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華網

原標題[莫言的家鄉和家族:“不做人上人 也不能做人下人”(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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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爸爸(左上)、哥哥(左下)、姑姑(右)蔣彬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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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1979年和妻子杜芹蘭結婚時的洞房陳杰攝

莫言自稱 “寫鄉土的作者”,而他熟悉的鄉土就是他的故鄉,山東高密東北鄉夏莊鎮河崖平安莊。從小餓怕了的莫言現在不但能喫飽,還在北京安了家,但他總忍不住回到家鄉。

這裏有他爺爺、他奶奶、他爸爸、他姑姑、他鄰居……和他們的故事。虛幻和現實、歷史和當下,就在這個只有700多人口、100多戶的小小的村莊裏發酵。

2012年10月,是這個已經沒有紅高粱的村莊最熱鬧的時光。

“我太累了,從昨晚到現在,都在不停地接待人,不停地說話。”2012年10月12日下午,面對南方週末記者,莫言滿臉疲憊,臉色蠟黃,眼睛裏帶着血絲。

他不停抽菸、喝茶,以保持清醒。出門參加新聞發佈會前,莫言颳了刮鬍子,梳理下頭髮,特意換了妻子爲他準備的淡藍色襯衫、軍黃色褲子和新牛皮鞋。

這一天前,瑞典文學院正式公佈莫言爲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後,最先趕到莫言高密家裏的是當地文友,他們在他樓下放起了鞭炮。接着是濰坊和高密的官員,他們手捧鮮花趕來了。當地的電視臺和報紙記者熟門熟路,堵在莫言家門口,表示祝賀的同時提出了採訪要求。

半個小時後,離高密市區20裏遠的夏莊鎮河崖平安莊莫言老家,莫言92歲的父親在紅磚砌成的小院門口,點燃了當地政府送來的鞭炮和焰火。鄰居們聞訊而來,一起參加慶賀,他們和在場駐守的記者們一起,激動地叫喊着、跳躍着。

被遺棄的紅高粱

“我現在經常做夢,跟別人搶奪食物,我這輩子最屈辱的事跟食物有關,喪失自尊;最大的幸福是在參軍後,第一頓飯喫了8個饅頭,也跟食物有關。”12日下午3點,莫言在鳳都大酒店的休息室裏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從莫言和大哥管謨賢居住的高密市區出發,到莫言筆下的東北鄉夏莊鎮河崖平安莊,距離20公里,開車大約需要40分鐘。莫言的父親、二哥、姑姑一家,目前還住在莫言出生的村莊裏。

從地圖上看,高密屬於濰坊市管轄,它東鄰膠縣,南臨諸城,西與安丘濰河相望,北與昌邑、平度毗鄰。給南方週末記者開車的司機陳師傅和莫言住同一個小區,莫言每年都會回高密住上兩個月。陳師傅說,高密在行政上屬於濰坊市管轄,但在地理和經濟上受青島影響更大。

這時的高密,正是豐收的季節。映入眼簾的是道路兩旁黃色的土地和綠色蔬菜,地裏的黃豆、麥子已經收割完畢,農夫駕着機器正在翻墾土地,無邊無際的白色塑料大棚裏,菠菜、大白菜、芹菜生長茂盛。公路兩側,堆滿了金黃的玉米,像玉帶一樣不斷延綿伸展開去。

莫言的老家平安莊在膠河邊上,他出生的老宅在舊村的最後一排,始建於民國初年,長方形結構,一間正堂四個房間,連同前院,都是紅瓦木頂,磚混泥牆,石頭打基。

莫言,原名管謨業,1955年出生在這個老宅西屋的大土炕上。老宅院子裏原來有兩間側房,加一個豬圈和一個廁所。

管謨業是家裏第四個孩子。大哥管謨賢1943年,姐姐管謨芬1946年,二哥管謨欣1950年,都出生在這裏。老四管謨業和大哥相差12歲,都屬羊。管謨業的女兒管笑笑,也在這個老宅裏出生。

現在屋後水泥地裏翻曬玉米的薛老伯和村民們都知道了,小時候叫“鬥兒”的孩子,靠寫字拿了一個國際大獎。“鬥兒”是爺爺管遵義起的,爺爺算是高學歷的文化人,讀過舊學私塾,家裏有很多醫書,寫得一手好字。爺爺的意思是:別看他長得醜,他可是北斗星,長大一定成才。

管家隔壁的牆上和附近的跨河大橋護欄,都掛上了“熱烈慶祝家鄉作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紅色橫幅。

莫言近千萬字描述的“高密東北鄉”,如今實指高密東北部的河崖、大欄兩個原公社的區域,隨着朝代更迭和時代變遷,明清時的舊稱“高密東北鄉”,先後改爲河崖公社、大欄鄉、河崖鎮、夏莊鎮、膠河疏港物流園區。莫言出生的村子平安莊,舊名“三份子”。

“我小時候,政府還沒有修水堤,從屋裏可以望到膠河。後來我小學失學後,還參加過膠河的水利工程,天天在河道里挖掘泥土。”莫言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說。

站在管家屋後,寬闊的膠河翻騰着昏黃的污水,高大的楊樹一排排沿河延伸開去,高大的河堤上長滿茂盛的荒草。

現在的村莊已經看不見期待中鋪天蓋地的紅高粱,滿目的黃色土地裏,偶爾會有小塊青綠色晚玉米沉默地站立着,凸凹站立着。

村南邊的順溪河和墨水河之間的沼澤地,當年土匪出沒的蘆葦湖泊,如今變成了一馬平川的膠河農場。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河崖、大欄一帶地勢低窪,河道縱橫,每逢夏季,經常水澇成災。於是當地農民只能種紅高粱,以此爲主糧。

“在喫不飽飯的年代,紅高粱渾身是寶。高粱米磨成粉,可以做成餅和窩窩頭,或者釀酒;穗可以編成掃帚;葉子和枝杆用來給牛當草料,或者編織成草蓆和門簾;根部也可以敲乾淨土曬乾後當柴火燒。”莫言父親管貽範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說,當時整個河崖公社(今天的夏莊鎮),種滿了高粱。一眼望去,滿眼都是綠色,無窮無盡,風吹的時候,高粱不停搖晃,嘩啦作響。

爲治理洪澇災害,當地政府大興水利,挖河開渠,澇災解除,大片的紅高粱也從土地上消失。後來小麥、黃豆、玉米、蔬菜、棉花,成爲了絕對的主角。同時消失的還有高粱酒、高粱餅、高粱窩頭。

莫言的《紅高粱》在1986年3期《人民文學》發表,被張藝謀看到,準備拍成電影,他將4個拍攝地放在了高密,分別是莫言家附近的孫家口村石板橋、高密南部的拒馬河鎮泊子村、西南王五水庫的農戶家和高密西部的峽山水庫。

這時,高密農民已經多年不種高粱這種低產難喫的作物了,莫言領着張藝謀和鄉親們討價還價,最後以每畝地300元左右的價格在酒坊外的3個外景地種植了130多畝高粱。

《紅高粱》獲柏林金熊獎後,高密政府給河崖至平安莊的馬路取了個名字:紅高粱大街。當地有商人靈機一動,推出了從莫言小說裏借來的“我奶奶”的小名“九兒”,生產白酒。

正在莫言老宅屋後晾曬玉米的薛老伯對南方週末記者說,當地早就不種高粱了,太難喫了,除了造酒沒有什麼別的功能。如今,偶爾有年紀大的村民種幾株紅高粱,也是爲了編制掃把掃地用。

1986年,管家在規劃的新村蓋了8間紅磚瓦房,全家就搬過去。老屋用來放雜物。後來因風吹雨打,兩側房屋和廁所、豬圈都拆掉了,只保留了正屋。南方週末記者沿河繼續驅車前行4分鐘,抵達莫言二哥家。

二哥管謨欣一家和莫言父親目前住在這裏。管謨欣一直在鎮上工作,寫了一輩子材料,退休在家。因爲92歲的老父親管貽範不願意進城,他就一直在家裏照顧父親。管謨欣長得和莫言很像,只是個子要比莫言小一號,人比較黑瘦。

兩年前,地方政府見不時有慕名而來的遊客,要撥經費修理老宅,莫言不同意。

“現在拿了諾貝爾獎,政府又提出要修,開發成旅遊景點,我們不同意,那樣太張揚了,做人要低調。”管貽範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身體很好,滿面紅光,就是耳朵不大好使,跟他說話要對着他耳朵大點聲。

搬離老宅,莫言妻子杜芹蘭和女兒管笑笑在新村住了兩年。電影《紅高粱》走紅後,杜芹蘭和管笑笑被轉成了城市戶口,杜芹蘭還得到了一份工作。爲此莫言在高密市區南關天壇路買下了26號院,蓋了一個大院子。

1988年到1995年,莫言在這個自建的房子裏創作了《酒國》、《豐乳肥臀》等作品。1996年,莫言和大哥一起買下了現在居住的房子。南關天壇路的26號院轉賣給了朋友,再後來,朋友把房子捐給了高密市政府。

相比莫言在平安莊的故居,26號院鮮有記者造訪。南方週末記者看到,如今這裏已是高密鳳城藝術團和高密婦女健身協會的辦公地點。

莫言文學館成立以後,館長毛維傑把26號院裏,當年莫言在這處居所中使用過的桌子、檯燈、椅子,包括一臺老式電腦,都搬到了如今的莫言文學館裏陳列。

我餓,我餓,我還是餓

“我父親的脾氣很暴躁,在外邊不敢發作,回到家裏就逮着老婆孩子撒氣。我們兄妹經常捱打,大家都怕他。因爲是大家庭居住,母親凡事都讓着同住在一起的叔叔和嬸嬸,對他們的孩子們關愛有加,對我們也很嚴厲。”管謨賢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說。

在上世紀50年代進行的土改運動中,管家被劃爲“中農”,有自己的田地,靠自己勞動維生,不屬於“社會主義的寄生蟲”。

因爲大爺爺被劃爲地主,兒子又去了臺灣,管貽範全家受牽連,在大隊當會計的管貽範終日愁眉不展,事事小心謹慎,委曲求全。在工作和生活中積累的壓力,只能帶回家。

“莫言小時候特別皮,上課時老是打瞌睡,還經常和同桌的同學交頭接耳,中午午睡的時候跑到院子裏玩。”莫言同村的小學同學李善友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但從記事開始,管謨業對童年和少年的印象只有飢餓。1958年,“大躍進”開始,全民大鍊鋼鐵,家裏的鍋碗瓢盆、菜刀、門把手全被充了公,一家人除了莫言和奶奶,其他人都被安排去土爐鍊鋼、撿鐵礦石。

公共食堂很快沒有乾飯了,只有野菜和發黴地瓜幹。1959年春天,食堂也停辦了,只能跑到地裏挖爛地瓜喫。家裏沒有鍋,莫言就從鍊鋼的材料堆裏,偷了當年日本兵戴在頭上的鋼盔,回家刷洗乾淨,就用它代替鍋煮菜飯用。

管謨賢回憶接下來的“三年自然災害”:“那三年高密風調雨順,因爲鍊鋼,糧食爛在了地裏。”

到1960年春天,平安莊開始餓死人。最多的一天,村裏死了18個人。

“村裏能喫的東西都喫光了,草根、樹皮、房檐上的草。”

莫言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自己曾經喫過茅草根、樹皮、棉籽皮、芙子苗、薺薺毛。聽說南窪裏有種白色的土能喫,莫言和哥哥一起去挖來喫,結果喫了大便拉不下來,只能大量喝水,用手往外摳。

那年冬天,學校里拉來了一車煤,是給他們取暖用的,堆在食堂前面。一個生癆病的同學喫了一塊,說煤越嚼越香。全班同學都去拿,上課的時候臉色蠟黃的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管謨業和同學們在下面喫煤,一片咯嘣咯嘣的聲響。老師忍不住也咬了一小口,驚喜地說:“真的很好喫!”他們的大便也是黑色的,還能夠被送進火爐裏燒。

管謨業的母親偷生產隊的馬料喫,結果被人抓住了吊起來打。他的大祖母去西村討飯,在一個麻風病人家裏,看到方桌上有半碗剩麪條,撲上去就用手挖着喫了。

後來政府打開糧倉,按照人口發救濟糧,每人半斤豆餅。“我奶奶分給我杏核大小的一塊,放在口裏嚼着,香甜無比,捨不得往下嚥。”但糧食發得太晚,管謨業的三叔已經餓死了。

管謨業隔壁家的孫爺爺太餓了,把剛分給他家的兩斤豆餅全喫完了,豆餅油膩勁大,他回到家裏不停喝水,結果豆餅在肚子裏發開,把胃脹破,死了。

爲了維持生命,父親讓大女兒退學回家,專門負責在地裏挖野菜,加上一點玉米麪或地瓜面,熬成稀飯全家喝。長期沒有營養,大人水腫,人的肚皮都是透明的,青色的腸子清晰可見。

“那時候捉到一隻螞蚱,在火上燒一燒就是美味;逮到一隻老鼠,用泥巴包着放在鍋竈裏燒熟了,奶奶或母親就會把莫言和堂姐叫到一起,一人一半,連內臟和骨頭都喫掉了。”管謨賢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說。

到了“文革”時期,沒有再出現餓死人現象,管謨業也不用天天喝野菜紅薯粥了,政府按照人頭髮放半年糠菜半年糧,還是喫不飽。管謨業和哥哥到玉米田裏,尋找生在秸稈上的菌瘤,掰下來回家煮熟,撒上鹽用大蒜泥拌着喫。

頂替父親去供銷社工作的叔叔,走後門買了一麻袋棉籽餅。莫言夜裏起來撒尿,也會摸一塊,蒙着頭偷喫。後來聽說,癩蛤蟆的肉比羊肉還要鮮美,但母親嫌髒,不許孩子們去捉。

直到“文革”結束前,管謨業終於可以喫紅薯幹喫飽了。這時他對食物的要求也漸漸高了。有一年年終結算,生產隊分了他家290多元錢,這在當時是一筆鉅款。村子有人賣病死的豬肉,上面都是黃豆一樣大的米蟲,價格便宜,村裏人都圍着買。看見父親捨不得,管謨業一個勁兒哭,最後父親下決心割了5斤肉,回到家裏煮熟了每人一碗。

“我一大碗肥肉喫下去,還覺不夠,母親嘆一口氣,把她碗裏的給了我。喫完了,嘴巴還是饞,但肚子受不了了。一股股葷油伴着沒嚼碎的肉片往上湧,喉嚨像被小刀子割着,難受又幸福。”莫言回憶說。

“我們家都是文科好”

“我們家都是文科好,祖上有管仲這樣的齊國名相,有算命特別厲害的管路,明清兩代祖上出了七個進士,都是搞文的。”管謨賢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他還有一篇專門研究族譜的學術論文,擺在了莫言文學館裏展示。

管謨賢是管家惟一的大學生。1963年,他考上了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我語文、歷史、外語都考得很好,數學只考了13分。”大姐退學後一直在家務農,管謨欣高中畢業時剛好趕上“文革”,沒能考大學,靠文科功夫好,一直在公社搞宣傳寫材料。

莫言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自己的文學啓蒙時,提到大爺爺管遵仁和爺爺管遵義。大爺爺是當地的著名中醫,以婦科和兒科見長。莫言在退學回家務農後,爲混個飽飯跟大爺爺學醫兩年,他的舊學功底,就是當時背誦《藥性賦》、《頻湖脈訣》等醫學著作打下的。

爺爺管遵義生於1895年,1978年病故,是一個忠厚老實、勤儉持家的農民,與小說《大風》中的爺爺相近。管遵義一生務農,種田是一把好手,還會木匠手藝。雖然不認識字,但爺爺腦袋裏裝滿了許多故事。冬日炕頭裏,夏日河堤上,爺爺給孩子們講了不少民間狐仙鬼怪的故事。

小學讀到五年級,管謨業就被學校勸退回家務農了。原因是哥哥。

“我講了上海學生造反的情況,啓發了莫言到學校裏宣傳這些造反理論,還說學校領導、教師是奴隸主,學生是奴隸,還編什麼黑板報,成立什麼戰鬥隊。後來他帶上幾個小夥伴外出串聯,到了膠縣在接待站住了一晚,給人家褥子上畫了一個大地圖(尿炕),嚇得跑回了家。”管謨賢向南方週末記者回憶。

後來,在學校喊了幾句“打倒”、“造反”的管謨業,被學校勸退回家。

管謨業從此成爲了大隊裏年齡最小的農民,過上了早出晚歸“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因爲個子小,他幹不了大人的體力活,只能去幫養牛隊割草,種高粱、種棉花、放羊,掙一半工分。

“我們那個地方是三縣交界,土地很遼闊,周圍幾十裏沒有村莊,我每天就只能跟一頭牛和一隻羊對話。我還經常躺在草地上,跟天上的鳥對話,鳥不理我,我就睡着了,過一會兒可能牛會把我頂醒,因爲它已經喫飽了,我一看它的肚子鼓鼓的,就一塊兒回家去了。”莫言接受媒體採訪時曾回憶說。

管謨業成爲作家是受到大哥的影響。管謨賢去上海讀書後,留下《呂梁英雄傳》、《紅日》、《紅旗譜》、《林海雪原》、《烈火金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樣的革命文學和《聊齋志異》、《隋唐演義》、《三國演義》、《水滸傳》這樣的書。

鄉村一成不變的生活,飢餓和孤獨,閱讀成爲管謨業少年時最快樂的享受。家裏書看完了,他就滿村藉着看。爲了看同學家的《封神演義》,他就幫同學家推石磨磨面,推一下午看一本。

這時候的管謨業已經有了文學夢。鄰居單亦敏是山東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因爲政治成分不好,在“文革運動”裏被打成右派回村參加勞動改造。在和他的閒聊中,喫不飽飯的管謨業知道“有個山東作家一天喫三頓餃子”,這對一年只能喫一頓餃子的莫言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從而引發了當作家的慾望。

據管謨賢考證,正是在昌邑縣參加開挖膠萊河的工程時,頭一回看見人山人海、紅旗飄揚的管謨業,回家後開始了一部長篇小說《膠萊河畔》的寫作,第一節的標題是“元宵節支部開大會,老地主陰謀斷馬腿”。

這部模仿《紅旗譜》的小說,大意是熱戀的婦女隊長和民兵連長爲了挖掘膠萊河一再推遲婚期,而一個老地主爲了破壞膠萊河的建設計劃,砍斷了生產隊裏的一匹馬的腿。這部小說最後管謨業沒有完成,只寫了一章。

爲逃避勞動,管謨業跟大爺爺管遵仁學了兩年中醫,但最終因文化程度太低,沒學成。最後,在當會計的二叔介紹下,管謨業去高密棉花加工廠當地磅工,負責稱重量。

“我叔叔在裏面是主管會計,所以莫言進去算是走後門,就是個季節工,有活就幹,沒活就回家,幹一天幾塊錢,發了錢以後交給生產隊一部分買工分,剩下十幾塊錢交給家裏,自己留個兩塊錢購買牙刷牙膏什麼的。”管謨賢回憶說。

也是在這一時期,管謨業和來自高密陳家屋子村的杜芹蘭談起了戀愛。這時候管謨業除了負責廠裏的黑板報,還開始向公社廣播站和高密縣廣播站投稿,《濰坊日報》、《大衆日報》上也能看見他的一些宣傳文章了。

管謨業真正脫離土地,成爲作家,解決喫飽飯的問題,是他穿上軍裝以後。

從18歲起,管謨業連續3年報名參軍,體檢合格,但每次都被“有關係有背景”的人頂替了。

當時大學停止招生,招工、參軍是農村青年改變命運的惟一機會。1976年,管謨業21歲,按照當時的規定,如果這一年走不成,再一年就超齡了。這次管謨業沒有在老家報名,而是作爲“表現好的臨時工”從棉花加工廠報名,一個幹部子弟也來幫他,前兩年阻撓他的大隊書記、大隊長和民兵連長都在昌邑膠萊河工地上,沒機會插手。不久,氣呼呼的民兵連長到棉花加工廠送應徵入伍通知單,把通知單丟在他面前,轉身就走。

在村裏人眼裏,管家從此“混出頭”了管謨賢從華東師範大學畢業後,捧上了鐵飯碗,喫上了國家飯;管謨業也提幹留在了軍隊,還破格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院。

(摘自2012年10月18日《南方週末》)(明天下)

附:莫言《老母親》

昨,母親又提回老屋之事。苦勸良久不納,反悻然曰;終日似囚籠一般,又無人家常,還不如老屋人多言歡,必要回去的!

我無言。本意接老母前來將養,然爲生計故,成日奔忙,鮮有閒暇與母親敘談。想母親年老體弱,兒女雖衆,卻無廝守,不禁悽然。

母少失怙恃,又兩舅甚幼,尤二舅時正學步,其間艱難,非身受不能知其萬一,而母親當時僅十四歲。每每念及此段人生噩夢,母必心酸流淚言;真不知如何捱過來的。

母親嫁過來後,育我兄姊七人,其間二舅支邊去了漠北,並落地生根。許是對生養地之傷絕,至今也不肯回一望。此乃老母不世之恆傷。她時常悔嘆當初不能強留下他來,而今年稀,恐今生無矣!

早前家尚殷實,父外求學,面面具是母親操勞。由此及少年之蹉跎,令母親性格強韌,言辭常呈咄人之勢,今雖年老亦不改分毫。

文革將末,父因對時之教育窘況心憂而多言,致蒙冤入獄,幾死於獄中。時大姊尚不立事,長兄仍幼,母親又歷人生之極寒。其間母親四處奔求,慶父履歷尚且清白,更逢國之撥亂反正機緣下,得以重回講堂。自此從教在外,家事不能稍顧,所以一生中父對母親唯唯諾諾,凡事不與之辯,是念母親難時一力周全之恩。

前些年父去世,僅母一人獨住老屋。雖與四兄近鄰,然四嫂性乖張,極難相處,常有爭吵,總使人心憂。

餘常對母親說;您這般年紀了,何苦與後輩爭個贏頭,淨些個無癢痛事,放他一放又何妨?而隨之來就是狂風暴雨,如情景再現般;“養你們這幫崽子容易嗎,沒良心,我喫過的苦你們一火車能拉走嗎?我這脾氣,入土方休”。似此只好賠笑說;您的都對,知您不易,但嫂子們不是您生養,不要太計較纔好。然後母親就是抽泣、數落。

今午,方抵老屋,看蒼老景象,心茫然。嘆母親一生多舛,臨老又孤單在老屋,爲人子不能常在,一股哀傷如冰靄般將我吞噬。瞬間,我竟對生命有了恐懼:“生存延續的意義是什麼,生養我而我不能反哺,是獨我之悲哀還是生命註定孤獨”?

臨了對母親說;您性情必要淡些,勿使我等於擔心中過活,若想去誰家過,我們會妥當安排。母親以稍不耐的口氣說;“且去忙吧,我在家很是好”。說完忙與鄰人家常去了。

回望漸遠的老屋,淚水蒙了雙眼,於心中默唸;母親請務必保重,兒有心卻無力周全,愧爲人子!

附:

孟石山上的山茶花

歲月無情風飄飄

寒風落葉雨綿綿

但願人爲雲飛邈

風雲雨霜更無常

孟石山上的山茶花又開了。一株株的山茶花樹立在小路兩側,紅豔豔的花朵燃遍了整個山林,花瓣裏更是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在這座灰暗的孟石山上,鳥兒的鳴叫顯得更加的清幽,更加的靜謐,新鮮的空氣裏夾着淡淡的清香,讓人的心情多麼舒暢啊,令人想到心曠神,把酒臨風的境界。而我再美的花再好的風景心情也是低落的,因爲這次我只是個過客,看見它只會讓我更加的傷心

去年的夏天,我和我的表弟曾來過這裏,看着山茶花樹,他和我說今年冬天他要回家,不能陪我來看山茶花開了,明年的冬天我們一起來,欣賞美麗的孟石山。然而到了今年,我一直在外奔波着,忙於各種瑣碎的事情,沒有時間回家。當我縮出時間回家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去找我的表弟,以爲冬天到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花了。可當我去找他時,我母親告訴我他在上個月被車撞了,被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就走了,帶着失望與遺憾離開了。

“不,我不相信”,我大哭地叫喊着,母親說他的墳就在孟石山上,他臨死前說他不能和你去看花了,他要求把他葬在那一片紅豔豔的山茶花林裏,在那裏可以和我一起看山茶花。我哭着跑到孟石山上,在凌亂的落葉後面看見了一個土丘,那就是我表弟的墳了。墳的四周開着零星的幾朵小花,墳前面的空地上長滿了野厥,冬天的寒氣襲來,顯得那麼的淒涼。我用手撫摸着土丘,淚水不斷的往下流,我開始叫喊:山茶花開了,我陪你一起來看了。母親怕我激動,來勸我回家,我說我要靜靜的待一會兒。

聽說我表弟就是在孟石山上那裏撞車的,當時他的血淌了一地,燃遍了整條小路。今年的山茶花開得別樣的紅,應該是他血把它們染紅了吧,人們也很奇怪,尤其是他墳前的那幾株,開得和往常不一樣。我看着花大笑起來,笑的很恐怖,路人看見以爲我瘋了,就因爲那麼一個約定,竟然送走了我表弟的生命,上天爲什麼要那樣的不公啊?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來得太快了,讓人措手不及,讓我無法接受。一切都是瞬間,一切都將過去,就如天空中的流星,我表弟就那樣在空中劃過,讓我真的不敢相信。

今天,我一個人走在這條陪伴過我六年的小路,看着看過六年的山茶花,默默的感傷。美麗的山茶花依舊開,可是我表弟卻永遠回不來了。我知道這條悠長的路,只有我一個人把它走完。

山茶花依舊的開着,依舊是那麼的紅豔,在這個不爲人知的傍晚,我只能用飄落的花瓣爲你祭奠。

______爲憶已逝的表弟。莫言。

附:

莫言極爲精闢的一段語錄,僅5句,卻一針見血,很刺耳!

什麼樣的語錄能一針見血,很刺耳!想必是能打動人心的,讓人爲之感嘆的。縱觀莫言極爲精闢的語錄很多,譬如他的《酒色賦》可謂是道出了男人的真性情,說出了很多人不敢說出的大實話!

卻總有些虛僞的僞君子去醜化他,甚至還有一大批人羨慕嫉妒恨地拿中國首位活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說事,說這獎是一個得了不懂中文的人發的獎。要知道英雄不問出身,他們估計覺得莫言小學文化水平,不能得這樣的獎,應該發給他,或是發給一個清華北大畢業的碩士研究生或是更高的博士文化水平的最好。

估計像這一波人,也是很討厭朱元璋和劉邦之輩的,因爲他們也不是出身豪門貴族,卻當上皇帝。如果他們活在了那個年代,估計也是要被氣得吐血。而莫言只是得了他應該得的一個文學獎而已,卻也把他們羨慕的失去了做人的理智。

而今天繼續爲大家帶來莫言的一段語錄,也是很走心的一段語錄,因爲是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多少是會受到各種委屈的。而莫言這極爲精闢的一段語錄,也是跟委屈有關的,僅5句,卻一針見血,很刺耳!寫盡了人生在世,註定要受許多委屈!這段語錄如下:

人生在世,註定要受許多委屈。而一個人越是成功,他所遭受的委屈也越多。要使自己的生命獲得價值和炫彩,就不能太在乎委屈,不能讓它們揪緊你的心靈、擾亂你的生活。要學會一笑置之,要學會超然待之,要學會轉化勢能。智者懂得隱忍,原諒周圍的那些人,在寬容中壯大自己。——莫言

相信像馬雲、馬化騰之輩的這種成功人士,他們所遭受的委屈,肯定也是比常人多得多,不然他們也走不到人生這種地位!記得馬雲十幾年前也與大家一樣,都在創業,跟人家談淘寶、談商機、卻總是碰壁,不被人所接受,被人拒絕,這就是當年馬雲所受到委屈。

被人拒絕,不被人理解,處處碰壁,不也正是年輕一代人正在接受的嗎?所以說要想成功,必須要遭受更多委屈。也正如莫言所說要想活得有價值,讓生命綻放精彩,就不能太在意眼前的委屈,更不能讓他擾亂自己的心情、乃至生活。

莫言還說人遇到挫折、委屈,要學會一笑置之,要學會超然待之,想想有多少人能做到的?總之很多人是經歷太多委屈,都是在逃避,不敢去面對,從而走向失敗。之後才慢慢開始頓悟,看清過去。

所以說一個聰明的人,就會懂得隱忍,亦是莫言所講,原諒那些委屈過你的人,要在寬容中去壯大自己。如果能做到這樣,也離成功不遠了吧?

要經得起愛人的挑刺,說出來了,就好好去改

相信兩個人選擇在一起,都是剛開始覺得這個人可以。之後多少都會發現這個人身上的缺點,很多人往往受不了這個人身上的缺點,總喜歡挑刺。而被挑刺的人就很不爽,就是不會隱忍。所以兩個人就很容易走向極端,覺得不適合,過不下去。

這就是大錯特錯。一方挑出來的刺,另一方就應該去改。不管多難改,努力去做就好。相信很多人剛開始心情都是不爽的,也不會隱忍,更是覺得太委屈了。但是還是有些人選擇了去隱忍,更是對對方挑刺的一種寬容,把這種委屈化作一種力量,儘量做到讓愛人認可。

當隱忍使得自己變得強大後,也使愛人滿意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是雙收。所以說,這世上,兩個人選擇在一起了,有很多種一直相處下去的方法。其中一種就是隱忍,更是一種寬容。

兩個人相處,就怕那種互相都不願意挑刺的那種,很安靜沉默那種,突然一天都爆發,就是很恐怖了,都忍受不了,所以就分了。所以說愛人對你的挑刺是好事,至少他/她跟你是走得最近,最瞭解你的。而且對你還是說真話的。

要經得起老闆的挑刺,把工作做到極致,不讓老闆、經理、同事多說一句話

相信工作中的人羣,總免不了讓上層挑刺,或是被老闆挑刺。特別是剛開始步入社會,是常有發生的,經常感覺經理、老闆好像故意針對他/她一樣,心裏特別委屈。

但是你不知道他們曾經也有過你這樣的時候,都是從委屈中走過來的,都是從經理、老闆挑刺中長大的。所以當你看透了這些以後,你就會把這種挑刺看成鞭笞自己的一種方法,使得自己前進,變得更強大。

所以說當你當上了老闆,你同樣也喜歡對新人挑刺,看他是不是承受得了打擊與委屈,如果承受不了,你也不喜歡這樣的新人。社會就是這樣的,一輪迴一個輪迴的傳授經驗與道理。有些能看明,想清。有些人除了覺得委屈,還是覺得委屈,不敢面對現實,甚至頻繁辭職,在逃避。

更要經得起社會的挑刺

如今的社會,已經不是十年二十年前的社會了。再也不是10元當100元用,卻是1000元當100元用了。隨便出去逛下商場,就是好幾百甚至上千。如果一個月拿個五六千元的就應該感覺到壓力了,這就是社會在挑刺人。

上面還只是說平常生活,逛逛商場。那麼結婚生子,恐怕是更在挑刺人了。一般人還真結不起婚,因爲現在人眼光都變高了,都要有車有房才能結婚,而且都成了結婚的標配了,還有其他的就不說了。

很多人談起房價就開始逃避了,不能容忍了,感覺這是漫天要價一樣,感覺這一輩子都弄不到一棟房子一樣。而有些人卻能容忍這種房價,還把買房子作爲這生的奮鬥目標,感覺生活有奔頭。

所以說,同樣的事,都是在一念之間,心態卻不一樣。如何能正確面對問題,並且能隱忍,在隱忍中去壯大自己。這就是難得可貴的。這也是莫言上面所說的一段精闢語錄。僅5句,卻一針見血,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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