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100歲漫畫家方成今早病逝,他的作品讓我們笑出了眼淚……

新民晚報記者 朱淵

被譽爲中國漫畫界常青樹的著名漫畫家方成今早9時54分因病在北京友誼醫院逝世,享年100歲。

方成先生出生於1918年,原名孫順潮,雜文筆名張化,祖籍廣東中山,生於北京。194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化學系。

1949年任《新民晚報》美術編輯、1951年起《人民日報》社美術編輯。現爲高級編輯、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諷刺與幽默》編委。多幅作品爲中國美術館收藏。方成出版有《方成漫畫選》《方成連環漫畫集》《幽默漫畫》,以及文集《漫畫入門》《笑的藝術》《幽默、諷刺、漫畫》等著作。

漫畫家方成是新民晚報的好朋友,在晚報旗下《漫畫世界》自上世紀80年代中期創刊以來,他就是這本刊物的主要作者。

時任當時《漫畫世界》編輯、現上海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鄭辛遙和方成是40年的老朋友,得悉這一消息,他既震驚又難過:

 

老爺子是我見過最豁達的人,40年的交往,我從未見他和誰紅過臉,他總是待人謙和、對事寬容。

近年來,每次去北京,我必要去問候他,昨天才接到中國美協邀我們去北京開會的消息,還想着這次又能去看他了,沒想到剛剛就看到這個不幸的消息。

老朋友雖然過世了,但他留下的那些書、畫過的那些畫、提點過晚輩的那些話語依然深印在鄭辛遙的腦海。

方成年過95後,家裏人爲防止他衰老、保持健康,便督促他每日寫一幅字並畫漫畫,

他曾開心的送過一幅墨寶給我,上書三個大字就是‘任則壽’,我覺得這也是他的人生哲學。

待人謙和、溫文爾雅,不代表內心沒有鋒芒。作爲一個以筆爲武器的漫畫家,方成特別善於用他的幽默感來鍼砭時弊。

改革開放以後,方成的漫畫跟隨時代步伐,思想評論成爲漫畫的魂,從而讓他的漫畫更顯深刻,他也是漫畫界爲數不多的能畫也能寫的漫畫家。

新民晚報星期天夜光杯2018年7月15日曾刊發作家李輝撰寫的文章,現附錄於此,以表懷念。

(向上滑動啓閱)

漫畫家方成百歲了

生於1918年6月10日的漫畫家方成,今年迎來百歲誕辰。 

說來也巧,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搬到人民日報報社大院,就一直與方成是鄰居,不是電梯裏見,就是到他家裏見。 

一個幽默風趣的人

方成是個幽默風趣的人。住在南區宿舍時,一天早上,剛剛起牀,電話鈴就響了。拿起話筒,便聽到一個聲音,說找某某,一個我很陌生的名字。我忙說不是。對方執著地問:“那麼,您是誰?”於是,自報家門。對方不由大笑起來,並趕緊說:“我是方成。哎,你怎麼在這裏?”

方成這老頭真是挺有意思,自己打錯了電話,反倒覺得我走錯了地方。想必又在構思什麼漫畫走了神。對於他,發生類似的事情一點兒也不奇怪。他已經不止一次在院子裏碰到我便熱情地大喊另一個名字,讓我無所適從後便是兩人開懷大笑一番。在這之前他也曾將電話錯撥到我家裏,是我妻子接的,他上來就自報家門,弄得妻子忙忍住笑說打錯了。

不過,這一次他打錯電話,我正好有話對他說。頭一天,我剛從上海回到北京。在上海時,與賈植芳先生聊天,他談到上世紀四十年代內戰時期,在上海時曾與方成等人在一個小弄堂裏住過不少日子,但自那之後再也沒有機會重逢。他聽說我與方成同在一個報社,便讓我轉告他的問候。

方成很高興聽到了賈先生的消息,但隨即就說:“我還要問他要賬呢!”原來,當年賈先生剛拿到方成的一部書稿準備推薦給朋友的出版社出版,誰知,賈先生很快被國民黨當局逮捕,書稿從此也就杳無蹤影了。我們在電話裏講了好久。沒有想到,一次錯打的電話,倒引出了頗有意思的這一番對話。

一個不顯衰老的人

我和方成同住南區宿舍大院,兩樓相鄰,直接距離不過二十米樣子,我們的陽臺相對,我在五樓,他在三樓。有時開玩笑說,如果有急事找他,根本不用下樓,牽一根繩,盪鞦韆似地就可以一下子盪到他家。

我沒有寫字間,封上陽臺,放上電腦,這裏就成了我的一個小天地。每當寫作時,如果我往窗外張望,常常第一眼看到的便會是方成的陽臺。他的陽臺上放着書架,很少有人影閃動,這時我就會想,此時此刻這老頭保不定又在家裏畫出一幅佳作來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到了夏天,我們見面最頻繁的地方是游泳池。當時他年逾古稀,可是他幾乎每天都要游上七八百米,有時甚至上千米。我每次總是急匆匆地遊幾百米就走人,頂多不過半個多小時,而他則不同。他不是按照泳道方向來回遊,而是圍着泳池順邊轉,不管周圍年輕人遊得多快,他總是慢悠悠地划動手臂。一圈又一圈,大概總得遊一個多小時,方纔算罷。

儘管他的速度很慢,我還是爲他的體力如此之好而驚歎。最令人佩服的還是騎自行車。別看他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出門卻還是以自行車爲交通工具。幾年前,他到二十多公里之遙的海淀中關村一帶去,都還騎車前往,令人歎服。我問他需要多少時間,他說總得一個多小時,反正慢慢騎,可以多看看。

他曾畫過一幅自畫像,畫的正是他騎自行車的“雄姿”,說不上威風凜凜,倒也優哉遊哉。他騎在上面,頗顯得輕車熟路。他沒有往前看,而是臉側向一旁,厚厚的嘴脣緊抿着,眼睛注視着某一個吸引他的場面。

從不顯衰老這一點上,在我認識的人中只有方成可以和丁聰相媲美。當年丁聰已是八十高齡,可是出門卻很少坐出租車,而常常是坐公共汽車。每有聚會,爲了準時趕到,他會早早離開家去乘公共汽車。

我相信,丁聰也好,方成也好,對於他們,坐公共汽車或者騎自行車,也是觀察生活的一種方式。各色人等,生活萬象,有意無意之間,可以進入他們的視野,感受着人與事一日日新的變化,從而使自己的筆觸變得更加充滿生活氣息和幽默感。他們的作品,不正是以始終保持着敏銳、奇妙而深受讀者喜愛嗎?

一個念舊的人

方成其實不姓方,他姓孫,本名孫順潮。他的家鄉在廣州香山縣,一個叫做翠亨村的村莊,誕生了孫中山,故香山縣改爲中山縣。

方成大學本科,學的是化工專業,抗戰期間在四川畢業後,在黃海化學工業研究社任助理研究員。可是,他卻酷愛漫畫,在學校辦壁報開始學習漫畫,抗戰結束,他離開黃海化學工業研究社,前往上海,漫畫事業由此開始。筆名方成,由此誕生,他的漫畫一生,已有悠悠七十餘年。

十幾年前,我爲大象出版社策劃一套“大象人物自述文叢”,方成怎能不寫一本回憶錄?找到他,說服他用了一年多時間,寫下一本《方成自述》,該書於2003年出版。

讀自述,才知道,抗戰之後在上海,方成曾是儲安平主編的《觀察》雜誌的美編,既爲《觀察》畫漫畫,也負責編輯刊物的漫畫。兩人共事,頗爲融洽。

現代史上,《觀察》是頗有影響的雜誌,儲安平是愛國進步民主人士,他的才華與遭際,更爲它增添了傳奇色彩。如今,與《觀察》有關的人,編者或作者,健在者已寥若晨星。於是,在我眼裏,方成尤顯得珍貴了。2004年,我參與吉林衛視的“回家”欄目,特地陪方成去上海舊地重遊,請他尋訪《觀察》編輯部舊址,漫憶儲安平,漫憶遠去的往事。

正好我收藏有一九四七年的《觀察》合訂本,拿去請方成爲我題詞紀念。沒想到,他從第一頁的開始寫,洋洋灑灑,連續寫了好幾頁,計有兩千字。回憶,留戀,爲刊物,也爲儲安平。謹摘錄部分如下:

李輝要我在這上面寫點回憶。那就想起什麼寫什麼吧。

從我現在還保存的畫估計,我是一九四七年春受聘主持《觀察》週刊漫畫版的。我保存《觀察》第二卷第二期上面印有“觀察漫畫”字樣,這一期是一九四七年三月八日出版的,由此推算出我是在這天前來《觀察》工作。

但我沒在辦公室作畫。都是在住所畫的,編成後才送到《觀察》編輯部交儲安平先生。我是從大學畢業不久的青年,儲先生是復旦大學教授,是一位長者,所以我們之間有如師生關係,談話不多的。他是留學英國的,估計受英國文化影響,帶有英國紳士作風、紳士風度。

……

我是在大學時爲編壁報才畫漫畫,學會了一些漫畫的基本藝術方法,只會畫學生生活方面的題材,不會畫單幅的政治諷刺畫。1945年日本投降後,我從我工作的黃海化學工業研究社裏保存上海出版的英文報刊上,看到上面轉載的英、美政治諷刺畫,才知道這種畫的畫法。這些畫都是在二戰期間針對德、意、日三國的漫畫。我在《觀察》上登的漫畫,畫法和畫的風格都從那些漫畫學來。

1947年冬,我回廣東家鄉探親,聽說上海白色恐怖加劇,不敢回上海,避居香港去了。《觀察》這時被查封,工作人員被捕入獄。儲安平逃北平,聽說他曾藏在徐盈家裏。

《觀察》週刊發行十萬零幾百份,各省都暢銷,聽說這是當時發行量最大的雜誌。成爲知識分子最愛看的讀物。

……

方成

二〇〇四年八月卅日

十幾年過去,重讀此文,仍讓人感慨萬千。歷史細節,留存字裏行間。歲月,也就這樣流過去了。

一個活得很好的人

2016年12月6日是丁聰百年誕辰紀念,在上海舉辦展覽,我去找方成請他題詞,他二話沒說,寫下大大的八個大字:丁聰百年,漫畫一生。這既是展覽名稱,也印在請柬上。

方成活得很好。幾年前,他還在院子裏騎輪椅,忽然碰到,我拍下他樂滋滋的樣子。

這兩年,方成身體不如從前,見到人,想不起名字。一天,在電梯裏遇到他,我說認識我嗎?他看看,認識。我叫什麼名字?他想了又想,沒有說出來。只說:“我知道,兩個字。”聽了,心裏還是一陣痠痛。

今年6月,方成也一百歲了!百歲方成每天都寫一幅大字,這也是防止老年癡呆的一個好辦法。每天看到方成兒子發出的大字,真爲他高興。

百歲華誕,匆匆草就此文,祝方成老頭健康,快樂!

方成漫畫作品精選

(漫畫作品圖片均方成之子孫繼紅提供)

《武大郎開店》

《相馬》

《家教》

《孔明同志,您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豬八戒懶睡處售票》

方成畫自己

方成畫自己

《不要叫老爺》

《官商》

《六個和尚》

方老一路走好

編輯: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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