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名剑香花

江湖中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见过“玉郎”江枫和燕南天这两人的名字;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江枫的绝世风采和燕南天的绝代神剑;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

任何人都相信,燕南天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江枫的笑,却可令少女的心粉碎。但此刻,这出生豪富世家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却穿着件粗俗的衣衫,赶着辆破旧的马车,匆匆行驶在一条久已荒废的旧道上。

此刻若有人见到他,谁也不会相信他便是那倚马斜桥,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七月,夕阳如火,烈日的余威仍在,人和马,都闷得透不过气来,但江枫手里的鞭子,仍不停地赶着马。

马车飞驶,将道路的荒草,都辗得倒下去,就好像那些曾经为江枫着迷的少女腰肢。突然,一声鸡啼,撕裂了天地间的沉闷。但黄昏时,旧道上,哪里来的鸡啼?

江枫面色变了,明锐的目光,自压在眉际的破帽边沿望过去,只见一只大公鸡站在道旁残柳的树干上,就像钉在上面似的动也不动,那瑰丽的鸡冠,多彩的羽毛,在夕阳下闪动着令人炫目的金光。

公鸡的眼睛里,竟也似有种恶毒的、妖异的光芒。江枫的面色变得更苍白,突然勒住了车马。健马长嘶,车缓缓停下,车厢中却有个甜美而温柔的语声问道:“什么事?”

江枫微一迟疑,苦笑道:“没有什么,只不过走错路了。”拨转马头,兜了半个圈子,竟又向来路奔回,只听那公鸡又是一声长嘶,像是在对他冷笑。

江枫打马更急,路上的荒草已被辗平,车马自是走得更快了,但还未奔出四十丈,道上竟又有样东西挡住了去路。这久已荒废,久无人迹的旧道上,此刻竟突然有只巨大的肥猪横卧在路中,又有谁能猜透这只猪是哪里来的?

马车方才还驶过这条路,这条路上,方才明明连半斤猪肉都没有,而此刻却有了整整一头猪。江枫再次变色,再次勒住马车。只见那只猪在地上翻滚着,但全身上下,却被洗得干干净净,那浓密的猪毛,在夕阳下就像是金丝织成的毡子一样。

门窗紧闭的车厢里,又传出人语道:“你又走错了?”

江枫满头汗珠滚滚而落,道:“我……我……”

那甜美温柔的人语轻叹着道:“你又何苦瞒我?我早已知道了。”

江枫失声道:“你早已知道了?”

“我方才听见那声鸡啼,便已猜出必定是‘十二星相’中人找上咱们了,你怕我担心,所以才瞒着我,是么?”

江枫长叹一声,道:“奇怪……你我此行如此秘密,他们怎会知道?但……但你只管放心,什么事都有我来抵挡!”

车厢中人柔声道:“你又错了,自从那天……那天我准备和你共生共死,无论有什么危险患难,也该由咱们俩共同承当。”

“但你现在……”

“没关系,现在我觉得很好。”

江枫咬了咬牙,道:“好,你还能下车走么?道路两头都已有警兆,看来咱们也只有弃下车马,穿过这一片荒野……”

“为什么要弃下车马呢?他们既已盯上咱们,反正已难脱身,倒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十二星相’虽然有凶名,但咱们也未必怕他们!”

“我……我只是怕你……”

“你放心,我没关系。”

江枫面上忽也现出温柔的笑容,轻轻道:“我能找着你,真是最幸运的事。”

他在夕阳下笑着,连夕阳都似失却了颜色。

车厢中人笑道:“幸运的该是我才对,我知道,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羡慕我,妒忌我,只是她们……”语声未了,健马突然仰首惊嘶起来——暮风中方自透出新凉。

这匹马却似突然觉出了什么惊人的警兆!一阵风吹过,猪,在地上翻了个身,远处隐隐传来鸡啼,荒草在风中摇舞,夕阳,黯淡了下来,大地竟似突然被一种不祥的气氛所笼罩,这七月夕阳下的郊野,竟突然显得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江枫变色道:“他们似已来了!”

突然马车后有人嗄嗄笑道:“不错,咱们已来了!”这笑声竟也如鸡啼一般,尖锐、刺耳、短促,江枫一生之中,当真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笑声。他大惊转身,轻叱道:“谁?!”

鸡啼般的笑声不绝,马车后已转出五六个人来。第一个人,身长不足五尺,瘦小枯干,却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那模样正有说不出的诡秘,说不出的猥琐。第二个人,身长却赫然在九尺开外,高大魁伟,黄衣黄冠,那满脸全无表情的横肉,看来比铁还硬。

后面跟着四个人打扮得更是奇怪,衣服竟是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绸缎缝成的,竟像是戏台上乞丐穿着的富贵衣。这四人身材相貌不相同,却都是满面凶光、行动剽悍的汉子,举手投足,也是一模一样,谁也不快上一分,谁也不慢上一分。

还有个人远远跟在后面,前面七个人加起来,也未见会比这人重上几斤;整整一匹料子,也未见能为此人做件衣服;他胖得实在已快走不动了,每走一步,就喘口气,口中不住喃喃道:“好热,热死人了。”

满头汗珠,随着他颤动的肥肉不住地流下来。江枫跃下马车,强作镇定,抱拳道:“来的可是‘十二星相’中之司晨客与黑面君么?”

红衣人咯咯笑道:“江公子果然好眼力,但咱们不过是一只鸡、一只猪而已,司晨客、黑面君,这些好听的名字,不过是江湖中人胡乱取的,咱们承当不起。”

江枫目光闪动道:“阁下想必就是……”

红衣人截口笑道:“红的是鸡冠,黄的是鸡胸,花的是鸡尾,至于后面那位,你瞧他模样像什么,他就是什么。”

江枫道:“几位不知有何见教?”

红衣鸡冠道:“闻得江公子有了新宠,咱兄弟都忍不住想来瞧瞧这位能令玉郎动心的美人儿究竟美到什么地步,再者,咱兄弟还想来向公子讨件东西。”

江枫暗中变色,口中却仍沉声道:“只可惜在下此次匆匆出门,身无长物,哪有什么好东西,能人得了诸位名家法眼。”

鸡冠人嗄嗄笑道:“江公子此刻突然将家财完全变卖,咱们虽不知为的是什么,却也不想知道,但江公子以田庄换来的那袋明珠……嘿嘿,江公子也该知道咱们‘十二星相’向来贼不空手,公子就把那袋明珠赏给咱们吧。”

江枫突也大笑道:“好,好,原来你们倒竟已打听得如此清楚,在下也知道‘十二星相’从来不轻易出手,出手后从不空回,但……”

鸡冠人道:“但什么?你不答应?”

江枫冷笑道:“若要我答应,只有……”

语声未了,闪闪银光,已到了他胸口。这鸡冠人好快的手法,眨眼间,手中已多了件银光闪闪的奇形兵刃,似花锄、如钢啄,闪电般击向江枫,眨眼间已攻出七招,那诡异的招式,看来正如公鸡啄米一般,沿着江枫手足少阴经俞府、神藏、灵墟、步廊……等要穴,一路啄了下去。

江枫平地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七啄,但这时却又有三对鸡爪镰在地上等着。鸡冠一动,鸡尾立应,那三个花衣鸡尾人的出手之快,也不在红衣鸡冠之下,三对鸡爪镰刀,正也是江湖罕睹的外门功夫,一个啄,三个抓,招式配合得滴水不漏,就算是一个人生着七只手,呼应得也未必有如此微妙。

江枫自然不是等闲人物,但应付这四件外门兵刃,应付这从来未见的奇诡招式,已是左支右拙,大感吃力,何况还有个满脸横肉,目光闪动的黄衣鸡胸正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只等着他破绽露出。

黑面君嘻嘻笑道:“哥儿们,加加油,咱们可不是女人,可莫要对这小子生出怜香惜玉的心,兄弟我且先去瞧瞧车子里的小美人儿。”

江枫怒喝道:“站住!”他虽想冲过去,怎奈那七件兵刃却围得他风雨不透,而这时黑面君已蹒跚地走向车厢,伸手去拉门。就在这时,车窗突然开了一线,里面伸出一只白生生的玉手,那纤柔、毫无瑕疵的手指中,却挟着枝梅花。

黑色的梅花!盛夏中有梅花,已是奇事,何况是黑色的梅花!白的手,黑的梅花,衬托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的美,车厢中甜美的语声一字字缓缓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黑面君的脸,突然扭曲起来,那只正在拉门的手,也突然不会动了,鸡嘴啄、鸡爪镰,更都在半空顿住!这六个凶名震动江湖的巨盗,竟似都突然中了魔法,每个人的手、脚、面目,都似已突然被冻结。

黑面君嗄声道:“绣玉谷,移花宫。”

车厢中人道:“你的眼力倒也不错。”

黑面君道:“我……小人。”

牙齿打颤,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车厢中人柔声道:“你们想不想死?”

“小人,不……”

“不想死的还不走!”

这句话还未说完,红的、黄的、花的、黑的,全都飞也似地走了——黑面君脚步也不再蹒跚,口中也不喘气了,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这么胖的人会有如此轻灵的身法。江枫一步蹿到车窗前,道:“你……你没事么?”

车厢中人笑道:“我只不过招了招手而已。”

江枫松了口气,叹道:“不想你竟从宫中带出了朵墨玉梅花,连‘十二星相’这样的凶人,竟也对她们如此惧怕。”

车厢中人道:“由此你就可想到她们有多可怕,咱们还是快走吧,别的人来了都不要紧,但若是……”

突然间,只听“嗖,嗖,嗖”

衣袂破风之声骤响,方才逃了的人,此刻竟又全部回来了,来的竟比去时还快。黑面君哈哈笑道:“咱们险些上当了,车子里若真是‘移花宫’中的人,方才还能活着走么?你几时听说过‘移花宫’手下留得有活口?”

车厢中人道:“我饶了你,你竟还……”

黑面君大喝道:“冒牌货,出来吧!”

突然出手一拳,那车门竟被他一拳击碎!车厢里坐着的乃是个云鬓蓬乱,面带病容的妇人,却仍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她眼睛并不十分媚秀,鼻子并不十分挺直,嘴唇也不十分娇小,但这些凑在一起,却叫人瞧了第一眼后,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情感、了解与智慧,更是深如海水。只是她的腹部却高高隆起,原来竟已身怀六甲。黑面君怔了一怔,突然大笑道:“原来是个大肚婆娘,居然还敢冒充移花宫的……”

话未说完,那少妇身子突然飞了出来,黑面君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已“劈劈啪啪”被她掴了几个耳光。那少妇身子又已掠回,轻笑道:“这大肚婆如何?”

黑面君怒吼一声,道:“暗算偷袭,又算得什么?”一拳击了出去,这身子虽臃肿,但这一拳击出,却是又狠、又快、又辣!那少妇面上仍带着微笑,纤手轻轻一引,一拨,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

黑面君这一拳竟被她拨了回去,“砰”的一拳,竟打在自己肩头上,竟偏偏不能收势,也不能闪避,他一拳击碎车门,是何等气力,这一拳竟自己将自己打得痛吼着跌倒在地上。

鸡冠鸡尾本也跃跃欲试,但此刻却又不禁怔住了,目瞪口呆地瞧着这少妇,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动。黑面君颤声道:“移花接玉,神鬼莫敌……”

那少妇道:“你既然知道,便也该知道我是不是冒充的。”

黑面君道:“小……小人该死、该死……”

抡起手来,正反掴了自己十几个耳刮子,打得他那张脸更黑更胖了。那少妇叹了口气,道:“我要为孩子积点阴德,你们……你们快走吧。”

这一次他们自然逃得更快,霎时间便逃得踪影不见,但暮色苍茫中,远处却有条鬼魅般的人影一闪,向他们追了过去。江枫瞧见他们去远,才又松了口气,叹道:“幸亏你还有这一手,又将他们骇住,否则……”

突然发现那少妇面上已变了颜色,身子颤抖着,满头冷汗,滚滚而落,竟似已疼得不能忍受。江枫大惊道:“你怎么了?”

那少妇道:“我……我动了胎气……只怕……只怕已……快要……”她话还没说完,江枫已慌得乱了手脚,跺足道:“这如何是好?”那少妇嘶声道:“你快将车子赶到路旁……快……快……快!”

江枫手忙脚乱地将车子赶到路旁长草里,健马不住长嘶着,江枫不停地抹汗,终于一头钻进车厢里。破了的车门,被长衫挡了起来。大约数盏茶的时间,车厢中突然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过了半晌,又听到江枫狂喜欢呼道:“两个……是双胞胎……”

又过了两盏茶时分,满头大汗,满面兴奋的江枫,一头钻出车厢,但目光所及,整个人却又被惊得呆住了!方才鼠窜而逃的黑面君、司晨客,此刻竟又站在车厢前,六对冷冰冰的目光,正眨也不眨地瞧着他!江枫想强作镇定,但面容也不禁骤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你……你们又回来了?”

鸡冠人诡笑道:“公子吃惊了么?”

江枫大声道:“你们莫非要来送死不成?!”

黑面君哈哈大笑道:“送死……”

江枫厉喝道:“瞧你们并非孤陋寡闻之辈,绣玉谷,移花宫的厉害,你们难道不知道?”

他平日虽然风流蕴藉,温文尔雅,但此刻却连眼睛都红了。黑面君大笑道:“姓江的,你还装什么蒜?你知道,我也知道,移花宫两位宫主,此刻想要的是你们两人的命,可不是我们。”

汗珠,已沿着江枫那挺秀的鼻子流到嘴角,但他的嘴唇却干得发裂,他舐了舐嘴唇,纵声大笑道:“我瞧你倒真是疯子,移花宫的宫主会想要我的命?……哈哈,你可知道现在车子里的人是谁?”

鸡冠人冷冷道:“现在车子里的,不过是移花宫的宫女、丫头,只不过是自移花宫逃出来的叛徒!”

江枫身子一震,虽然想强作笑声,但再也笑不出了。黑面君哈哈笑道:“江公子又吃惊了吧?江公子只怕还要问,这种事咱们又怎会知道?嘿嘿,这可是件秘密,你可永远也猜不到。”

这的确是件秘密,江枫弃家而逃,为的正是要逃避“移花宫”那二位宫主的追魂毒手!但这件秘密除了他和他妻子外,绝无别人知道,此刻这些人偏偏知道了,他们是怎会知道的?

江枫想不出,也不能再想了,车厢中产妇在呻吟,婴儿在啼哭,车厢外站着的却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他身子突然箭一般蹿了出去,只见眼前刀光一闪,黄衣鸡胸掌中一双快刀,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江枫不避反迎,咬了咬牙,自刀光中穿过去,闪电般托住黄衣人的手腕,一拧一扭,一柄刀已到了他手中。他飞起一脚,踢向黄衣人的下腹,反手一刀,格开了鸡冠人的钢刀。身子却从鸡爪镰中蹿了过去,刀光直劈黑面君!

这几招使的当真是又狠又准、又快又险,刀光、钢啄、鸡爪,无一件不是擦着他衣衫而过。黑面君虽拧身避过了这一刀,但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抽空还击二拳,口中大喝:“留神!这小子拼上命了!”

这些身经百战的凶徒,自然知道一个人若是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瞧见江枫刀光,竟不硬接,只是游斗!江枫左劈一刀,右击一招,虽然刀刀狠辣,刀刀拼命,但却刀刀落空,

黑面君不住狂笑,黄衣人双刀虽只剩下一柄,但左手刀专走偏锋,不时削来一刀,叫人难以避闪,三对鸡爪镰配合无间,攻击时锐不可挡,防守时密如蛛网,就只这些已足以夺人魂魄!

更何况还有那红衣鸡冠,身法更是快如鬼魅,红衣飘飘,倏来忽去,钢啄闪闪,所取处无一不是江枫的要穴!江枫发髻已蓬乱,吼声已嘶裂,为了他心爱人的生命,这风流公子此刻看来已如疯狂的野兽!

但他纵然拼命,却也无用了,狮已入陷,虎已被困,纵然拼命,也不过只是无用的挣扎而已。暮云四合,暮色凄迷。

这一场恶战虽然惊心动魄,却也悲惨得令人不忍卒睹,他流汗、流血,换来的只不过是敌人疯狂的讪笑。车厢中又传出人语,呻吟着呼道:“玉郎,你小心些……只要你小心些,他们绝不是你的敌手!”

黑面君突然一步蹿过去,一把撕开衣帘,狞笑着道:“唷,这小子确气不错,居然还是个双胞胎!”

江枫嘶声呼道:“恶贼,滚开!”

他冲过来,被挡回来,又冲过去,又被挡回来.再冲过去,再被挡回来,他目眦尽裂,已裂出鲜血!那少妇紧拥着她的两个孩子,嘶声道:“恶贼,你……你……”

黑面君哈哈笑道:“小美人儿,你放心,现在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但等你好了,我却要……哈哈,哈哈……”

江枫狂吼着道:“恶贼,只要你敢动她……”

黑面君突然伸手在那少妇脸上摸了摸,狞笑道:“我就动她,你又能怎样?”

江枫狂吼一声,刀法一乱,快刀、利爪、尖啄,立刻乘隙攻进,他肩头、前胸、后背,立刻多了无数条血口!那少妇颤声道:“玉郎,你小心些!”

黑面君大笑道:“你的玉郎就要变成玉鬼了!”

江枫满身鲜血,狂吼道:“恶贼,我纵成厉鬼,也不饶你!”

大地充满仇怒的喝声,得意的笑声,悲惨的狂叫,婴儿的啼哭,混成一种令铁石人也要心碎的声音。

第二回,刀下遗孤

血!江枫脸上、身上,已无一处不是鲜血!那少妇嘶声喝道:“我和你拼了!”

突然抛下孩子,向黑面君扑去,十指抓向他咽喉,但黑面君抬手一挡,就将她挡了回去。黑面君大笑道:“美人儿,你方才的厉害哪里去了……女人,可怜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

狂笑未了,那少妇突又扑了上来,黑面君再次挥掌,她却亡命似地抱住了,一口咬住他的咽喉。黑面君痛吼了一声,鲜血已沿着她的樱唇流出来。这是邪毒、腥臭的血,但这腥臭的血流过她齿颊,她却感觉到一阵快意,复仇的快意!

黑面君痛极之下,一拳击出,那少妇便飞了出去,撞上车厢,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但仇人血的滋味,她已尝过了。她凄然地笑着,流着泪呼道:“玉郎,你走吧……快走吧,不要管我们,只要我死了,宫主姊妹仍然不会对你不好的……”

江枫狂吼道:“妹子,你死不得!”

他再次冲过去,刀、爪、啄雨点般击下,他也不管,他身中刀削、爪抓,他血肉横飞。只是他还未冲到他妻子面前,便已跌地倒下。

那少妇惨呼一声,挣扎着爬过去,他也挣扎着爬过去,他们已别无所求,只要死在一起。他们的手终于握住了对方的手,但黑面君却一脚踩了下去,把两只手骨全都踩碎了!

那少妇嘶声道:“你……你好狠!”

黑面君狞笑道:“你现在才知道我狠么!”

江枫狂吼道:“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只求你能让我们死在一起!”

黑面君大笑道:“你此刻再说这话,已太迟了……嘿嘿,你们方才骗我、打我时,想必开心得很,此刻我就让你们慢慢地死,让你们死也不能死在一起!”

那少妇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和你又有何仇恨?”

黑面君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如此做法,只因我已答应了一个人,他叫我不要让你们两人死在一起。”

江枫道:“谁?这人是谁?……”

黑面君笑道:“你慢慢猜吧……”

那黄衣鸡胸突然蹿过来。那赤面横肉,仍冷冰冰,死板板的,绝无任何表情,口中冷冷道:“斩草除根,这两人的孽种也留不得!”

黑面君笑道:“正是!”

黄衣人再也不答话,抬起手,一刀向车中婴儿砍下。江枫狂吼,他妻子却连声音都已发不出来。哪知就在这时,那柄闪电般劈下的钢刀,突然“喀”一声,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断为二!黄衣人大惊之下,连退七步,喝道:“谁?……什么人?”

除了他们自己与地上垂死的人外,别无人影。但这百炼精钢的快刀,又怎会平空断了?鸡冠人变色道:“怎么回事?”

黄衣人道:“见鬼……鬼才知道。”

突又蹿了过去,用半截钢刀,再次劈下。哪知“喀”的一声,这半截钢刀,竟又一断为二,这许多双眼睛都在留神看着,竟无一人看出刀是如何断的。黄衣人的面色终于变了,颤声道:“莫非真的遇见鬼了?”

黑面君沉吟半晌,突然道:“我来。”

轻轻一脚挑起了江枫跌落的钢刀,抓在手中,狞笑着一刀向车厢里劈下,这一刀劈得更急、更快。刀到中途,他手腕突然一抖,刀光错落……只听“当”的一声,他钢刀虽未打断,却多了个缺口。鸡冠人变色道:“果然有人暗算!”

黑面君也笑不出来了,颤声道:“这暗器我等既然不见,想必十分细小,此人能以我等瞧不见的暗器击断钢刀,这……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法,何等惊人的腕力!”

黄衣人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莫非是……”

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竟再也不敢将那“鬼”字说出口来。垂死的江枫,也似惊得呆了,口中喃喃道:“她来了……必定是她来了……”

黑面君道:“谁?……莫非是燕南天?”

突听一人道:“燕南天?燕南天算什么东西!”语声灵巧、活泼,仿佛带着种天真的稚气,但在这无人的荒郊里,骤然听得这种语声,却更令人吃惊。

江枫夫妇不用抬头,已知道是谁来了,两人俱都惨然变色,黑面君等人亦不禁吃了一惊,扭首望去,只见风吹长草,波浪起伏,在凄迷的暮色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人影,纤弱而苗条的女子人影!

以他们的耳目,竟丝毫觉不出她是自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过,远在数丈外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听得那天真稚气的语声,谁都会以为她必定是个豆蔻年华,稚气未脱,既美丽、又娇甜的少女。

但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却是至少已有二十多岁的妇人,她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她娇靥甜美,更胜春花,她那双灵活的眼波中,非但充满了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也充满了稚气——不是她这种年龄该有的稚气。

无论是谁,只要瞧她一眼,便会知道这是个性格极为复杂的人,谁也休想猜着她的丝毫心事。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会被她这惊人的绝色所惊,但却又忍不住要对她生出些怜惜之心。

这绝代的丽人,竟是个天生的残废,那流云长袖,及地长裙,也掩不了她左手与左足的畸形。黑面君瞧清了她,目中虽现出敬畏之色,但面上的惊惶,反而不如先前之甚,躬身问道:“来的可是移花宫的二宫主?”

宫装丽人笑道:“你认得我?”

“怜星宫主的大名,天下谁不知道?”

“想不到你口才倒不错,很会奉承人嘛。”

“不敢。”

怜星宫主眨了眨眼睛,轻笑道:“看来你倒不怕我。”

黑面君躬身笑道:“小人只是……”

怜星宫主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居然还不怕我,这倒是一件奇事,你难道不知道我立刻就要你们的命么!”

黑面君面色骤然大变,但仍强笑着道:“宫主在说笑了。”

怜星宫主嫣然笑道:“说笑?你伤了我的宫女花月奴,我若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已是太便宜了,谁会跟你们这样的人说笑?”

黑面君失声道:“但……但这是邀月宫主……”话未说完,只听“劈劈啪啪”一阵响,他脸上已着了十几掌,情况正和他方才被江枫夫人所掴时一样,但却重得多了,十几掌掴过,他已满嘴是血,哪里还能再说得一个字来。

怜星宫主仍站在那里,长裙飘飘,神态悠然,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动过,但面上那动人的笑容却已不见,冷冷道:“我姊姊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鸡冠、鸡胸、鸡尾也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鸡冠人颤声道:“但……但这的确是邀……”这次他连“月”字都未出口,脸上也照样被掴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那瘦小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

怜星宫主笑道:“奇怪,难道你真的不相信我会要你的命么?……唉……”轻轻一声叹息,叹息声中,突然围着黄衣人那高大的身子一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未瞧见她是否已出手,但黄衣人已静静地倒了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花衣人中一个悄悄俯下身子去瞧了瞧,突然嘶声惊呼道:“死了,老二已死了……”

怜星宫主笑道:“现在.你总相信了吧。”

那花衣人嘶声道:“你好……好狠。”

怜星宫主道:“死个人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你们自己杀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你们现在死,也满值得了。”

鸡冠人目中已暴出凶光,突然打了个手势,三双鸡爪镰立刻旋风般向怜星宫主卷了过去。只听“叮当,呼噜,哎呀……”一连串声响,只见那纤弱的人影在满天银光中一转。

三个花衣人已倒下两个,剩下的一个竟急退八尺,双手已空空如也,别人是如何击倒他同伴,如何闪开他一击,又如何夺去他的兵刃,他全不知道,在方才那一刹那间,他竟似糊糊涂涂地做了一场噩梦。

怜星宫主长袖一抖,五柄鸡爪镰“哗啦啦”落了一地,她手里还拿着一柄,瞧了瞧,笑道:“原来是双鸡爪子,不知道滋味如何?”微启樱口,往鸡爪镰上咬了一口,但闻“喀”的一响,这精钢所铸,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外门兵刃竟生生被她咬断。怜星宫主摇头道:“哎呀,这鸡爪子不好吃。”

“啐”的一口,轻轻将嘴里半截钢爪吐了出来,银光一闪,风声微响,剩下的一个花衣人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掩面、满地打滚,鲜血不断自指缝间流出,滚了几滚,再也不会动了。

他手掌也刚刚松开,暮色中,只见他面容狰狞,血肉模糊,那半截钢爪,竟将他的头骨全部击碎了!黑面君突然噗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宫主饶命……饶命……”

怜星宫主却不理他,反而瞧着那鸡冠人笑道:“你瞧我功夫如何?”

鸡冠人道:“宫……宫主的武功,我……小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小人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世上有这样的武功。”

怜星宫主道:“你怕不怕?”

鸡冠人一生中当真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人问出这种问小孩的话,而此刻被人问了,他竟然也只有乖乖地回答,道:“怕……怕……怕得很。”

怜星宫主笑道:“既然也害怕,为何不求我饶命?”

鸡冠人终于噗地跪下,哭丧着脸,道:“宫主饶命……”

怜星宫主眼波转了转,笑道:“你们要我饶命,也简单得很,只要你们一人打我一拳。”

鸡冠人道:“小人不敢……”

黑面君道:“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怜星宫主眼睛一瞪,道:“你们不要命了吗?”

鸡冠人、黑面君两人,一生中也不知被多少人问过这样的话,平时他们只觉这句话当真是问得狗而屁之,根本用不着回答,要回答也不过只是一记拳头,几声狂笑,接着刀就亮了出去。

但此刻,同样的一句话,自怜星宫主口中问出来,两人却知道非要乖乖地回答不可了。两人齐声道:“小人要命的。”

怜星宫主道:“若是要命,就快动手。”

两人对望一眼,终于勉强走过去。怜星宫主笑道:“嗯,这样才是,你们只管放心打吧,打得越重越好,打得重了,我绝不回手,若是打轻了……哼!”

鸡冠人暗道:“她既是如此吩咐,我何不将计就计,重重给她一啄,若是得手,岂非天幸,纵不得手,也没什么。”

黑面君暗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可怪不得我,你纵有天大的本领,铁打的身子,只要不还手,我一拳也可以打扁你。”

两人心中突现生机,虽在暗中大喜欲狂,但面上却更是作出愁眉苦脸的模样!齐地垂首道:“是。”

怜星宫主笑道:“来呀,还等什么?”

黑面君身形暴起,双拳连环击出,那虎虎的拳风,再加上他那百多斤重的身子,这一击之威,端的可观!但他双拳之势,却是灵动飘忽,变化无方,直到最后,方自定得方向,直捣怜星宫主的胸腹。

这正是他一生武功的精华,“神猪化象”,就只这一拳之威,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粉身碎骨。鸡冠人身形也飞一般蹿出,鸡嘴啄已化为点点银光,有如星雨般洒向怜星宫主前胸八处大穴。这自然也是他不到性命交关时不轻易使出的杀手。

“晨鸡啼星”,据说这一招曾令“威武镖局”八大镖师同时丧生掌下。怜星宫主笑道:“嗯,果然卖力了。”

笑语声中,右掌有如蝴蝶般在银雨拳风中轻轻一飘、一引,鸡冠人、黑面人突然觉得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招,竟莫名其妙地失了准头,自己的手掌,竟已似不听自己的使唤,要它往东它偏要往西,要它停,它偏偏不停,只听“呼,哧”两响,紧跟着两声惨呼。

怜星宫主仍然笑嘻嘻地站着,动也未动,黑面君身子却已倒下,而鸡冠人的身子竟已落入八尺外的草丛中。草丛中呻吟两声,再无声息。黑面君的胸膛上,却插着鸡冠人的钢啄,他咬了咬牙,反手拔出钢啄,鲜血像涌泉般流出来,颤声道:“你……你……”

怜星宫主笑道:“我可没动手伤你,唉,你们自己打自己,何必哩。”

黑面君双睛怒凸,直瞪着她,嘴唇启动,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未说出——永远也说不出了。怜星宫主叹道:“你们若不想杀我,下手轻些,也许就不会死了,我总算给了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是么?”

她问的话,永远也没有人回答了。

马,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车也翻了。江枫夫妇正挣扎着想进入车厢,抱出车厢里哭声欲裂的婴儿,两人的手,已堪堪摸着襁褓中的婴儿。

但忽然间,一只手将婴儿推开了。那是只柔软无骨,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雪白的绫罗长袖,覆在手背上,但却比白绫更白。江枫嘶声道:“给我……给我……”

那少妇颤声道:“二宫主,求求你,将孩子给我。”

怜星宫主笑道:“月奴,好,想不到你竟已为江枫生出了孩子。”她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凄凉,幽怨,而且满含怨毒。那少妇花月奴道:“宫主,我知道对……对不起你,但……孩子可是无辜的,你饶了他们吧。”

怜星宫主目光出神地瞧着那一对婴儿,喃喃道:“孩子,可爱的孩子……若是我的多好……”眼睛突然望向江枫,目光中满含怨毒、怀恨,也满含埋怨、感伤,望了半晌,幽幽道:“江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江枫道:“没什么,只因为我爱她。”

怜星宫主嘶声道:“你爱她……我姊姊哪点比不上她,你被人伤了,我姊姊救你回来,百般照顾你,她一辈子也没有对人这么好过,但……但她对你却是那样好,你,你……你……竟跟她的丫头偷偷跑了。”

江枫咬牙道:“好,你若要问我,我就告诉你,你姊姊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团火,一块冰,一柄剑,她甚至可说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而她……”

目光望着他妻子,立刻变得温柔如水,缓缓接着道:“她却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不但对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爱我的心,我的灵魂,而不是爱我这张脸!”

怜星宫主突然一掌掴在他脸上,道:“你说……你再说!”

江枫道:“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为何不能说!”

怜星宫主道:“你只知她对你好,你可知我对你怎样?你……你这张脸,你这张脸纵然完全毁了,我还是……还是……”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再无言语。花月奴失声道:“二宫主,原来你……你也……”

怜星宫主大声道:“我难道不能对他好?我难道不能爱他?……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残废……但残废也是人,也是女人!”

她整个人竟似突然变了,在刹那之前,她还是个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超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此刻,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软弱而可怜的女人。她面上竟有了泪痕。

这在江湖传说中近乎神话般的人物,竟也流泪,江枫、花月奴望着她面上的泪痕,不禁呆住。过了良久,花月奴黯然道:“二宫主,反正我已活不成了,他……从此就是你的了,你救救他吧。我知道惟有你还能救活他。”

怜星宫主身子一颤,“他从此就是你的了……”

这句话,就像是箭一般射入她心里。江枫突然嘶声狂笑起来,但那笑却比世上所有的痛哭还要凄厉、悲惨。他充血的目光凝注花月奴,惨笑道:“救活我?……世上还有谁能救活我?你若死了,我还能活么?……月奴,月奴,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了解我?”

花月奴忍住了又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柔声道:“我了解你,我自然了解你,但你若也死了,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她语声终于化为悲啼,紧紧捏着江枫的手,流泪道:“这是我们的罪孽,谁也无权将上一代的罪孽留给下一代去承受苦果,就算你……你也不能的,你也无权以一死来寻求解脱。”

江枫的惨笑早已顿住,钢牙已将咬碎。

花月奴颤声道:“我也知道死是多么容易,而活着是多么艰苦,但求求你……求求你为了孩子,你必须活着。”

江枫泪流满面,似已痴了,喃喃道:“我必须活着?……我真的必须活着……”

花月奴道:“二宫主,无论为了什么,你都该救活他的,若是你真有一分爱他的心,你就不能眼见他死在你面前。”

怜星宫主悠悠道:“是么?……”

花月奴嘶声道:“你能救活他的……你必定会救活他的。”

怜星宫主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是能救活他的……”话未说完,也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语声,缓缓道:“错了,你不能救活他,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救活他。”

这语声是那么灵动、缥缈,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令人战栗,却又是那么清柔、娇美,慑人魂魄。世上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语声再能忘记。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一句话而变得充满杀机,充满寒意;满天夕阳,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颜色。

江枫身子有如秋叶般颤抖起来。怜星宫主的脸,也立刻苍白得再无一丝血色。一条白衣人影,已自漫天夕阳下来到他们面前。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如何来的。她衣袂飘飘,宛如乘风。

她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她风姿绰约,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却无人能描叙,只因世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去瞧她一眼。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怜星宫主的头也垂下了,咬着樱唇,道:“姐姐,你……你也来了。”

邀月宫主悠悠道:“我来了,你可是没想到?”

怜星宫主头垂得更低,道:“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邀月宫主道:“我来得并不太早,只是已早得足以听见许多别人不愿被我听见的话。”

江枫心念一闪,突然大声道:“你……你……你……原来你早已来了,那鸡冠人与黑面君敢去而复返,莫非是你叫他们回来的,那所有的秘密,莫非是你告诉他们的?”

邀月宫主道:“你现在才想到,岂非已太迟了!”

江枫目眦尽裂,大喝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如此狠心?!”

邀月宫主道:“对狠心的人,我定要比他还狠心十倍。”

花月奴忍不住惨呼道:“大宫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您不能怪他。”

邀月宫主语声突然变得像刀一般冷厉,一字字道:“你……你还敢在此说话?”

花月奴匍匐在地,颤声道:“我……我……”

邀月宫主缓缓道:“你很好……现在你已见着了我,现在……你已可以死了!”

花月奴见了她,怕得连眼泪都已不敢流下,此刻更早已合起了眼帘,耳语般颤声道:“多谢宫主。”

张开眼睛,瞧了瞧江枫,又瞧了瞧孩子——她只是轻轻一瞥,但这一瞥间所包含的情感,却深于海水。江枫心也碎了,大呼道:“月奴!你不能死……不能死……”

花月奴柔声道:“我先走了……我会等你……”

她再次合起眼帘,这一次,她的眼帘再也不会张开了。江枫嘶声大呼道:“月奴!你再等等,我陪着你……”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跃起来,向月奴扑了过去,但他身子方跃起,便已被一股劲风击倒。

邀月宫主道:“你还是静静地躺着吧。”

江枫颤声道:“我从来不求人,但现在……现在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已不要,只望能和她死在一起。”

邀月宫主道:“你再也休想沾着她一根手指!”

江枫瞪着她,若是目光也可杀人,她便早已死了。若是怒火也会燃烧,大地便早已化为火窟。但邀月宫主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江枫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绝。怜星宫主轻叹道:“你还笑?你笑什么?”

江枫狂笑道:“你们自以为了不起!你们自以为能主宰一切,但只要我死了,便可和月奴在一起,你们能阻挡得了么?”狂笑声中,身子突然在地上滚了两滚,俯身在地,狂笑渐渐微弱.终于沉寂。

怜星宫主轻呼一声,赶过去翻转他身子,只见一截刀头,已完全插入他胸膛里。月已升起,月光已洒满大地。怜星宫主跪在那里,石像般动也不动,只有夏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良久良久,她终于轻轻道:“死了……他总算如愿了,而我们呢?……”

突然站起来,掠到邀月宫主面前,嘶声大呼道:“我们呢?……我们呢?他们都如愿了,我们呢?”

邀月宫主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住口!”

怜星宫主道:“我偏不住口,我偏要说!你这样做,究竟又得到了什么?你……你只不过使他们更相爱!使他们更恨你!”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脸上已被掴了一掌。怜星宫主倒退几步,手抚着脸,颤声道:“你……你……你……”

邀月宫主道:“你只知道他们恨我,你可知道我多么恨他?我恨得连心里都已滴出血来……”突然卷起衣袖,大声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月光下,她晶莹的玉臂,竟满是点点血斑。怜星宫主怔了一怔,道:“这……这是……”

邀月宫主道:“这都是我自己用针刺的,他们走了后,我……我恨……恨得只有用针刺自己,每天每夜我只有拼命折磨自己,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这些你可知道么?……你可知道么?……”

她冷漠的语声,竟也变得激动、颤抖起来。怜星宫主瞧着她臂上的血斑,怔了半晌,泪流满面,纵身扑入她姐姐的怀里,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姐姐你居然也会有这么深的痛苦。”

邀月宫主轻轻抱住了她肩头,仰视着天边的新月,幽幽道:“我也是人……只可惜我也是人,便只有忍受人类的痛苦,便只有也和世人一样怀恨、嫉妒……”

月光,照着她们拥抱的娇躯,如云的柔发……此时此刻,她们已不再是叱咤江湖,威震天下的女魔头,只是一对同病相怜,真情流露的平凡女子。怜星宫主口中不住喃喃道:“姐姐……姐姐……我现在才知道……”

邀月宫主突然重重推开了她,道:“站好!”怜星宫主身子直被推出好几尺,才能站稳,但口中却凄然道:“二十多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抱我,你此刻纵然推开我,我也心满意足了’!”

邀月宫主再也不瞧她一眼,冷冷道:“快动手!”

怜星宫主道:“动手……向谁动手?”

邀月宫主道:“孩子!”

怜星宫主失声道:“孩子?……他们才出世,你就真要……真要……”

邀月宫主道:“我不能留下他们的孩子!孩子若不死,我只要想到他们是江枫和那贱婢的孩子,我就会痛苦,我一辈子都会痛苦!”

怜星宫主道:“但我……”

邀月宫主道:“你不愿出手?”

怜星宫主道:“我……我不忍,我下不了手。”

邀月宫主道:“好!我来!”

她流云般长袖一飘,地上的长刀,已到了手里,银光一闪,这柄刀闪电般向那熟睡中的孩子划去。怜星宫主突然死命的抱住了她的手,但刀尖已在那孩子的脸上划破一条血口,孩子痛哭惊醒了。

邀月宫主怒道:“你敢拦我!”

怜星宫主道:“我……我……”

邀月宫主道:“放手!你几时见过有人拦得住我!”

怜星宫主突然笑道:“姐姐,我不是拦你,我只是突然想到比杀死他们更好的主意,你若杀了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有什么好处?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痛苦!”

邀月宫主目光闪动,道:“不杀又如何?”

怜星宫主道:“你若能令这两个孩子终生痛苦,才算真的出了气,那么江枫和那贱婢纵然死了,也不能死得安稳!”

怜星宫主道:“现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人知道江枫生的是双生子,是么?”

邀月宫主一时间竟摸不透她这句话中有何含义,只得颔首道:“不错。”

怜星宫主道:“这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是么?”

邀月宫主道:“哼!废话!”

怜星宫主道:“那自称天下第一剑客的燕南天,本是江枫的平生知交,他本已约好要在这条路上接江枫,否则江枫也不会走这条路了……”

怜星宫主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们若将这两个孩子带走一个,留下一个在这里,燕南天来了,必定将留下的这孩子带走,必定会将自己一身绝技传授给这孩子,也必定会要这孩子长大了为父母复仇,是吗?我们只要在江枫身上留下个掌印,他们就必定会知道这是移花宫主下的手,那孩子长大了,复仇的对象就是移花宫,是么?”

邀月宫主目中已有光芒闪动,缓缓道:“不错。”

“那时,我们带走的孩子也已长大了,自然也学会了一身功夫,他是移花宫中惟一的男人,若有人来向我们寻仇,他自然会挺身而出,首当其冲,他们自然不知道他们本是兄弟,世上也没人知道,这样……”

“他们兄弟就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么?”

怜星宫主拍手笑道:“正是如此,那时,弟弟要杀死哥哥复仇,哥哥自然也杀死弟弟,他们本是同胞兄弟,智慧必定差不多,两人既然不相上下,必定勾心斗角,互相争杀,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将对方杀死!”

邀月宫主嘴角终于现出一丝微笑,道:“这倒有趣得很。”

“这简直有趣极了,这岂非比现在杀死他们好得多!”

“他们无论是谁杀死了谁,我们都要将这秘密告诉那活着的一个,那时……他面色瞧来也想必有趣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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