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小凡

來源|三明治(ID:china30s)

2016年十一,我和當時的男朋友毛老師一起去伊朗旅行。

辦好落地簽證以及一系列出關手續後,我們各拉着一個箱子站在機場外的到達落客區,德黑蘭高原早晨八九點鐘的晨光傾灑下來,天空廣闊邃遠。

看着機場對面高大的現代化建築,周圍帶着頭巾的,留着小鬍子的各個年齡段的各色行人,在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用一種近乎吵架的分貝在交談,這是一個全新的,陌生的,還未完全甦醒過來的城市,在那一剎那我們都有些恍惚和不知所措。

我率先打破沉默,讓毛老師找出他預訂的德黑蘭酒店的地址,決定先打車去酒店。行前毛老師對伊朗之旅十分熱情,自告奮勇地看完了Lonely Planet的伊朗版,每天會和我update他在書裏看到的情況,據他說伊朗的酒店非常便宜,只要10美元一個晚上。

Hafez Hotel

酒店的字叫Hafez Hotel,是以波斯歷史上著名的抒情詩人的名字命名的,Hafez在阿拉伯語也指那些熟背古蘭經的人。在伊朗待久了,發現這是一個極其尊敬詩人及詩歌的古老國度,我們住過的酒店,走過的大道,大多都以十三、十四世紀偉大詩人的名字命名,哈菲茲,菲爾多西,魯米,莪默·伽亞謨......多少個在波斯歷史上羣星般閃耀,耀眼的名字,到了近代依舊備受推崇。

伊朗詩人哈菲茲

出於對伊朗物價的樂觀估計,我和毛老師每人各帶了500美金,放在一起作爲一週的開銷,本以爲綽綽有餘,可以過得瀟灑自在,“揮金如土”。

可誰知到了酒店前臺一問,這個設施老舊,空間狹小,連如家,7天都比不上,充其量只能稱爲“旅館”的酒店要價75美元一晚。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我十分懷疑毛老師之前看的Lonely Planet是上個世紀90年代的版本。付了住宿費後,我們的錢包一下“失血”慘重。

伊朗由於受到國際制裁的原因,國際信用卡在這裏不能通用,這也就意味着我和毛老師在這裏七天所有的開銷必須限制在錢包裏的1000美元內,肆意消費,揮金如土的夢想成了泡影。

如何既不浪費又不囊中羞澀地過完這一週,成了最大的問題。

爲了節省開支,在德黑蘭的第二天我和毛老師訂了過夜的大巴,準備離開德黑蘭,經由伊朗腹地的沙漠之城亞茲德,到了伊斯法罕。

出租車上的伊朗姐妹

因爲資金的原因,也因爲想要和當地人住在一起,更好地體驗伊朗的風土人情,我們拋棄了旅館和酒店,在伊斯法罕找到一家沙發主,睡進了伊朗人的客廳。這個同時住了7、8個外國人的伊朗家庭,已儼然成爲一個小型的國際青旅。

沙發主Peyman家就在伊斯法罕的老城區,我們逛了一會後,準備啓程去伊瑪目廣場,我在廣場上尋找着看起來會說英語的年輕人,準備問路。

我叫住了走在我們前面的兩對男女,在她色彩斑斕的頭巾下,有一張年輕朝氣屬於大學生的面孔,妝容精緻,舉止優雅,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模樣,賭她會說英語,應該不會錯。果真女生的英語說得很好,一問,她正在伊斯法罕的大學讀二年級,學習藝術史,走在她旁邊的是她的男朋友,以及她的姐姐姐夫。

聽了我們要去的地方,妹妹的男朋友特別友好,立即說他們也要去那附近,可以順便搭我們一程,絲毫不顧忌車上會坐六個人超載的事實。

我感到驚奇又興奮,沒想到一次偶然的問路,可以在引來一次在伊朗的搭車之旅,我不由分說地拉着毛老師上了車,雖然他對這個提議非常遲疑,本能地不信任這羣才認識五分鐘的年輕人。

廣場地下的停車場裏停滿了來自我們家鄉的奇瑞汽車,他們的車也是其中一輛,妹妹的男朋友開車,她的姐夫坐在副駕駛,毛老師和我們三個女生擠在後排,我和這對伊朗姐妹親密得像是一起出來郊遊的閨蜜。

姐姐很善談,知道我們來自中國,和我們說起她喜歡看的中國導演的作品,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知道張藝謀,她看過《活着》《大紅燈籠高高掛》,還有陳凱歌的《霸王別姬》,以及李安的《斷背山》。

伊斯法罕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箇中國人和一個伊朗人在晚高峯霓虹閃爍的傍晚,擠在後排的座位上激烈地討論着我們喜歡的藝術片導演和作品,我們聊韓國的金基德還有希臘的安普洛夫斯基,以及他們偉大的作品,周圍的一切都霎時之間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我們的言語在那臺汽車的車窗內自由地飄蕩。

那一剎那間,我感覺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這臺簡陋汽車的後排更烏托邦般美好的地方了。國家之間有國界和疆界,但是電影沒有,它讓地域上相距千里,文化上千差萬別的兩個人找到了共鳴。

這場景,有點像2015年的一部伊朗電影《出租車》。故事的內容是一輛普通的黃色的出租車行駛在德黑蘭的大街小巷,各色各樣,不同背景,不同目的身份的乘客上車,和司機共度一段旅程,它從極其生活化的視角展現了伊朗當代社會的精神風貌,影片裏的司機正是導演本人。

《出租車》電影海報

該片在柏林電影節上一舉擒熊,斬獲最佳影片,但諷刺的是,影片獲獎時,拍攝該片的導演賈法帕納西卻因爲事先沒有獲得官方允許拍攝電影,以危害國家和破壞國家形象爲由逮捕,被軟禁在監獄裏,被政府判處20年不得製作或執導任何影片,不得以任何形式接受國內外媒體的採訪,不得離開伊朗。

在頒獎後舉行的發佈會上,其他獲獎者均捧熊拍照,唯有“金熊”無人認領,孤零零地被放在地上供拍照,成爲柏林電影歷史上最令人唏噓的一幕。

而就像《出租車》電影裏的那位販賣歐美盜版影碟的小哥一樣,如果沒有他,沒有這些違背政府禁令私下在民衆間瘋狂流通、傳播的盜版影碟,這位伊朗姐姐也不會在伊朗的一片暗黑中,知道李安、金基德這些閃閃發光的名字和他們的電影。

這個在現代化,世俗化和宗教化中掙扎的現代伊朗,其實就是一部《出租車》的故事,也是無數個伊朗姐妹的故事。

現實並不自由,但至少還有電影給了伊朗當代的年輕人一束黑暗中的陽光,一片沙漠中的綠洲和心靈上的信馬由繮、不受束縛。

大巴扎外賣黑袍的店

古城裏的《一千零一夜》

伊朗沙漠中的城市,亞茲德富有特色的土坯房

步行在伊朗最大的伊瑪目廣場,看到大巴扎內熙熙攘攘,遊人如織,聚禮清真寺高塔聳立,直衝雲霄,彷彿時空穿梭回到了幾個世紀前,我們是旅居至此的漢人。時間在伊斯法罕是靜止的,世界已悄然變化模樣,過去煊赫一時的君王早已入土,可是這座城還停留在往日的繁華里不願走出來。

在伊瑪目皇家廣場等待我們的是沙發主Golnoush和她的朋友,當我們決定改變自己在酒店拎包入住的旅行方式,更好地體驗當地風情,我在沙發客網站上發佈了我們在伊斯法罕行程的公開消息,有非常多的人主動和我聯繫希望能夠接待我們,Golnoush就是其中一個。

Golnoush是當地大學的大學生,自己在伊斯法罕的城區租房子上學,她在發給我的私信裏說雖然她不介意,但是房東可能不會允許房間裏有異性,而且這在保守的伊朗文化裏也是很不雅觀的一件事,所以她提議讓我住在她家裏,她再給毛老師找一個男生的房間住。

因爲覺得怕麻煩,再加上有更合適的選擇,我拒絕了她的好意,但表示願意和她見面,一起在伊斯法罕喫飯或者喝杯咖啡。

Golnoush在給我的私信裏寫,她在這個網站上還是個新人,她的主頁空空如也,沒有過任何接待的經驗,所以她特別希望我能成爲她的第一個沙發客。

因爲少見,任何一個外國面孔在這裏都是非常受歡迎的。Golnoush說伊朗人獲得簽證不易,出國很難,也因爲自己走不出去,他們對來這裏旅行的外國人都特別友好,從心底裏歡迎他們的到來,給了四角天空下的伊朗人一個“接觸世界”的機會。我們還在來伊斯法罕的路上時,她就給我連發了好幾條私信確認我的到達時間,讓我覺得有些熱情過度,甚至令我有些害怕。

但等到在伊瑪目廣場上親自見到她的時候,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Golnoush是個可愛直爽的年輕女孩,因爲和外國人交往的經驗太少,所以有些反應過度。想起我19歲第一次出國去越南的時候,第一次和十幾個外國人在一起做項目,也是一樣的手足無措,表現得像個十足的熱情的傻瓜。

Golnoush的英文是我在遇到的人裏面說得最好的,表達和用詞都非常地道,一口標準的美式英語,我問她如何在沒有和外國人接觸的情況下把英語練得如此流利的,她說她私下裏看了很多遍《老友記》,會把裏面的臺詞都背下來。

她來自德黑蘭附近城市的一個富裕的中產家庭,父母都是公務員,手中最新的iPhone 6s手機就說明了這一點。因爲伊朗和美國政府關係僵持,幾年前美國撤走了所有在伊的美資企業,風靡全球的蘋果手機在伊朗並無直營店,但這並不妨礙伊朗國民對美國產品和文化私下的熱衷,Golnoush手中的蘋果手機來自伊朗黑市,來源不明,她向我抱怨因爲伊朗沒有專賣店,她的手機沒法保修,壞了只能自己花天價去修。

見到Golnoush和她的朋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們一起喫完晚飯後,從伊瑪目廣場步行去了扎因德魯河上的三十三孔橋散步。橋始建於17世紀的薩法維王朝時期,呈伊斯蘭風格的幾何狀圖形,除了遊客以外,橋上還有很多當地人散步,坐在橋邊休息聊天。

橋洞內的人們穿着黑紗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讀書,他們的身影靜默且美麗,是這個夜晚最迷人的輪廓,不遠處傳來伊斯蘭宗教音樂如訴如泣的歌聲,整個伊斯法罕是沉默的,沉默卻有力。

伊朗的十一到十四世紀是文學史上羣星閃爍的黃金年代,隨手翻開莪默·伽亞謨的《魯拜集》還有魯米的《在春天走進果園》,波斯詩人們每天都在歌頌葡萄酒與薔薇花,玫瑰與花園,感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幾個世紀後,雖然已經不能飲酒作樂,波斯的靈魂還留在這裏。

旁邊一個男人用古波斯語在唱歌,歌聲遼闊悠遠,我用手機錄了下來,回去以後反覆再聽,覺得寬慰。雖然聽不懂歌詞,卻能體會歌聲中的悲傷和深情,河岸邊的伊斯法罕城燈光像星光一樣遙遠。

這樣的夜晚,在伊斯法罕的三十三孔內,我們好像離開了這個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又回到了幾個世紀前,人們在夜晚,在月光下聚在一起,吟詩作對,放聲歌唱,致敬古人,心境澄澈,好不快活。

想起發佈自己公開行程消息的同時,我還在伊朗的沙發客頁面尋找這裏的同城活動,由於伊朗全民禁酒,這裏沒有酒吧,沒有人們在一起舉杯的聚會,只有《一千零一夜》的朗讀會。看到這樣的活動,我還覺得有些荒謬。

但此刻在黃色燈光映襯下,古老的三十三孔橋內,在這如銀的月光下,還有什麼比衆人一起朗讀《一千零一夜》更適合的活動呢?

夜晚的三十三孔橋

阿舒拉節

當我們在三十三孔橋聽到從遠處傳來的如泣如訴的伊斯蘭宗教音樂時,Golnoush和她的朋友Parisa相互對望了一下,低聲喊了一聲“該死”,隨後她們用波斯語交談了幾句,然後大聲笑了出來。

看她們的反應奇怪,我連忙問怎麼了,Golnoush笑着對我解釋說,她倆聽到音樂才發現今天是伊斯蘭的阿舒拉節,而她倆早就徹底把這件事忘了。

遠處傳來歌聲,我們循着歌聲找到了正在舉行紀念活動的清真寺。

清真寺里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氣氛壓抑,由於男女的紀念活動是分開的,毛老師被一個好心路人帶去了男性的祈禱室,我和Golnoush、Parisa來到女性這邊。

清真寺裏來參加紀念活動的女性是我在伊朗見過穿着最保守的一羣女性,她們把全身上下都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眸,雙眼全神貫注地朝着臺中央的方向,望着正在舉行的儀式,伴隨着人們悲涼的歌聲,激昂的動作,我注意到我身邊的女性甚至在這個過程中流下了眼淚,而我驚奇地發現雖然全身黑袍不易辨別年齡,但還是有很多和我同齡的女孩已經在我身邊哭得泣不成聲。

在這樣莊重的氛圍裏,穿得五顏六色,帶着色彩斑斕頭巾的我們顯然像三個闖入者,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而我的東方面孔在其中又顯得格外扎眼,由於來參加紀念儀式的人實在太多,清真寺裏光女性這邊就滿滿當當地擠了幾百人,我們被擠到了門邊的位置,而門外還有很多人襲黑袍站立,等着進入。

說實話,第一次見到這些身着黑袍的中東女性是在幾年前去馬來西亞的旅行中,因爲同是穆斯林友好國家,在馬來西亞的機場轉機大廳,在商品玲琅滿目的高級購物中心裏,都閃動着她們的一身黑影。我在馬來西亞看到的這些以度假或購物爲目的的中東女性都看起來富裕,受過良好教育,但是由於全身被黑袍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跟隨在男人左右寸步不離的她們看起來更像是男性的附屬品,一個黑色的背影,毫無絲毫個性可言,很難通過服飾或表情,動作猜測出她們那雙美麗的眼眸裏真實的想法。

再加上電視新聞裏對於伊斯蘭宗教極端組織的報道,我對這些穿黑袍的傳統穆斯林總有些本能地抗拒和恐懼。

一個馬來西亞華人朋友曾經和我講過一個笑話,說在馬來西亞的自助餐廳,這些黑袍女人喫到一半會藉口上廁所,然後再換一個人再進來喫,反正穿着恰多爾只能露出眼睛,只要身型相似,餐廳的管理人員也看不出區別,她們就這樣一晚上可以換好幾個人進去喫。我起初聽了這件事發笑,現在想來卻覺得其中也有偏見在作祟。

此刻站在這羣極其虔誠的穆斯林女人中間,她們聚會的場景看起來像極了我在電視畫面裏關於宗教狂熱崇拜,恐怖襲擊,非法集會的報道,我開始感到有些侷促不安起來,周圍女性看我的眼神也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這時站在我們旁邊的一位黑袍中年女性開始和Golnoush交談起來,她們用波斯語說話的時候不時看着我,我在心裏暗暗想糟糕,她們肯定一看我就是來看熱鬧的異教徒,向Golnoush要求要把我這莊嚴的儀式中趕出去,別讓一箇中國女人破壞了她們的聚會。

誰知,Golnoush稍後向我翻譯說那位中年女人說她和其他穆斯林都很開心我能來參加她們的聚會,對此感到十分感謝,她們稍後會發放免費的食物和茶水,希望我也能留下來和她們一起享用。

聽了Golnoush的翻譯,雖然是在黑暗中,我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這時再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發現其實她們向我投來的都只是好奇以及暗暗讚許的目光,有些年紀較小的黑衣女孩因爲害羞只敢偷偷看我幾眼,就把目光放到別處去了,我爲自己之前對她們毫無根據的卑劣猜測感到深深地羞愧,知道她們真實想法的那一刻,再看到她們看我的眼神,明明充滿純真和真誠,眼淚已在我的眼眶裏打轉,差一點就哭了出來,爲她們的善良和寬容,也爲自己的無知和偏見。

如果我不曾來到伊朗,不曾切身處於她們的集會,這黑壓壓的場景,這些黑袍的中東女人只會讓我感到害怕,可此時我卻能體會到她們也只是普通人,信仰着自己的宗教,不過被伊斯蘭世界的一些極端分子破壞了她們的整體形象,給國際社會造成了一種偏見,把她們也都劃分成了“恐怖分子”。

臨走時,那位中年女性和她的朋友們硬是給我們每個人都塞了一份滿滿的米飯和雞肉讓我們帶走,並通過Golnoush向我叮囑,歡迎下次再來參加她們的聚會。

在伊朗這樣一個阿舒拉節的夜晚,有人歌唱,有人流淚,有人和家人在一起放聲大笑,而我們只是旅人,路過這一切。

回到德黑蘭

在伊朗的最後一站,我們又回到了德黑蘭,等待着我們的是德黑蘭的沙發主Ali Alavi。

我們和Ali之前在德黑蘭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一面了,到達德黑蘭的當天下午,我突然想到可以約一個當地人和我們一起出來喫晚飯,於是進入了沙發客網站的hang out界面,我和Ali就是在那裏認識的。

他看到一箇中國女生髮布的正在德黑蘭旅行的信息後,也是和Golnoush一樣顯得過於激動,連續給我發了五條信息問我現在在哪裏,說要過來找我,害我以爲自己遇上了什麼變態色情狂,爲了避免對方誤會,我在信息裏很禮貌地表示自己是和男朋友兩個人一起旅行,出來喫飯的話也是兩個人一起,不知對方是否介意。Ali說沒問題,說不定他的女朋友晚上也會出來和我們一起。看了他這句話我才放下心來。

事實證明,像大多數伊朗人一樣,他只是因爲過於友好而顯得熱情過度。

在德黑蘭街頭喫Kebab的當地居民

其實Ali和Golnoush都不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伊朗人,我在墨西哥留學的時候就認識了幾個伊朗人,還參加過他們的酒精派對,和他們一起喫過黃瓜配酸奶。

其中伊朗男生是個工程師,伊朗女生是英語老師,在墨城教英語,女生跟着美劇自學的英語說得特別好,如果忽略掉她頭上的頭巾,聽她說英語完全像個典型的金髮美國女孩。伊朗男生在來了墨西哥一年後就熟練地掌握了西班牙語,光看他的外貌完全看不出他來自中東,口音也和墨西哥人一模一樣,還以爲就是當地的混血。當我們在一個餐廳認識的時候,他告訴我他來自伊朗,我以爲他在開玩笑。

伊朗男生說由於國家的封閉政策,爲了避免人民移民,他們國內的護照審查制度特別嚴格,只有少數人才能獲得護照,再申請簽證出國,他就這樣等了三年纔等到離開的機會。女生等了兩年,在得到在墨西哥的工作機會後,坐上飛機的那一刻,她也不想回到祖國。

也是從他們那裏,我對伊朗得到了最初的比較具化的印象:伊朗禁酒,但是人們會偷偷在家裏喝從黑市或者各種地下渠道買來的酒;伊朗和中國一樣不能用facebook,但人們的手機裏也都有翻牆軟件;雖然伊朗的女性在公共場合都要佩戴頭巾,可是女孩子在家裏的時候還是都會脫下頭巾,該做什麼做什麼,像個正常的年輕女孩般活力,青春。

在和他們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我從他們那裏得到的關於伊朗的畫面就是那是一個白色恐怖,戒嚴,獨裁的世界,所以當我親自來到伊朗的時候,看到這裏的人民並不像我想象中,或是伊朗男生描述的那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太陽照常升起,人們在陽光下展露笑顏,我也覺得十分驚異。

Ali從來不能理解爲什麼有人想要離開伊朗移民國外,我們在德黑蘭第一次見面的晚上他就帶我們去喫了五星級酒店的晚餐自助,我和毛老師兩個人一頓飯就喫掉了一晚上的住宿費。在從北城回南城的時候,他陪我們一起坐地鐵時,對擠在他周圍的人一直嗤之以鼻,Ali在我耳邊悄悄對我說他幾乎不坐地鐵,在伊朗,地鐵都是給沒有錢的下層階級坐的。還沒有自己買車的他一般都是打出租車,出租車在伊朗很便宜,Ali聳聳肩對我說。35美元一頓的自助對他來說都很輕鬆,我懷疑他對出租車價格的標準肯定與我不同。

Ali的家鄉在德黑蘭南部的一個小城,他說他的家鄉盛產玫瑰,他們家有一個大花園,可惜這次沒有時間,否則他非常樂意帶我們去逛逛,除了一個大花園,他們家在當地還有一個大農莊,以及一所大學(伊朗的很多大學都是私有的,私人就可以建立,招生門檻低)。不用說,Ali的家族在當地肯定是名門望族了。

其實當初答應Ali的邀請,也是因爲看到雖然他的封面頭像的照片是和布拉格查理大橋的合影,在伊朗能拿到歐洲簽證出門旅行的人都非富即貴。談及那次旅行,Ali很愉快地和我說他覺得東歐的物價很親民,與伊朗基本無差。

高高瘦瘦的他目前在德黑蘭的一所大學讀建築學的研究生,計劃將來去美國讀博士,雖然自己業餘時間在建築公司做兼職,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但他略帶抱怨地說父母還是給他很多零花錢,讓他生活得好一些。

我們在德黑蘭借住的他家的公寓是父母幾年前在他剛來德黑蘭上學的時候就買好的,兩室一廳,光線明亮,北歐風情的設計,但是Ali對這個公寓不太滿意,他說準備年底之前把這套公寓賣了,再換個大的。

離開

行程快結束的時候,給同事和家人帶點什麼禮物回去成了最頭疼的問題。

伊朗不是像迪拜那樣的購物天堂,最大的特產是做工複雜精細的地毯以及各類堅果乾果,前者動輒幾百,幾千美元的價格,令我們負擔不起,後者倒是在德黑蘭的時候買了一些,準備拿回去給同事嚐嚐,來自伊朗的開心果滋味如何。

據說伊斯法罕的大巴扎裏面的旅遊紀念品最豐富,各類紡織品的做工也最講究,我們在大巴扎裏逛了一個下午,最終也只各帶走一條波斯風情的桌布,毛老師還買了兩個居魯士和大流士一世的小型石雕。其它的紀念品實在沒有能夠看上眼的,大巴扎內幾百家店鋪其實雷同到只剩三家就可以。

然而就連唯一帶給同事的開心果也天有不測風雲,突遭“浩劫”,我們落地上海,過最後一道海關安檢時,來自伊朗的開心果以“外來物種入侵”爲由被海關官員全部沒收走,留下我倆欲哭無淚。後來沒辦法,只好靈機一動,在上海機場的免稅店買了幾包打折的瑞士巧克力作爲補救,帶回去分給同事。

最後,來自上海機場免稅店的瑞士巧克力成了我們這次伊朗之旅的終點。

我回想起行程開始前,對這趟旅行的預想:住在乾淨舒服的酒店裏,地中海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我慵懶地起牀,喫早餐;傍晚的時候端着紅酒杯,伴着巴赫的音樂聲,站在窗前看陌生城市的華燈初上,萬家燈火。

但過去一週裏的經歷證明,這並不是我們設想的那種休閒之旅。

至少在伊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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