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泽木

有一年寒假，我拉着行李箱，往家里赶。回家后，我上了楼，一头埋进文字里。

那时，母亲的糖尿病十分严重，视线也因此变得模糊。她几乎到了杖不离手的地步，上楼、外出、扫地、上厕所，都不能摆脱拐杖。她的脚步变得颤抖而犹豫，她前进的速度变得迟缓。若我不与她讲话，即使擦肩而过，她也浑然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她凌晨起来烧饭，给我洗衣服、扫地、买菜。

中午时分，菜贩子的声音在我们村里准时响起。人们蜂拥着去村口买菜。当时的我正听着音乐，专心致志地码字。对于母亲出门买菜的事，浑然不知。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哎，买豆腐的人真多。

我心里一紧，听到了隔壁大婶和她的对话。

儿子回来了，怎么不叫他去买，你眼睛看不到，怎能挤得过别人？

他在写东西，我不能打扰他，毕竟村里的路我很熟。

当时，文章已近结尾。我的眼泪如同冬日的雪粒般打落在键盘上。

正月的时候，客人忽然间多了起来。母亲差不多整天都忙忙碌碌，她在灶台前和灶膛后来来回回地穿梭，活像一个陀螺。

客人实在太多，母亲终于到了手忙脚乱的地步。她对父亲说，你来帮我下，我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当时我正在楼上写作，父亲可能正有农活要忙，于是对母亲说，要不叫儿子下来帮忙下？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正在写东西，不要打扰他。

顿了顿，母亲对父亲说，你有什么活这么重要？我叫他来帮忙，你能帮他写东西吗？

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变得翻江倒海。

我时常跟母亲说我写作上的事，每每说起，她总是眯着眼睛，听得十分投入。只字不识的她，当然无法教我写作的技巧，也无法指点我的文章。但她每次都用质朴的语言告诉我，好好写，不要着急，也不要骄傲，不要常常熬夜。

她搜肠刮肚地跟我说这些，只想让我平安，让我一切都好。

那个晚上，她跟我聊了很久，到最后，我的眼里噙满泪花。

许多次，我回家，想帮忙干点农活的时候，母亲都告诉我，这些活你别管了，你安心写东西。我总是特别心酸，特别惭愧，因为究其写作，我根本谈不上。

很多时候，我沮丧、彷徨、踟蹰不定。母亲总是眯着眼睛告诉我，不要着急，人不可能一步登天，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

我听过更优美的鼓励的语言，但每次令我安定下来的，都是她这些质朴的充满泥土味的语言。

我知道，穷其一生，母亲都会在我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不论我走到哪里，也不论我如何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