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指证他，我就让你当三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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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手的人是张强，我们班的刺头儿，也是个借读生。每个班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成绩不好，还爱惹事，被老师称为老鼠屎。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43个故事

一

张强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刺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经常梦见他哭着对我喊：“孙维，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我在梦里不停地呼喊：“不是我不是我，是……”，可是梦里的我发不出声音，只能逃跑。

我小学初中都是在同一所学校上的，这所学校原来是机械厂的子弟学校，也收附近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后来因为教学成绩特别好，教育局直接给学校定了正式名，列为XX市第七十六中。

从此学校名声大亮，送孩子来的家长如过江之鲫。

名字改了，学校有个规定倒是没变——外来的孩子要交借读费，并被称为借读生。而厂里的孩子，只需要交书本费，而且许多事都优先，比如“三好学生”这一称号，或者在一些节日上参与汇演。

参不参加汇演关系并不大，而“三好学生”这一称号，每个人都想得到。

我们班每学期有五个“三好学生”的名额，除了一个名额固定留给蒋乐，其他的都会给厂里的孩子。厂里的孩子只要成绩不是太差的，都有希望当三好学生。蒋乐虽然不是厂里的，但他爸给学校捐过款。

当“三好学生”是我的一个梦想，我几乎做梦都梦见自己被喊去升旗台上领奖状。但是我从来没有得过那张奖状，尽管我的成绩比班上任何一个厂里孩子都好，但我是借读生。

小的时候，我曾经抱怨过爸妈，为什么不去机械厂工作。后来懂事了，我觉得愧疚极了，如果爸妈能去，他们会不去么？厂里有保险，还管分配房子，这么好的事谁不想。可是爸妈没有背景，只能摆摊卖菜养活我跟弟弟。

我只能拼命读书，期盼老师有一天能够格外注意到我的光芒。然而几乎没有成功过，有几次本来说好了是我，临到头又变成了厂里的孩子。

二

一直到初三那年。

学校评先进特级教师，每个年级只有一个名额，从各班班主任里选。评上的教师，工资涨一倍，以后还可以竞选副校长。而评判的标准，主要是靠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

我们是初三，当然就是看中考成绩。中考比平时期末考试更规范也更难，所以初三班的班主任竞争最激烈。

评选通知还没正式下来，班主任刘老师就告诉我们下周开始补课。学校是不允许补课的，她专门在外面租了个小场地，教数学，时间是周末，每人额外交三百块补习费。

我们都齐声答好，只有教室最后一排有人举手表示有问题。

举手的人是张强，我们班的刺头儿，也是个借读生。每个班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成绩不好，还爱惹事，被老师称为老鼠屎。

刘老师皱着眉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厌恶。她假装没有看到张强举手，打开了课本，准备讲课。

没想到的是，胆大的张强不死心，大声说道：“老师，学校不是不给补课嘛，我可不可以不参加！”

刘老师气得脸色通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狠狠地说道：“你总是考倒数，还有脸说不补课！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

张强不再说话了，没有人在意他愤怒的样子，甚至听到有人在小声附和老师：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自己不想学好，还拖着别人。

周末补课时，我们谁也没看到张强的身影，他果真没有来。

刘老师眼神冷冷的，大声告诫我们：“老师补课是为你们好，中考有多重要你们知不知道，这关系到你们的人生发展。考不上高中，跟废物有什么区别！你们不要像班上某些废物一样，丢人现眼！”

我们都知道，她嘴里的废物是指张强。

三

离中考只有三个月不到，张强一次补课都没来，模考时依旧考了倒数第一。刘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中考前两个月，学校最后一次三好学生评选开始了。

这天，天很热，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我在座位上低头啃习题，同桌从外面进来说刘老师喊我去办公室。

我以为是要问我最近的学习情况，就赶紧去了。

正准备敲门，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低着头匆匆跑了出来，差点将我撞倒。我大火，正准备说两句，发现对方居然是我们班的庄健，看他高大威猛的样子，只能算了。

见我来了，刘老师和蔼地笑了笑，先是夸了我一番，“维维啊，这几次模考都不错，老师很为你骄傲！”

我很高兴，刘老师又继续说道，“老师想着，快毕业了，这一次的三好学生一定要让你当！”

我脱口而出：“真的么？！”

“对啊，老师说的还能有假！只不过……”刘老师欲言又止，卖起了关子。

“只不过什么？”我快急死了。

“只不过因为张强，我们班的综合评分总是落后，校领导说可能要取消我们班的三好学生名额……”刘老师露出为难的样子。

我急得快哭出来了，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当三好学生了。我忙问刘老师：“那该怎么办啊？”

刘老师招手示意我走近一点，然后在我耳边说了很久。

我记得那天我流着泪点头答应了刘老师。我分不清是为了能当上三好学生流下的激动的泪，还是为了自己即将做下的事，所要承受的痛苦而留下的眼泪。

四

中考前两个月左右，我们正在上刘老师的数学课。庄健突然举手说自己书包里的三百块不见了，是爸妈给的这个月的补课费。

刘老师放下课本，问道：“有人看到庄健的三百块了么？”

好长时间都没人答应，刘老师的脸沉了下来，猛地拍了下桌子。班长周琴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说：“老师，我看到张强下课的时候去了庄健座位。”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简直像蚊子在哼。

刘老师温柔地鼓励她：“你声音太小，其他同学听不见，你别怕，老师在这呢，你看见了什么说大声点！”

周琴琴脸色惨白，用尽力气大声说道：“我看到张强下课的时候去了庄健座位！”

刘老师嘴脸微微上扬，继续问道：“还有人看到么？”说完扫了一遍全班同学，最后眼神落到在我的身上。

我的手心全是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我双腿颤抖着站起来，慢慢说道：“老师，我也看见了。”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电风扇呼呼地吹得我快晕倒了。我感觉时间在那一瞬间也仿佛静止了。

张强从座位上蹿起来，不知朝谁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不是老子偷的！”终于打破了教师里的寂静。

刘老师将书本重重地摔在讲桌上，厉声说道：“同学都看见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撒谎咯？一个是班长，一个成绩最好，犯得着撒谎诬陷你！同学们，你们相信班长吗？”

张强握紧拳头，满脸通红。

过了一会，有同学小声说相信，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同学响应。最后，就连平日里跟张强关系还不错的同桌都在刘老师的目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张强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猛地将书包往地上一灌，大声哭喊道：“你们说我偷了，那你们来搜呀！”

书包里的东西四下散落，在一堆书本里，三张鲜红的人民币格外显眼。

刘老师的脸上全是意料之中的得意，张强的眼神里则充满了不可置信，待他反应过来后，连忙喊道：“我没拿！我没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了。

一周后，张强退学了。

中考前，我如愿当上了三好学生，但是那张奖状被我锁在了抽屉深处，不敢示人。

张强退学后，跟他爸妈一起做起了菜贩子。

中考后，我删除了所有同学和老师的联系方式。我以为这样就能安心，却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多少年过去，无数次午夜惊醒，我都深受折磨，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张强那张绝望的面孔，以及刘老师那天下午在我耳边说的话：

“指证他，我就让你当三好学生！”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钱七，现为企业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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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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