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醫生說可能是母親懷小弟時太勞碌,在哪兒損着了小弟,氣不順,父親那兩巴掌拍得及時。母親跟父親一樣,都是勤快人。

2019/05/12

Mother's Day

莎士比亞曾發出這樣的感嘆:“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但當女人成爲母親的時候,便成了孩子最堅強的依靠。因而,雨果的說法讓我們深有體會,他說:“女人固然是脆弱的,但母親是堅強的。”這堅強是母愛帶來的。巴爾扎克在談論母愛時也留下了名言,他說:“母愛是女人心中簡單、自然、豐碩、永不衰竭的東西,就像是生命的一大要素。”

今天是母親節,啄木鳥君獻給大家的是段作文的一篇散文《說說母親》(載《啄木鳥》2019年第5期),作品言辭樸素,飽含深情,講述了母親和兒子的動人故事。

朗讀者:李敏

說 說 母 親

文/段作文

關於母親的記憶,已越來越淺,她離開我們整整二十五年了。

她是1993年初夏走的,終年四十一歲。父親小母親半歲,八年後的秋天也突然走了,留下我們兄弟三個。作爲長子,我領着兩個弟弟又活了這麼些年,一晃就四十五歲了,倒也幸運。

母親走時,小弟七歲不到,上小學一年級。據說母親入土那天,小弟哭鬧不停,父親從樹上摘下一個桃子才哄着他拿着墳幡替母親引路。

作爲長子,我理應端着母親的靈牌走在小弟後面,卻身在福州一個小塑膠廠裏一無所知。早年我小姑遠嫁福建,高中畢業後我南下打工,那年端午我去她家過節,纔看到關於母親離世的信。

信是父親口述託宋伯整理的,宋伯有些文化,村子裏好些人都找他寫過信。那年頭,識字的中年人不多,識字的年輕人又都外出了。我上初中時,也曾幫不少人整理過家書,後來上高中,難得回一次家,就很少替鄉親們寫信了。剛出門打工時,我喜歡給父親寫信。父親識字不多,我又總是把信寫得老長,他就去找宋伯念。宋伯視力不太好,念久了喫力,某些詞句理解不透,往往回信時還會追問幾句。我每次給父親寫信時,就會想象他站在宋伯身邊聽信的樣子。他多半卷着褲腿,赤着腳,有時腳脖子上還沾着一條螞蟥,滿是老繭的指頭夾着葉子菸,偶爾吸上一口,或笑笑,或眉頭緊鎖,或把頭望向田野,這全取決於我信的內容。父親聽完信,必讓宋伯再回我一封。他會在信裏說起小春還欠多少肥料,交完公糧還剩下多少麥子,小弟會認哪些字了,盲弟(二弟九歲時因腦炎雙目失明)半夜又摸了誰家兩條黃瓜,母親又換了哪幾個醫生欠下多少費用……當然,信的末尾總少不了這麼一句:安心掙錢,請勿掛念。我捧着父親口述的信,常常想,這句句行行都那麼令人放心不下,又叫人怎能勿掛念?

我那時掛念得最多的,自然是母親的身體。我無法想象父親聽完宋伯唸的信,回到家裏會怎樣說給母親聽,更無法想象母親聽着我在外頭的境況會是怎樣的表情。慢慢地,當我得知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壞時,我在信中幾乎就不再說她的病情了,說得更多的是南方的天氣、食物和風景,偶爾也會說說工作,說說那個非常漂亮的女工友怎麼對我笑,怎麼勤儉,家境如何寬裕,還說到有空帶她去哪兒照一張相寄回家。工廠裏漂亮的女孩兒確實不少,本地姑娘多,她們也常常對我笑常常去照相館,卻沒有誰願意送一張照片給我。後來父親在信中就再也不提母親要我成家了,母親只想我不那麼忙時回家看看。

直到母親去世半年後我纔回到家裏。母親的墳地在頁岩土上,非常貧瘠,幾株低矮的狗尾草瘦得不成樣子,乾巴巴地貼在墳頭上。小弟看上去懂事些了,他每天上學都會從那兒經過,似乎也已確信母親是真的離開我們了。父親知道我會年前回家,但不能確定我哪天到家,仍在別處挖紅苕。我跪在母親墳前,撕着紙錢,回想那些聽來的或者她親口講述的往事。

新中國成立第三年,母親來到了人世,童年恰逢人民公社時期,喫大鍋飯。母親是獨女,她六歲前我外公外婆就相繼餓死了,是跟着嬸孃長大的。她自幼營養不良,還患了很嚴重的膿瘡,小腿以下白一塊褐一塊,連左腳趾都爛掉了一隻,二十歲時身高仍不足一米五,樣子也醜,後來就嫁給了我父親。父親也窮,還好有個做瓦燒窯的手藝。據母親講,她就是看上父親的手藝才嫁過來的。她說媒婆不但夸父親手藝好,心也細,收工後瓦衣洗得白白的。我十來歲時,假期跟着父親學過瓦匠,但怎麼洗也洗不白瓦衣,才知道天下的媒人都會說謊。母親倒好,從不說媒人半點兒不好,說在孃家的苦不算苦,到段家生下三個兒子,挺好的。

母親跟父親一樣,都是勤快人。我生於農曆六月的一個下午,據母親講,那天上午她還在田裏扯稗子掙工分,中午回家喫兩碗南瓜後沒怎麼費力我就下地了。母親生二弟時,我四歲,印象不深。只記得那是農曆三月,我去生產隊分胡豆,隊長說我們家添人口了,娃娃不喫,月母得多喫點兒纔有奶水。這事兒後來成了個笑話。隊長是我遠房伯父,按舊俗是不應該當着衆人的面說這些的。鄉親也僅僅是笑笑而已,雖然家家戶戶都等着胡豆下鍋,但並無異議。

二弟因病失明後,母親的身體就越發虛弱了。剛考上初中那年,一天早上我起來煮飯,正扯着風箱,母親從牀上咳嗽着起來說,家裏快添人口了,從明天起,鍋裏少放一把米,多放幾個紅苕。她一邊說一邊撫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竈膛對着母親的臉,紅亮亮的。母親見我笑了笑,也跟着笑了笑,邊笑邊問我喜歡弟弟還是妹妹。我說妹妹。母親說,好,生個妹妹,將來有糖喫,老了跟你爸生氣了還有個伸腳走親戚的地方。

到了十月,母親又生了個兒子。母親生小弟那天,剛好是週日,比我大四歲的表哥來我家種麥子,早飯後父親便在地壩裏朝我們吼,快生了,快生了,快去紙廠請張醫生。

張醫生有豐富的接生經驗,趕到我們家時,小弟已下地。我因忙着替母親找雞蛋,到家時,張醫生已幫母親收拾妥當。出於好奇,我很想知道那包裹裏是弟弟還是妹妹。張醫生說,別看了別看了,你媽真有福氣,三個兒子。但我還是揭開包裹看了看,發現小弟像個豬仔,長如筷子,不哭不鬧,捧在手裏輕飄飄的。這時父親說話了,他說小弟是個悶生,下地後不哭,便從屋角揭下兩片瓦摔碎了,小弟仍不哭,後來拍了小弟兩巴掌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張醫生說可能是母親懷小弟時太勞碌,在哪兒損着了小弟,氣不順,父親那兩巴掌拍得及時。

小弟是超生子,父親擔心要交鉅額罰款,待母親滿月後就去了福建姑姑家,希望能下點兒苦力多掙點兒錢。父親走後,我的家務活就更多了,每天放學回家,我都得洗尿布,弄豬食,幹農活。母親身子本來就差,生下小弟後補養不足,面容越發蒼白。家裏養着幾隻母雞,但母親不讓我煮雞蛋,煮了也不喫,要我攢起來賣了供家庭開支。宋伯的女人見母親實在熬不下去了,便給我出主意,說有個老中醫告訴她,蛋殼煮了或者化成灰兌水喫也有營養。我便信了,挨家挨戶說,蛋殼別扔了,幫我媽留着。那年頭一般人家也不經常喫雞蛋的,所以能得到蛋殼的機會並不多。母親喫過兩次,或許礙於面子,就再也不讓我去村裏找蛋殼了。

開春後天氣暖和了,母親偶爾會抱着小弟到田間地頭轉轉,看看胡豆開花沒有,紅苕發芽沒有,小麥抽穗沒有。母親實在等不及了,也不再心疼郵票,催我給父親寫信,說說家裏的境況。去福建後父親一直沒給家裏寫信,也不曾回過信。到了農曆四月,父親回來了,說是在山上砍柴賣掙了幾百塊錢,還帶回兩包舊衣服。其中有一件是姑姑的舊西裝,軍綠色,兩顆釦子的那種,我覺得特洋氣。姑姑的意思是給母親穿的,但母親實在是太瘦,不合身,便給了我。我記得,那件女式西裝我一直穿到高中畢業。

父親回家後,小弟勉強可以在地上爬了。母親特別害怕夏天,天一熱膿瘡病就會犯。那些日子,我發現母親的小腿上總是塗上紫色的藥水。一到夜裏她就躺在涼椅上,無力地搖着蒲扇,任由小弟爬來爬去。小弟爬餓了就伏在母親扁平的胸前,吮吸着她乾癟的乳頭。父親坐在桃樹下,靜靜地望着滿天星星,無聲無語。在鄉下,初夏的夜晚原本是迷人的,但這麼些年來,那樣的夜晚卻成了我鄉愁的根源。

是的,母親離開我們整整二十五年了,父親也離開我們快十七年了,一年一度的母親節說來就來了,偏偏又在初夏。我和弟弟們已離開故鄉多年,那桃樹和老屋,都不在了。若干年後,我們相繼把家安在了城裏,卻不曾在某一個初夏的夜晚,回到鄉下看看那月光、星星和父母的墳地。年復一年,他們靜靜地躺在鄉下,任歲月遠逝,花草枯榮。

是的,母親真的不在了,關於她的記憶已越來越淺,越來越模糊,如果不寫一寫說一說,或許某天就記不起來了。我們也有老的一天,也有離開的一天,若干年後,如果還有人能在某一天突然想起我們,不僅僅是節日或生日,這短短的幾十年倒也有點兒意思。生活越來越豐富,豐富得連懷念都這麼無力,日子越來越快,快得連懷念都這麼匆匆。在母親的記憶裏是沒有母親節的,她活着,不曾在這一天接受我們的祝福,但願她走後能感受到這無力而匆匆的懷念。

每年母親節,我都想寫幾句。兩個多小時就這麼過去了,若非女兒從老家打來電話,我已全然忘記過了午飯時間。女兒是跟着岳母長大的,在這樣的日子,儘管是週日,她的母親卻仍在車間裏忙活兒。她想跟她母親說兩句,卻有些小失望。她已經高過她母親了,如果奶奶還在,她們應該都挺開心的。

敲完最後一個字,得煮一碗麪,多放幾個雞蛋,我相信母親和父親都坐在沙發上了,等着我生火、煮麪。他們仍是原來的樣子,這大熱天的,到了深圳也不換身薄點兒的新衣服。我記得每年春節回家都燒過紙錢給他們的呀!

作 者 簡 介

段作文,四川廣安人,有中短篇小說發表於《長江文藝》《作品》《四川文學》《城市文藝》《草原》《雪蓮》《特區文學》等。曾獲首屆中國工業文學作品大賽三等獎、首屆全國青年產業工人文學獎、第三屆深圳睦鄰文學年度大獎等。廣東省作協會員,現供職於深圳某街道文體中心,業餘寫作。

致所有的母親,

節日快樂,

我們永遠愛你!

輪值小編 文美

審覈:季偉

責任編輯: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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