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把普希金和果戈裏作品搬上舞臺引爆表演的人，一定深沉懂得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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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前段時間，我們爲大家介紹了以色列戲劇導演漢諾赫·列文是如何改編契訶夫小說最終呈現了一部讓戲劇界震撼的《安魂曲》。

今天我們向大家介紹另一位特別的戲劇導演，來自立陶宛的裏馬斯·圖米納斯。

他是俄羅斯文學的改編高手，精準找到了那些跨越時代的經典文本，將它們搬上舞臺，在舞臺上，他不僅引爆了表演，也引爆了時代。

前幾天，他爲上海觀衆帶來了兩部作品，一部是改編自普希金同名長詩的戲劇《葉甫蓋尼·奧涅金》，一部是改編自果戈理同名小說的戲劇《欽差大臣》。

對這兩部原著，幾代中國讀者都已很熟悉了，評論家戴錦華在看完劇作之後說，

我們那時要表達自己的特立獨行，就會說：“誰要是深深地思考過，誰就一定深深地輕蔑人。”

這也是《葉甫蓋尼·奧涅金》戲中的第一句臺詞。

許多觀衆看完後說，這個戲喚回了少年時代閱讀普希金的經驗。有一種尖銳的痛，但是包裹着溫暖，非常有力量。

至於果戈裏的《欽差大臣》，有一句被近200年來的評論家引用最多的話，就是市長剛剛還沉浸在因爲女兒即將嫁給“欽差”，幻想當一個將軍的時候，突然被告知“欽差”是一個冒牌貨，在極度屈辱中，回擊鬨堂大笑的觀衆的一句話：“你們笑什麼？笑你們自己！……”

這一聲責問裏包含着哀傷。《欽差大臣》的笑聲像一束理性的陽光，照見了我們人性的真相。

對於導演裏馬斯·圖米納斯這樣一位作者型戲劇家，他看中的正是俄羅斯文學中對靈魂、良心、榮譽、高貴、純潔、本性等母題的拷問，他也一直強調這個主題：尋找愛情、尋找母親、尋找女性的自我和靈魂的拯救。

但也正是如此，一些評論者認爲他對《葉甫蓋尼·奧涅金》的改編過於強調女主角塔季揚娜的形象塑造，以至於有人說這部戲劇應該改名叫《塔季揚娜》。

《葉普蓋尼·奧涅金》上海首演謝幕 ©️ 上海文化廣場

下面這篇劇評將讓我們進一步瞭解這位導演是如何理解改編經典名著在今天的意義。

另外，沒有在上海看到劇作的觀衆，不必遺憾，《葉普蓋尼·奧涅金》還將在5月16-19日於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

戲劇作者與作者戲劇

如火如荼進行了半個多月的“靜安戲劇谷”展演終於在上海落下帷幕，閉幕大戲是由立陶宛知名導演裏馬斯·圖米納斯執導、改編於果戈理同名戲劇的《欽差大臣》。與此同時，圖米納斯執導的另一部戲劇《葉甫蓋尼·奧涅金》在上海文化廣場連演四場且一票難求，如此叫好又叫座的盛況，在當今上海戲劇市場，實屬鳳毛麟角。

圖米納斯導演對於上海觀衆來說，已經是“老朋友”了。去年的“靜安戲劇谷”展演，他的《假面舞會》和《三姐妹》就以獨特的唯美風格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而改編於普希金同名小說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對於部分觀衆也並不陌生，原因是該劇曾是2017年烏鎮戲劇節的開幕大戲，並且以“零差評”的口碑爲戲劇業界津津樂道。

2017年在烏鎮戲劇節

陰差陽錯，我並未能在2017年觀看《葉甫蓋尼·奧涅金》在烏鎮的來華首演，在一輪輪如潮的好評發酵下，今年當我帶着極高的預期走進劇場，結果換來的卻是輕微的失望。並非因爲第一主人公由原著裏的男主人公奧涅金變成女主人公塔季揚娜，而是因爲圖米納斯的改編，犧牲了普希金原作的複雜性和多樣性，把人物塑造成了扁平化的角色。

戲中光彩奪目的塔季揚娜

普希金原著裏的奧涅金，是個“多餘人”。“多餘人”的形象，在俄國文學裏屢見不鮮，除了奧涅金，還有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羅亭》）、萊蒙托夫筆下的畢巧林（《當代英雄》），他們出身貴族、坐擁榮華、見多識廣卻因壯志未酬而心生苦悶。爲了襯托塔季揚娜的敢愛敢恨、忠於內心，圖米納斯犧牲了原著中奧涅金作爲“多餘人”的掙扎，而突出他墮落和濫情的一面。

老年奧涅金與青年奧涅金創意性的同時空對話

可是什麼時候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勇敢向心愛的人表白就要上升到純粹和高貴的高度了？所幸奧涅金內心腐敗得不夠徹底，並沒有在虛情假意地答應塔季揚娜的求愛後始亂終棄，否則單純熱情的塔季揚娜，不就成了另一個德伯家的苔絲？也所幸塔季揚娜選擇婚後忠於自己的丈夫，否則如她手不釋卷地閱讀浪漫文學以激發自己不安份的想像力，難保她不會成爲另一個包法利夫人。無疑圖米納斯是愛塔季揚娜這個角色、愛飾演的這位女演員的，只是他對塔季揚娜如此塑造，本質上與傳統的戲劇英雄人物並無二致。

但從各路媒體和社交網絡的如潮好評來看，這些已然不是大部分觀衆關心的重點，大家依舊深深地被圖米納斯卓越的藝術審美和他在舞臺上創造出的夢幻氣質所折服。這無可厚非，畢竟進劇場最大的目的是觀看，倘若借用電影中“電影作者”的概念，圖米納斯是位不折不扣的“戲劇作者”。儘管圖米納斯在搬演經典文本上常做刪繁就簡的處理，但他獨特的美學風格，爲觀衆帶來不可複製的觀劇體驗。

若試圖總結他的創作風格，便不難發現，圖米納斯不但唯美，而且唯愛唯情，他的作品中感性的部分要壓倒理性的部分。《葉甫蓋尼·奧涅金》上海首演場結束，我的朋友圈被劇中的配樂——柴可夫斯基的《古老的法蘭西歌曲》（Old French Song）刷屏，同樣造成刷屏的，是去年《假面舞會》演出結束後，哈恰圖良所作的那首同名配樂。音樂之於圖米納斯，如同浪漫文學之於塔季揚娜，它們都是觸發情感的開關，甚至會讓人失去部分理智，因此觀衆會原諒文本的單薄，如同塔季揚娜會原諒奧涅金的無情。

《葉甫蓋尼·奧涅金》驚豔的舞美效果

圖米納斯此次在上海接受採訪時，特別強調自己創作時對音樂的依賴，不知是否是因爲這個緣故，圖米納斯的戲劇中，場面的構圖有種強烈的“編舞感”。《葉甫蓋尼·奧涅金》裏那些爭奇鬥豔的爭寵場面，穿着藍色連衣裙的塔季揚娜，始終遊離於那羣一襲白衣的芭蕾舞者們之外；《假面舞會》裏那羣僞善的貴族始終成羣結隊，他們對徘徊人羣之外的男主人公阿爾別寧最後殺妻的悲劇起了煽風點火的作用，剛剛和上海觀衆見面的《欽差大臣》那羣阿諛奉承的官員在舞臺上的組隊方式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欽差大臣》劇照

也因爲圖米納斯常年工作生活的國家是俄羅斯，而俄羅斯自身多元而廣博的宗教文化爲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不僅體現在視覺設計上，也體現在符號語義上。看過《葉甫蓋尼·奧涅金》的觀衆們一定不會忘記，那羣白衣舞者們每當在臺上沒有實質性的角色，她們便化身爲天使雕像，懸掛在通天的石柱上靜止不動。

至於那隻神來之筆一般的兔子並非來自於原著，而是來自普希金的真實經歷——兔子在俄羅斯的迷信傳說裏象徵惡兆，普希金在1825年前往參加十二月黨人的途中看到了一隻兔子，於是產生了打消前往的念頭，於是兔子成了拯救了普希金和俄羅斯文學的吉祥物。即便在《欽差大臣》這樣的諷刺喜劇中，圖米納斯也將他戲謔的本事進行到底——當主人公赫列斯達可夫出現在省城時，他穿着棉布白袍，而一羣官吏將諂媚跪拜的醜態暴露無遺。

《欽差大臣》劇照

圖米納斯在上海的講座上，分享了自己的藝術修爲，和從小被美術、雕塑、音樂等各個藝術門類薰陶密不可分，並且他強調，自己是個有愛的人。

縱觀活躍於當代戲劇圈的中國戲劇導演，其實並不乏風格鮮明之人，孟京輝、李六乙、趙淼都是“中生代”導演的傑出代表，同時像丁一滕、王子川這樣生猛的“新生代”，也逐漸佔有一席之地，遑論各色戲劇節上，越來越多的戲劇新人如雨後春筍噴湧而出。只是這些具有自己風格的戲劇導演們，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往往把風格本身當作是自己作品的簽名，風格本身的重要性要優於文本，有時也就忽視了文本質量的重要性以及風格的打磨成熟。或許圖米納斯的工作方法和風格形成，對於當今的中國戲劇導演們，多少能有一點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