亲被打倒后,全家被驱出政府大院。后来,我发现莲不但学习很好,舞也跳得极棒。那年国庆节,学校举办文艺汇演,我参加了我们班编排的“越南小英雄”节目演出,而莲参加了她们班编排的“海岛女民兵”节目演出,我们节目组借到的是那种“土八路”斜挎的子弹袋,而莲的节目组用的是胸前直挂的子弹袋,潇洒极了。当她们随着音乐唱起:飒爽英姿五尺抢,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时,莲在中央独舞,一只脚脚尖立起,挺胸,另外一只脚向后平伸,水平端抢慢慢旋转,那舞姿美极了。当我们演完节目,一道将脸上的胭脂水粉洗成大花脸时,我们相视大笑。

一天,深深的小巷挤满了红卫兵,他们高呼着口号,唱着一首叫《鬼见愁》的歌: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红卫兵要求姐妹俩写其父亲的大字报,要求她们与其父亲划清界限。姐妹俩抱在一起,花吓得直哭,莲却很冷静,只说:我父亲是革命干部,不是反革命。莲面对凶神恶煞的红卫兵就是不低头。红卫兵闹了半天没闹出什么名堂来,渐渐地散了。那次,我发现莲沉着机灵有胆量。

后来,莲的父亲平反了,不久,又被提拔上调。莲临走时来找我,莲说:“我要走了。”我说:“走就好,走出忧伤、走出迷茫,祝你走出一片新天地。”说完,我们相视无语,许久,莲说:“你没有东西要送我吗?”我说:“没有。”我们又静静坐了好一会,莲又说:“你真的没东西送我吗?”我想打开寂寞开玩笑道:“真没有,要不,待我家杀鸭子时,送你个鸭‘蓬蓬’吧。”莲含着泪水起身,抓起桌上的半块橡皮走了。

许多年后,老狼的歌声总把我的思绪带向远方:“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从前日子都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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