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导演唐颖将剧本推上舞台后,做了大胆的尝试,让演员说上海话。只是,唐颖的妥协能不能将听不懂上海话的观众吸引进剧场观看《小世界》呢。


■ 吴玫

10分钟以后,我左手边的一对老夫妻中的丈夫,用有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们在讲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我笑着回答:“他们说的是上海话。”

唐颖根据自己的小说《红颜》改编的首部戏剧作品在上海ET聚场公演。除了担纲编剧,唐颖还是该剧的导演。导演唐颖将剧本推上舞台后,做了大胆的尝试,让演员说上海话。说上海话的话剧能否打动上海的观众让他们走进剧场呢?

据说,上海的话剧舞台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萧瑟,安福路上海话剧中心、美罗城的上剧场以及上海戏剧学院的剧场里常常上演话剧和小剧场话剧,且上座率不差。只是,在我看来戏码都不够经典,所以,我已经多年不看话剧了。上一次,是在东方艺术中心观看《海鸥》,经由赖声川改编以后,情节还是契诃夫的,人物却叫着中国人的名字,故事的发生地也由俄罗斯搬迁到了旧上海……这种对经典的随意改编,让我很不以为然。

我曾经是一个话剧谜,说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那时,上海黄河路上的长江剧场还在,在这座专演话剧的剧场里,我看过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萨特的《肮脏的手》;那时,瑞金路延安路路口的瑞金剧场也在,我在那里看过莫里哀的《吝啬鬼》;那时,上海戏剧学院的剧场还像个棚子,我在那里看过迪伦马特的《物理学家》。可是这些话剧中的经典之作,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上海的舞台上了,私下曾经问过在上海戏剧学院任教的同学,答曰:无人喝彩。

那么,活跃在上海话剧舞台上的,都有哪些作品?据说,就像“开心麻花”之于北方的话剧舞台。那么,我可不可这么理解?特别是小剧场话剧,也开始演绎发生在当下的上海故事了?这让我想起了根据王安忆的小说改编的话剧《长恨歌》。有意思的是,阅读王安忆的原著不会给我这样的不确定感,大概是我们在阅读《长恨歌》时自动将其译成了沪语?听着舞台上的王琦瑶们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总觉得那不是上海的故事。

搬上舞台的上海故事,特别是距今有些年头的上海故事,假如角色不说上海话,很容易让人有疏离感。唐颖的故事尤其如是,唐颖的《红颜》就更加如此了。

什么样的故事只有用上海话叙述才能讲出上海的味道?一个发生在理发店的故事。

上海街头,从来就不曾少过剪发做头的店家,今天,永琪、文峰等连锁店更是遍布了上海从市中心到城乡结合部的角角落落,可是,这些已不是上海味道的理发店了。什么样的理发店才具上海味道?确有其店的红玫瑰、南京理发店和唐颖虚构的亚而培理发店。就像唐颖虚构的亚而培,那些国营理发店都会有一批固定的客人,这些固定的客人通常会在固定的时间里与固定的理发师相约在理发店里,洗发、剪发、做头、攀谈。除非发生意外,比如理发师退休了,又比如顾客搬家了,顾客和理发师这种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通常会持续多年、十多年甚至数十年,就像《小世界》里的女顾客爱妮和理发师迪生之间的关系。这种似乎只属于上海的讲究,不知道上海以外还有何地会有?就是有,能否滋生出像唐颖先是在小说《红颜》后又在其首部戏剧作品中所展示的那种情愫?

小说中的男主角阿华,到了《小世界》里唐颖为他改了一个更加洋气的名字迪生,他顶替父亲到国营理发店亚而培,在为爱妮、露露们剪发、做头以外,与酒吧老板娘凯西厮混在一起。10多年后,迪生步父亲后尘罹患肝癌。临死之前迪生对爱妮说的那番话,可做那种情愫的注解:我喜欢我们(迪生和爱妮)这样的关系,互相没有要求,却有一点点期待。这种可以让爱妮们在日渐失去活力的婚姻生活里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情愫,是迪生的手指在摩挲爱妮的长发中慢慢氤氲而成的,该怎么判断这种情愫?我们可以用“暧昧”一词粗暴地否定,但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知道,迪生与爱妮之间,维系彼此的怎么可能是暧昧那么浑浊的关系?十多年里的固定相约,理发师迪生与上海弄堂里的爱妮已成家庭成员以外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互相关爱互相牵挂的关系,与暧昧无关。

很容易被人界定为暧昧关系的迪生与爱妮的故事,要放大到舞台上演给观众看,对演员要求很高。将迪生演得稍微油滑一点,将爱妮演得稍微绵软一点,恐怕就会坐实他们的关系有些暧昧的说法。令人欣喜的是,邵诣和戴晔恰如其分的把握,将迪生和爱妮的关系交代得干干净净又令人信服。演出结束后,激动的唐颖走上舞台声音颤抖地告诉我们,演员们放弃了影视剧表演而来排演《小世界》。谁都知道,唐颖的激动由来何处,所以,剧场里掌声再次响起。

这掌声还为了肯定演员们能在上海话与普通话之间无缝穿梭的能力——是的,唐颖和《小世界》到底还是做了妥协,让演员花插着用上海话与普通话完成台词。这倒真实反映了改革开放以后上海市民的语言形态,亦即在上海话和普通话之间来回跳跃着与人对话、跟人说事。只是,唐颖的妥协能不能将听不懂上海话的观众吸引进剧场观看《小世界》呢?我左手边的那对老夫妻,整场戏的过程中一直在悄悄地问:说什么呢?

因为语言问题而错过《小世界》的观众,失去了了解上海、上海人的一个途径。到底该怎么概述上海和上海人?洋洋洒洒千言万语也不能穷尽,但是,唐颖选择的角度庶几可供我们攀援而上触摸到上海人收敛但绝不停歇的脉搏。20世纪90年代、一家国营理发店亚而培里,三个女人在这里搭台唱戏:用好成绩成功逃离棚户区的凯西将英国丈夫晾在伦敦以酒吧老板娘的豪气处处照顾着青梅竹马的迪生,娇滴滴的露露攀高枝无果被台湾丈夫抛弃后再回理发店已成疯癫,殷实之家的媳妇爱妮虽依然貌美如花温文尔雅却为付不出像样的小费而焦虑……三个“声部”不同的女人各自哼唱混合成的和声,不就是20世纪90年代大上海的缩影吗?假如我们有兴趣去追踪一下大戏《小世界》落幕后凯西、露露和爱妮去到了何处,她们身上折射出的,一定就是现在的上海。

突然意识到,从小说到戏剧作品,唐颖将名字由“红颜”改成了“小世界”,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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