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流貫杭州桐廬、富陽兩地，一江碧水，孕育着豐厚的海洋資源。

每年，有近4000萬尾魚苗放流於富春江之中。爲了保護這些魚寶寶的生長，富陽從三年前成立了覆蓋全區的護漁組織，去年，反電魚聯盟工作站也在桐廬成立。

可從4月1日以來，每週至少一次夜間巡查，從志願者到協管員，再到漁政工作人員，個個疲於奔命。但富春江上，電魚等非法捕撈行爲依然屢禁不止。

是什麼讓富春江夜晚的不法黑影頻頻出現？近日，錢江晚報記者跟隨當地漁政人員輾轉富陽、桐廬，在富春江上進行了數場夜間巡查，一探究竟——

鄉鎮河道電魚猖獗

可查獲量不到舉報量的七分之一

8月9日晚8點，隨着夜幕降臨，富春江歸於寂靜。富陽區漁政所執法船從莧浦碼頭悄然出發，駛入富春江主幹道。

由富陽區漁政所所長孫立峯帶隊，一行七人開始了每週例行的夜間執法檢查。

十幾分鍾前，他們剛接到村民舉報——在靈橋鎮江豐村內江有人電魚。如同吹響了號角，執法船加速前行，幾位執法經驗豐富的“老漁政”，分坐在船頭和船尾，時刻張望着四周。

晚上8點30分左右，執法船抵達舉報地點附近，可已不見電魚人的蹤跡。孫所長再次撥通了舉報者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抱怨：“電魚的人早走了。”

齊齊一聲嘆息，氣氛有些失落，類似情況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電魚的人每次出來就半小時到1小時，我們接到舉報，即使一刻不停趕過去，往往人也不在了。”孫所長無奈地搖了搖頭。

舉報者莫先生就住在江豐村，他有些氣憤地說：“就在這條河裏，光是今年夏天，我已經看到不下三次電魚的人了。之前都沒報過警，可這次太嚴重了。”

莫先生說，當天晚上七點多，自己和朋友在河邊乘涼，隔着三四百米遠，就看到河裏有條電魚船，“他們太明目張膽了！兩個人戴着礦燈，划着條船，船下都是電魚的鋁絲，電得很多白花花的小魚都往河上跳。”莫先生說，他發現今年夏天小河道里電魚的人格外多，一到晚上6點到9點，這些人就出來了，有的揹着電魚杆，有的用帶電網兜，“小河道里網魚的也有不少，但這些電魚的更可惡，最先電死的都是還沒長大的魚苗。”

孫所長告訴記者，由於近幾年對富春江的嚴格管控，今年，江上的電魚情況已經有所好轉，可在鄉鎮河道里，電魚等非法捕撈行爲依然猖獗。今年以來，富陽區110聯動漁業部門接警70多起，舉報地90%爲鄉鎮河道；覆蓋富陽區24個鄉鎮的護漁組織，已收繳電魚工具161套。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桐廬。

今年4月以來，天一黑，桐廬的鄉鎮河道里就不平靜了。桐廬漁政所都會不定時不定點巡邏，一旦漆黑的河面上出現閃爍移動的光源，就會看到非法捕撈者電魚的身影。

在一線執法了幾十年，桐廬漁政所袁副站長對於電魚者恨得牙癢癢，“電魚危害大呀。前幾年執法時還被電魚的村民圍住抗拒。今年禁漁區設立後，弄了24小時值班室，鄉鎮、110、漁政聯動執法，富春江上電魚情況已經好多了，但是鄉鎮水域分佈廣而散，非法捕撈情況仍舊出現。”

數據顯示，今年以來，富陽和桐廬漁政所共收到140多起舉報，但最終僅查獲15套電魚設備，查處非法捕撈行爲20起。真正查獲的電魚等非法捕撈行爲不到舉報量的七分之一。富春江富陽和桐廬流域全長85公里，廣闊的水域阻礙了漁政所進行實時執法的腳步。

4小時，查獲四起非法捕撈船隻

僅有一起可立案處罰

除了電魚人難以查獲，執法人員在抓捕其他非法捕撈行爲時，也同樣面臨着不少無可奈何的問題。

陳已羣已經在富陽漁政所工作了37年，在黑漆漆的江面上，59歲的他眼神依然犀利。“船身沒有編號，又沒有船篷，前面那艘船應該是非法捕撈。”在新沙島東側水域，老陳發現兩三百米遠處有隻小木船。執法船加速靠近，並打開探照燈確認，這果然是無證船隻。可是，船上的夫妻倆不承認自己在捕魚，執法人員上船查看了一圈，也一無所獲，“船上只有魚兜，沒有捕獲的魚，也沒有網具。”孫所長有些無奈地說，“我們立案處罰要看證據，需要有照片或視頻拍到捕魚過程或捕魚工具，並且要當事人認可纔行。”老陳說，自己剛纔看到他們把漁網扔進了富春江，可沒有照片和視頻，也沒有現場查獲，仍舊拿他們沒辦法。

取證困難，這是立案處罰面臨的第一道難題。

晚上8點46分，在大源鎮流域，老陳又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大伯在小木船上收着漁網。這一次，執法船隻能慢慢上前，停在了離對方還有兩三米遠的位置。“不敢加速，也不敢靠近，怕我們的船打起浪，導致他翻船。”孫所長憂心忡忡，有些爲難，“這次有漁網在，能證明是非法捕撈。可老人已經75歲，說自己出來捕點魚喫，我們如果收了他的船，他回家路上出危險了怎麼辦。這種情況只能教育警告了。”

二十分鐘後，執法船抵達漁山鄉水域，這裏是富陽和西湖的交界處，也是非法捕撈行爲相對集中的區域之一。在這裏，執法船相繼發現兩隻非法捕撈船隻。一個是54歲的貨船駕駛員，自己買了輛小船捕魚，鋪下了五六十米長的漁網，執法人員當場扣下了他的船隻和發動機；另一個是68歲的大伯，自己打了艘木船捕魚喫，聽聞他家裏還有個90歲的癱瘓老母親，執法人員只得爲難地放行，催促他回家了。

從富春江洋浦口段開始，直到漁山鄉段，全程來回約40公里。 執法船在富春江上行駛了4個小時，查獲四隻非法捕撈船隻，可最終只有一起立案處罰。

違法成本低，處罰力度小

非法捕撈屢禁不止

說起富春江上的非法捕撈，桐廬縣漁政所朱站長不禁嘆了一口氣，“難，抓他們真是難。”

朱站長告訴記者，今年年初到8月份，桐廬縣已經接到70多起（無效30起）關於非法捕撈的羣衆舉報，但是立案的只有10起。

“經常接到羣衆舉報，趕過去時發現是一個老人家，問他爲什麼非法捕撈，說就想着要去給孫女孫子弄一碗鮮魚湯，自己捕着玩玩的。”每逢這種情況，朱站長也是無奈，“老人家非法捕撈情況太常見了，50多歲的人拿着絲網、蝦籠下水。勸說他們下次不要來了，不管用，會在傍晚偷摸出來。”

此外，富春江支流中還有不少鄉村河道，其中的非法捕撈情況尤爲嚴重。究其原因，首先是鄉村河道的自然地理環境，讓它一直以來是非法捕撈行爲的重災區。鄉村河道水比較淺，電魚只需要一個小電瓶即可完成，比起在水深的富春江上電魚，成本無疑小了很多。而水淺對喫水深的漁政執法船同樣是個考驗，往往到了河道口就進不去了，不然執法船要擱淺。非法捕撈者就有了逃走的時間。

其次是漁政執法人員較少和鄉村河道非法捕撈地域過大的強烈對比。“鄉鎮河道非法捕撈情況需要鄉鎮人員配合治理，他們更熟悉鄉鎮河道情況。”袁副站長說，整個站裏面10幾個人，年齡都比較大了。而桐廬鄉鎮河道有100多條，“沒有鄉鎮配合，我們只能通過舉報或者聯合巡查，這樣治理成效就出得慢。”

違法成本低也讓一些無業的村民加入了非法捕撈的行列。非法捕撈的船隻通常就是一葉扁舟，村民可以手工打造一艘。而非法捕撈的絲網、電瓶可以從網絡平臺上購買，只需要幾百塊的價格。往往在網站上搜索升壓器，連帶着一堆絲網、蝦籠、電瓶購買鏈接都會出現。

“非法捕撈者以村民居多，他們很熟悉村裏的道路。一看到執法船，首先棄船，電瓶、絲網都扔到河裏，一溜煙從小路逃走，怎麼都找不到他了。”朱站長說。

非法捕撈的收入和處罰力度的對比也十分強烈，一些附近的村民是無業遊民，以電魚爲職業。“電魚一天收入四五千，多的日子上萬。處罰力度和職業電魚人的收入相差太大。”非禁漁區的電魚行爲抓到三次才判刑，朱站長說，“電魚抓到昂貴的白鱸魚，一百塊一斤，一天電四五百斤，利潤相當可觀。相比之下，要抓到同一個人三次電魚，給他入刑難度太大。”

即使真的被抓住正在非法捕撈，懲罰的效果也不盡如人意。非法捕撈視情節而定，初次的非法捕撈者一般只有1000—2000元的罰款。因此，不少非法捕撈者，都存着抓到罰得也不多的僥倖心理。

非法捕撈影響富春江魚類多樣性，

電魚危害尤其大，還會造成水體污染

桐廬漁民鄭忠芝今年62歲了，是一個30多年的老漁民。平日他最恨的就是電魚的違法分子。“一下子把大魚小魚全電死了，我們去捕撈的時候，用網根本什麼都撈不到了。”

電魚者的肆無忌憚，最直接的就是導致漁民捕撈數量的減少。“你看看，我本來一天可以捕撈個幾百斤，電魚的一來，每天的捕撈數量就只能到幾十斤。”

鄭忠芝告訴記者，比起以前一晚上發現10幾個電魚人，現在富春江電魚的情況好很多了。可能比較常見的現象，卻是入夜後站在江邊用絲網去捕撈的非法捕撈者多了起來。“像是夏季是魚類產卵的季節，有些小魚苗剛剛放下去。我們漁民捕撈到小魚苗都會把它再放下去的，非法捕撈者就不管了，大魚小魚都撈走。”

杭州市農業局漁業處工作人員馬小能告訴記者，富春江流域正在實行“增殖放流”，每年要投放不同種類的魚苗，已投放了30多年，目的就是要豐富魚類生物總羣。

非法捕撈者不是漁民，沒有相關魚類保護專業知識。在富春江面捕魚，工具不標準、捕撈程度不可控，經常會小魚大魚一起捕撈，剛放下去的魚苗也會被捕撈走。非法捕撈者集中捕撈某一種價格高的魚，會造成某一類魚種在富春江滅絕。富春江上的一些禁漁流段，是特意用來休養生息保護魚苗的，非法捕撈在這些地段捕魚，對魚苗成長更爲不利。這些結果都是不可控、十分危險的，非法捕撈若是長此以往，就無法保持富春江內魚類資源多樣性。

電魚的危害就更大了，首先電魚會直接導致魚類喪失繁殖能力。夏天河道岔口經常會有親魚（母魚）在棲息，電魚一次，這些親魚就會永遠無法產卵，還會導致魚類畸形，影響後代子孫。其次電魚會直接導致水體污染，220V電壓會導致半徑20米內的水體真空，因電擊或窒息而死亡的水生生物大部分會沉積水底，腐爛變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