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现任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国史学会理事、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史学会史学理论分会副会长、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咨询委员会委员等职。 瞿林东教授长期从事史学理论与史学史方面研究,在中国史学史领域有所建树。

魏晋南北朝以下,中国文化史上出现一个新的现象,那就是各种形式、各种内容的笔记犹如雨后春笋般地破土而出。它们又如同璀璨的百花,给同时代的著作增添了些许色彩。

我在研究工作中,曾涉猎几本唐人的历史笔记,那里有掌故、有知识、有别处见不到的有关历史记载、有关某一时期的社会风俗的描述或概括等等。我也注意到笔记作者及其书中所反映出来的思想之点点滴滴,感受到它对自己的启发。

近来,几次同友人谈及宋人笔记,认为宋代士人颇热衷于笔记的撰写,其数量之多、内容之广,非唐人笔记可同日而语。当然,历史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对于这种现象倒也不难作出一般性的说明。但若深究一步,到底是哪些社会的、思想的具体原因,促成了这一文化现象或学术现象呢?这就必须作深入的探索。于是我想到这样的方法与路径,即对若干宋人笔记所记内容作分类考察,庶可视其关注的问题所在,进而揭示其产生的原因之一。如此举一反三,我们对宋人笔记的产生及其价值或许会有较深入的认识。

基于上述考虑,结合笔者的研究专业,这里仅就宋人笔记的史学意识作一初步考察。其范围主要是宋人的历史笔记或称史料笔记,刘叶秋先生谓之历史琐闻笔记与考据辨证笔记,其意亦大致相近。

一 补史氏之阙

历史笔记作者的这一意识,至晚在唐代已有极明确的表述。唐人李肇作《 唐国史补 》( 亦作《 国史补 》),其序称 :昔刘集小说,涉南北朝至开元, 著为传记。 予自开元至长庆撰《国史补》,虑史氏或阙则补之意, 续传记而有不为。 言报应, 叙鬼神, 征梦卜, 近帷箔, 悉去之; 纪事实, 探物理, 辨疑惑, 示劝戒, 采风俗, 助谈笑, 则书之。

对于历史笔记来说,这里有两点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是撰写笔记的目的或宗旨。 “ 史氏或阙则补 ”,这是私家著史向着更广泛的范围发展的表现。一般说来,私家的历史撰述,客观上都有补充、延续官修史书的作用,而且在体裁、体例与内容等方面,也有继承、模仿官修史书的特点,而历史笔记这一表现形式既与官修史书无相似之处,在内容上则明确要“ 补史氏之阙 ” 。换言之,这些内容多不为“ 史氏 ”所关注,至少二者之间并无直接的传承关系。这或许就是历史笔记最突出的特点。

第二,是历史笔记在所记内容上的抉择。从上述引文中所列举的两大类材料来看,作者对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不以为然,故不收录,而对于“ 事实 ”方面、思想辨析方面、社会风俗方面的东西颇为重视, “ 则书之” 。这种在所记内容上的抉择,即使用今天的观点来看待,也不失为正确的抉择。当然,这里所举出的李肇 《 唐国史补 》序是一篇极具代表性的文字,并非大多数历史笔记的作者都具有这样的思想境界,都能写出如此真切、明确的文字。我所要着重指出的,是它代表着历史笔记发展的方向及其价值所在。我所要强调的,是《 唐国史补 》对于后人作历史笔记的启发和影响,在中国史学史上应有一定的地位,而李肇也应视为推动历史笔记发展的早期代表学人之一。

我们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待宋人笔记的史学意识。

宋人笔记涉及补史氏之阙的宗旨,大致有三种情况,即因史官不记而阙则补,因史官漏记而阙则补,因野史难得周全而阙则补。当然,这种区分和界定也不是绝对的,它们之间客观上免不了存在这样那样的联系。

所谓史官不记而阙。欧阳修《 归田录 》自序写道 : “《 归田录 》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馀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欧阳修在朝廷和地方任职多年,独立撰成 《 五代史记 》( 即《 新五代史 》),又与宋祁等合作撰成 《 新唐书 》 ,在史学上成就卓著。他在退休后撰写的历史笔记《 归田录 》,所记一是“ 史官之所不记 ”的“ 朝廷之遗事 ”,一是士大夫们谈笑中说到的“ 可录 ”之事。从欧阳修的身份来看,他讲的这些应是有根据的、可靠的。这里且举一条“ 朝廷之遗事 ”为例,以见其撰述旨趣 :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奏曰 :“ 不拜。 ”问其何故,对曰 : “ 见在佛不拜过去佛。 ”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为得礼。 ( 《 归田录 》卷一)这句“ 见在佛不拜过去佛 ”的诙谐之语,因迎合了现实中最高统治者的心意,不仅被采纳,而且成为“ 定制 ”,显然是一个偶然之中带有某种必然的事件。它反映了现实世界主宰者同精神世界主宰者之间的微妙关系,值得人们思考。

所谓“ 史官漏记而阙 ” 。北宋魏泰与上层政治人物颇多交往,故对他们的言论、行事甚有感触,晚年撰 《 东轩笔录 》,他在序文中写道 :思少时力学尚友, 游于公卿间, 其绪言馀论有补于聪明者, 虽老矣, 尚班班可记, 因丛摭成书。 呜呼! 事固有善恶, 然吾未尝敢致意于其间, 姑录其实以示子孙而已, 异时有补史氏之阙, 或讥以见闻之殊者, 吾皆无憾, 惟览者之详否焉。

序文中有两点是十分明确的 :第一,书中所记之事自有善恶之分,但作者不作评论,只是把事实写出来 ;第二,如有人对其所记有不同说法,作者并不遗憾,相信读者自会作出判断。因为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作者希望本书将来“ 有补史氏之阙 ” 。可以认为,这样的认识和期待,反映了宋人历史笔记许多作者的基本思想倾向。《 东轩笔录 》的特点之一,是记作者同时代的人和事,很具体,很细致,如其记欧阳修与王安石的关系,有这样的叙述 :欧阳文忠公自历官至为两府,凡有建明于上前,其词意坚确,持守不变,且勇于敢为,王荆公尝叹其可任大事。及荆公辅政,多所更张,而同列少与合者。是时欧阳公罢参知政事,以观文殿学士知蔡州。荆公乃进之为宣徽使,判太原府,许朝觐,意在引之执政,以同新天下之政。而欧阳公惩濮邸之事,深畏多言,遂力辞恩命,继以请老而去。荆公深叹惜之。 ( 《 东轩笔录 》卷九 )

这一段叙述,把欧阳修的政治品质、王安石对欧阳修的推重和期许、欧阳修因前车之鉴乃“ 请老而去 ”、王安石为之叹惜等等,都写得曲折、感人,深刻地揭示出王、欧二人简单而又复杂的关系与心态。由此也可看出 《 东轩笔录 》是一本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的历史笔记。

所谓“ 野史难得周全而阙 ”,两宋之际的周撰 《 清波杂志 》一书,也是一本有很高史料价值的笔记。作者自序称 : “ 早侍先生长者聆前言往行,有可传者。岁晚遗忘,十不二三,暇日因笔之。非曰著述,长夏无所用心,贤于博弈云尔。 ”此书材料主要得自作者先辈谈论,足见作者的博闻强记之功。其友人张贵谟为此书作序说 : “《 清波杂志 》十有二卷,纪前言往行及耳目所接,虽寻常细事,多有益风化及可补野史所阙遗者。 ”周 强调其书所记“ 有可传者 ”,而张贵谟则把其书目为“ 野史 ”,并认为“ 可补野史所阙遗者 ” 。后者是否符合前者本意,不便深究,但宋人名其所撰之书为“ 野史 ”,已不鲜见。如龙衮撰 《 江南野史 》记南唐史事 ;《 宋史·艺文志二 》著录《 新野史 》、 《 艺文志三 》著录《 野史甘露记 》等。先是,唐末诗人陆龟蒙有“ 自爱垂名野史中 ” ( 《 奉酬袭美苦雨见寄 》 )的诗句,看来“ 野史 ”之说当早于陆龟蒙。而宋人已用得比较广泛了。相对于“ 正史 ”或泛指官府所修之史来说, “ 野史 ”可谓无所不包,永无完备之时,只要所记有价值、内容不与它书重复,均可视为“ 补野史之阙遗 ” 。如此书记宰臣吕大防等对宋哲宗讲述“ 祖宗家法 ”,涉及“ 治内之法 ”、 “ 待外戚之法 ”、“ 尚俭之法 ”、“ 勤身之法 ”、 “ 尚礼之法 ”、“ 宽仁之法 ”等,最后说道 :“ 至于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 ,不用玉器,饮食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须远法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 ”哲宗听后, “ 甚然之” 。周感慨地写道 : “ 列圣家法之盛,大臣启迪之忠,皆可书而诵也。”( 《 清波杂志 》卷一)其实,有关这样的“ 家法 ”与制度,实非“ 寻常细事 ”,大可追踪李肇“ 补国史 ”之意。

综上,可略见宋人历史笔记之 “ 补史 ”意识的增强,以及此种意识的广泛性,这是唐代以前所不曾有的史学现象。

二 备遗忘、欲其传

宋人笔记之史学意识的另一表现,是备遗忘,欲其传,为的是不使史事湮灭。苏辙晚年撰 《 龙川略志 》一书,记自身经历之事 ;又撰 《 龙川别志 》一书,记“ 所闻于人”之事,亦多亲历者。 《 龙川别志 》序叙述其晚年心境及与刘攽关于史事存亡的对话,真切感人,他们的史学意识,跃然纸上。序文不便节录,全文照引如下 :予居龙川为 《略志》 , 志平生之一二, 至于所闻于人, 则未暇也。 然予年将五十起自疏远, 所见朝廷遗老数人而已, 如欧阳公永叔、 张公安道皆一世伟人。 苏子容、 刘贡父博学强识, 亦可以名世, 予幸获与之周旋, 听其所请说, 后生有不闻者矣。 贡父尝与予对直紫徽阁下, 喟然太息曰: “予一二人死, 前言往行湮灭不载矣。君苟能记之, 尚有传也。 ” 时予方苦多事, 懒于述录, 今谪居六年, 终日燕坐, 欲追考昔日所闻而炎荒无士大夫, 莫可问者, 年老衰耄, 得一忘十, 追惟贡父之言, 慨然悲之, 故复记所闻, 为 《龙川别志》 , 凡四十七事,四卷, 元符二年孟秋二十二日。

读这篇序文,一可知苏辙之阅历与心境 ;二可知刘、苏二人对待史事的历史责任感,这种朋友间的真诚交谈,使人想起司马谈临终时与司马迁的对话,表明中国古代史家和学人对待史事的历史责任感是一脉相传的。 《 龙川别志 》一书部帙很小,只记四十几件事,但却多有参考价值。如其卷上记宋与契丹订盟后,宋真宗与朝廷大臣之间的种种微妙关系,致使视朝政如儿戏,把王钦若、王旦和宋真宗的不良行为一面刻画得入木三分。 (参《 龙川别志 》卷上 )此书记真宗、英宗时高层人物间的复杂关系,多类此。

希望重要史事不被堙灭、 “ 尚有传也 ”的另一种表述,是“ 备遗忘 ” 。张世南 《 游宦纪闻 》序称,其书“ 所以记事实而备遗忘也 ” 。从今天的观点来看,此书所记多属于社会史知识,兼有若干风俗、掌故的记载,内容略嫌琐碎、庞杂,这或许正是笔记的基本特色。如其卷五记干支的由来,作者写道 : “ 自甲至癸为 ‘ 十干 ’ ,自子至亥为 ‘ 十二枝 ’ 。后人省文,以 ‘ 干 ’为‘ 干 ’ ,以 ‘ 枝 ’为‘ 支 ’,非也。 ”作者对这一类的知识、掌故很有兴趣。书中也有一些很有趣的重要史事的记载,如记于阗使者进表事,作者写道 :大观中,添创八宝,从于阗国求大玉。一日,忽有国使奉表至。故事,下学士院,召译表语,而后答诏。其表云 : “ 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西方五百国,五百国条贯主,师子黑汗王,表上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四天下,四天下条贯主,阿舅大官家 :你前时要者玉,自家甚是用心力,只为难得似你尺寸底。自家已令人两河寻访,才得似你尺寸底,便奉上也。 ”当时传以为笑。后果得之,厚大逾二尺,色如截肪,昔未始有也。 ( 《游宦纪闻》卷五)这是一条涉及当时民族关系的有趣的重要史料,使人们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读来颇有一种亲切感。这样重要的史事,确实应当保存下来,不致于被“ 遗忘 ” 。

这里,我们要提到一位僧人学者文莹,他撰有 《 湘山野录 》《 续录 》及《 玉壶清话 》等书。他在《 玉壶清话 》一书的序中强调这样一个见解 :古之所以有史者, 必欲其传。 无其传, 则圣贤治乱之迹,都寂寥于天地间。 当知传者, 亦古今之大劝也。

从史学的观点来看,这几句话很有深意。它涉及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史学产生和存在的根据,是希望史书所记史事得以传给后人 ;二是若无或失去这种传后的功能,则前言往行、社会治乱,都湮灭于天地之间,后人无以知晓 ;三是应当懂得“ 传 ”这件事,是古往今来的大事。这三个问题是互相连带着的,它直接关系到后人是否有条件、有可能认识前人的业绩、继承前人的思想遗产这一根本问题。从今天的认识来看,这是关系到文明发展的连续性问题。

可以认为,宋人笔记中的备遗忘、欲其传的思想,是史学意识进一步增强的又一突出表现。

三 可取、可采、因事劝戒

宋人笔记的史学意识还表现在对笔记之作的社会作用的认识。

读宋人笔记,往往会从其序文中读到一些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话,说是笔记之作是 “ 以备闲居之览 ”,是打发“ 长夏无所用心 ”,是“ 消阻志、遣馀年 ”所用,等等。其实这大多是谦谦之辞,因是笔记,一般自不称其为著作。尽管如此,许多笔记作者,都怀有一颗经世致用之心,希望笔记之作对社会能产生一些积极作用,尤其是劝诫、教育方面的作用,而这正是历来史学之大道、史家之追求。 《 桯史 》作者岳珂说得好:“ 夫金匮石室之藏 ,荛夫野人之记 ,名虽不同 ,而行之者一也。 ”(《 桯史·序》)因此,可取,可采,因事劝戒,乃是许多笔记作者所持的撰述宗旨。

《 渑水燕谈录 》的作者王之,有三十多年的仕途经历,他在此书序文中说 : “ 闲接贤士大夫谈议,有可取者,辄记之。 ”从本书内容看,所说“ 有可取者 ”,多关乎政事得失。

《 西溪丛语 》一书的作者姚宽,是一个善治学、重务实的学者。他在此书的《 自叙 》中写道 :尝读 《新论》云: 若小说家合丛残小语, 以作短书, 有可观之辞。 予以生平父兄师友, 相与谈说履历见闻, 疑误考证, 积而见富, 有足采者。 因缀缉成篇目为 《丛语》,不敢夸于多闻, 聊以自怡而已。

这里说的“ 有足采者 ”,涉及历史、文学、社会、自然、技术等,本书点校者孔凡礼论之甚详 (参《 西溪丛语》 “ 点校说明 ” ),不赘述。作者说的“ 聊以自怡 ”,显然是自谦之辞。

《 北梦琐言 》一书作者孙光宪,自序中谓其治学宗旨是 “ 非但垂之空言,亦欲因事劝戒 ”,称 《 北梦琐言 》“ 虽非经纬之作,庶勉后进子孙 ” 。其经世致用之旨,异常鲜明。

类似这样的宗旨与申言,还可举出不少,此处不一一胪列。

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 “ 可取 ”、“ 可采 ”,还是“ 因事劝戒 ”,作者都要面对社会,都要受到学识和伦理方面的检验。对此,宋人笔记中的一些学人能以平常心看待这方面的问题,确系难能可贵。 《 鹤林玉露 》作者罗大经坦然地写道 :或曰: “子记事述言, 断以己意, 惧贾僭妄之讥, 奈何?” 余曰: “樵夫谈王, 童子知国, 余乌乎僭? 若以为妄, 则疑以传疑, 《春秋》许之。 ”( 《鹤林玉露·乙编自序》)

这种坦然、诚恳的心态,使作者的思想得以纵横驰骋,充分发挥自己的治学所得和学术见解,这也是宋人笔记得以发展的一个思想前提。正如前引 《 东轩笔录 》作者魏泰在该书序文所说的那样 : “ 或讥以见闻之殊者,吾皆无憾,惟览者之详否焉。 ”这里既有自信,也有豁达。

宋人对待笔记撰述的这种态度给人们一个重要的启发,即自己所著之书,或证据不足,或见闻未广,或判断不确,都可能导致某种讹误,但 《 春秋 》都允许“ 疑以传疑 ”,并不苛求处处精确无误,况且还要由“ 览者 ”作出评论。这种思想和态度,对今人或许也是有启发的。

这里,我们顺便要说到周密这位笔记作者对史学的总体性认识。他在所撰《 癸辛杂识 》一书的序文中,把“ 信史以来 ”的史学与本书作了对比性的评论,他写道 :暇日萃之成编,其或独夜遐想,旧朋不来,展卷对之,何异平生之友相与抵掌剧谈哉! 因窃自叹曰 : “ 是非真诞之辨,岂惟是哉?信史以来,去取不谬、好恶不私者几人,而舛讹欺世者总总也。虽然一时之闻见,本于无心,千载之予夺,狃于私意。以是而言,岂不犹贤于彼哉?”

从这段文字中,可见周密对“ 信史以来 ”的历史著作表示极大的怀疑,并进而认为《 癸辛杂识 》一书“ 岂不犹贤于彼哉 ”?像这样小视前人史著而高估自己“ 杂识 ”的学者,极为罕见。周密在《 齐东野语 》自序中,引用其先人的两段话,可略见其家学渊源。他描述他的家世说 : “ 五世祖同州府君而上,种学绩文,代有闻人。曾大父扈跸南来,受高皇帝特知,遍历三院,径跻中司。泰、禧之间,大父从属车,外大父掌帝制。朝野之故,耳闻目接,岁编日纪,可信不诬。我先君博极群书,习闻台阁旧事,每对客语,音吐洪畅, 不得休。坐人倾耸敬叹,知为故家文献也。 ”这无疑是一个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在当地有很大影响,然文中溢美之辞亦无法掩饰。周密还引用其先辈对其所存疑惑者,一一予以澄清,如 : “……又出外大父日录及诸老杂书示之曰 : ‘ 某事与若祖所记同然也。其世俗之言殊,传讹也,国史之论异,私意也,小子识之。 ’又曰 :"定、哀多微词,有所辟(避)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爱憎一衰,论议乃公。国史凡几修,是非凡几易,而吾家乘不可删也,小子识之。’” ( 《 齐东野语·自序》 )这是直截了当地表明:世俗之言不可信,国史所记不可信,唯其家人之判断、家乘之所记才可信。这种武断的说法,亦属罕见。看来,七百多年前,周密及其先辈们关于史学的这些看法,其中是是非非,仍须作深入的讨论,这是宋人笔记留下的一个重要的学术问题,似不应忽略。

在唐人历史笔记的影响下,宋人历史笔记的史学意识进一步强化了,其史学意识的反映面更加广阔了,这从一个方面表明了史学的深入发展。当然,宋人历史笔记中也存在着一些缺点,所记不确、判断失之公允、怪诞迷信之说等等,都是存在的,但这并不影响它在整体上的价值。这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就不更多涉及了。

引自:《文史知识》2014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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