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選自《老北大宿舍紀事(1946—1952):中老胡同三十二號》

江丕棟 陳瑩 聞立欣 等編著,北大培文出品,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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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 聚

沈虎雛

(中國語文學系教授沈從文之子,曾居住於中老胡同32號內18號)

中老胡同三十二號有紅漆大門,進去不遠又有二門,爸爸引着我們繞過好幾幢平房,纔到西北角上新家,這院子真大。

大院住二十幾家教授,有三十多個孩子,好些在昆明就相識。吳老倌在聯大附小揍我,按照文明校規被罰喝黃連水。大聞小聞在昆中北院鬥劍,拿竹竿互打,喊着:“阿里巴巴四十大盜,鏗!鏗!鏗!”那時我跟大真爲他們捏把冷汗。遵從伯媽們建議,我得去幾個乖女孩讀書的孔德學校,插四年級班,暫時受到點管束。

跟我先前進過的五所學校相比,孔德是唯一不用體罰的地方,但學費合兩袋洋麪,我憋着將來考一所公立中學。因爲在孔德上學,爸爸每星期交我一包稿子,帶給學校附近的《益世報》辦事處。我懂得這是許多人辛辛苦苦寫成,要印在下星期副刊上的重要東西,心懷一種擔負重任的祕密快樂。

沈從文在北平

雖說團聚了,像在龍街全家圍坐忘情談笑的機會總也等不來。爸爸很忙,沒空逗我們玩,這不能在乎,我大了,爸爸也有些不同了。

在雲南鄉下,除了喫“不哉”,爸爸還老要“打股罵曹”,叫我趴牀上,他照那橢圓形肉厚處,拍打出連串複雜節奏,一面搖頭晃腦,哼着抽象含糊的罵曹檄文。可能手感很好,總也罵不完,大在一旁等不及,自動貼到旁邊:

“爸爸該打我了!該打我了!”

現在他還是幽默溫和,可總有點什麼不同以往,沒辦法跟爸爸縱情玩鬧了。

空寂的北海冰已開始疏鬆,我頭一次見到一個滑冰的人,那種式樣的白塔也沒見過。

“山頂那個白塔真大!爸。”

“妙應寺還有個更大,元朝定都時候修的,比故宮早得多。這個塔更晚,清朝的。”

故宮博物院金碧輝煌,我原以爲凡是古董爸爸都欣賞,到這才知道他有褒有貶。

“皇帝身邊有許多又貴又俗氣東西,並不高明 ……”

他對每個角落每件器物,好像都能講出些知識典故,或嘲笑當年的種種古怪禮儀,又或對精美展品讚不絕口,自己說得津津有味,聽的人都累極了。

天壇壯美無比,圜丘壇像巨大的三層奶油蛋糕,袁可嘉叔叔站在蛋糕上環顧四周:

“這簡直是幾何!是幾何!”

我被祈年殿的莊重完美鎮呆了,什麼也說不出。爸爸指着那最高處:

“梁思成伯伯和林徽因伯媽都上去過,測繪了所有構造。”

他還講北京另外許多建築有多美,但又說:

“嘖!可惜了!已經毀掉很多了!”

日子一長我注意到,他在欣賞一棵古樹、一片芍藥花,或凝視一件瓷器、一座古建築時,往往低聲自語:

“嘖!這才美吶!”

就跟躺在楊家大院後山坡看雲彩一樣,但現在經常接着輕輕嘆息。他深愛一切美好東西,又往往想到美好生命無可奈何的毀滅。

沈從文在北大宿舍

他常帶我上街,愛逛古董鋪、古董攤。掌櫃的全認識他,笑臉相迎。他鑑賞多,買得少。我看出老闆們不是巴結他腰包,而是尊重一個行家。他間或買些有裂紋的瓷器,因爲賤,常像小孩一樣,把這新玩意得意地向朋友顯擺。我對這些沒興趣,但不放棄一同上街機會,跑遍了城南城北和幾個小市,路上總有話說。

“那是我二十幾年前住過的公寓。丁玲同胡也頻也住過,我介紹的。老闆對我們特別好,肯賒賬。”

我看到曾叫漢園公寓那座小樓,隔北河沿對着北大紅樓,河沿死水惡臭,垃圾如山。那兩個人,爸爸媽媽偶然談起,聽得出在他們心上的分量,都是特別好的朋友,但我除了見過兩本爸爸寫他們的書,從未見過人。

“他們現在在哪兒?爸。”

“胡也頻早就被偷偷槍斃了。丁玲在那邊。”

我大喫一驚。“那邊”,就是八路,敢情他們是共產黨!

其實,爸爸的老少朋友,即使被社會所不容,所踐踏,所拋棄,他也從不諱言同這些人的交往和友情。朋友可以有完全不同信念,走不同的方向,令他傾心難忘的,總是這些人生命和性格中,爸爸所看中的美好部分。我當時一點不懂這種非功利的對待友情態度。

我家的客人很多,年輕人多來找爸爸談寫作。有個白臉長髮大個子一坐必很久,岔開兩腿亮出破鞋裂口,坦然自若,凡人不理,爸爸待他,同那些斯文靦腆學生沒有兩樣。問起他的來歷,才知並不是大學生。

“會寫點詩,肯用功,沒有事情做。嘖!畢了業的也沒有事情做。”

不知他想到了哪個學生?

東安市場裏,媽媽讓我幫着長眼,選了支大金星鋼筆,是爲大表姐買的。這兩天以瑛大表姐在裏屋和爸爸媽媽關門嘀咕,不像別的親友大聲說笑,聽得見爸爸在嘆氣。

常有人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當八路!”

可現在,“姐”要當八路去了。她來去都靜悄悄的,沒露出“爺”的豪氣。

爸爸也常帶我去訪友,學者教授藝術家,多是清茶一杯,記不得在誰家喫過飯。這天說要帶我去看一個偉人。奇怪!他會有偉人朋友?

“你念念這詩。”他遞過一本翻開的洋裝厚書。

“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嗨!這種詩像小孩子寫的!”我爲這麼厚的洋裝書抱屈,“胡適之寫這個,就算偉人啦?”

“當然不止這些。不過那時候能寫這種小孩子東西已經很了不得。沒人提倡這些,你就讀不到那麼多新書,我也不會寫小說。”

我這時已在囫圇看些葉紹鈞、魯迅、張天翼、老舍和爸爸寫的厚書。

胡適之沒我想的那樣可怕,敢情偉人也是人!老太太笑眯眯摸我的腦門:

“剛剛做的媒……小的都這麼大了……”

我以爲她剛在樓下做煤球,納悶怎麼兩手雪白,而且比媽媽的粗巴掌柔軟?

爸爸媽媽愁苦難過,在爲朋友揪心。報上說警憲包抄了燈市西口那座房子,搜捕共黨。徐盈伯伯和彭子岡阿姨就住在那兒,是《大公報》記者。兩人中徐盈伯伯來訪次數多些,他總是溫和親切,坐不多會就走了。爸爸媽媽常在背後誇讚他們。

談中國問題,我就覺得新聞記者徐盈先生意見,比張東蓀、梁漱溟二老具體。言重造,徐先生意見,也比目下許多專家、政客、偉人來得正確可靠!

過幾天放學回家時,爸爸正抓着徐伯伯手兩人坐一張條凳上相對微笑,大一看見馬上笑着嚷起來:

“我知道你和彭阿姨的事。你們都是‘那個’。”

徐伯伯和藹如常,像什麼也沒發生。

十年後,他們在自己人當中遭到了更大麻煩……

四十年後,爸爸在高燒住院時,僅僅聽到別人談起他們名字,當即老淚縱橫。這是後話。

1948 年 7 月 30 日晚,在頤和園東北角一間潮溼房子裏,爸爸給 城裏的媽媽信中寫道:

我一面和虎虎討論《湘行散記》中人物故事,一面在燭光搖搖下寫這個信,耳朵邊聽着水聲秋蛩聲,水面間或有魚潑剌,小虎虎即唉喲一喊,好像是在他心上跳躍。…… 一切如此真實,一切又真像作夢!人生真是奇異。我接觸的一分尤其離奇。下面是我們對話,相當精彩:

小虎虎說:“爸爸,人家說什麼你是中國托爾斯泰。世界上讀書人十個中就有一個知道托爾斯泰,你的名字可不知道!我想你不及他。”

我說:“是的。我不如這個人,我因爲結了婚,有個好太太,接着你們又來了,接着戰爭也來了,這十多年我都爲生活不曾寫什麼東西。成績不太好。比不上。”

“那要趕趕纔行。”

“是的,一定要努力。我正商量姆媽,要好好的來寫些。寫個一二十本。”

“怎麼,一寫就那麼多?”(或者是爲禮貌關係,不像在你面前時說我吹牛。)

“肯寫就那麼多也不難。不過要寫得好,難。像安徒生,不容易。”

“我看他的看了七八遍,人都熟了,還是他好。《愛的教育》也好。”

一分鐘後,於是小虎虎呼鼾從帳中傳出。

“剩下許多稿子,只好儘量退還作者。”

爸爸交給我一些要寄出的郵件,而不是送到《益世報》辦事處的一卷。要打仗了,他忙着一一處理別人的心血。

吉六先生:

你文章因刊物停頓,無從安排,敬寄還,極抱歉 …… 一切終得變。從大處看發展,中國行將進入一個嶄新時代,則無可懷疑……人近中年,情緒凝固,又或因性情內向,缺少社交適應能力,用筆方式,二十年三十年統統由一個“思”字出發,此時卻必需用“信”字起步,或不容易扭轉,過不多久,即未被迫擱筆,亦終得把筆擱下。這是我們一代若干人必然結果。如生命正當青春,彈性大,適應力強,人格觀念又尚未凝定成型,能從新觀點學習用筆,爲一進步原則而服務,必更容易促進公平而合理的新社會的早日來臨。

北平要打一仗,我和夥伴們興奮不已。兄弟倆用掉很多卷美濃紙,把窗玻璃糊成一面面英國國旗樣子,好容易才完工。大跑出去轉一圈,帶回沮喪消息:

“人家陳友松伯伯窗戶用紙條貼字,‘風雨同舟’,還有別的什麼來着。”

大院各家商議,選較寬的東院挖了幾條壕溝。我趁機在家門口也大興土木。頭三年早就立志挖口井,在雲南大地上掏了二尺深怎麼還不見水,只好提兩桶灌進去自慰。這次挖了五尺深,媽媽說:

“把煤油桶藏進去吧,安全點。”

沒有抹殺我的成就。

沈從文全家在頤和園霽清軒。 後排左起爲沈從文、張兆和, 前排左起爲沈龍朱、沈虎雛。 攝於1947年

六年級教室窩在禮堂背後,禮堂裏傳來陌生的歌聲,真好聽!扒窗縫看,只見裏邊一羣中學生,沒有老師,自己在練唱:

“山那邊喲好地方,一片稻田黃又黃。大家唱歌來耕地呀,沒人爲你做牛羊 ……”

嘿!是八路軍的歌!我們幾個鑽進去,抄那黑板上的詞譜,大同學們並不見怪。

街上到處是兵,執法隊扛着大刀片巡邏。已經聽到炮聲,終於孔德也塞滿了軍人,停課了,真開心!大院孩子們天天扎堆玩鬧,那些大人們你來我往,交換不斷變化的消息。

來了個同鄉軍官,爲不得不退縮城裏而煩惱。我湊近去看美式配備卡其制服上的徽記。 爸爸問他:“聽說清華學生打起旗子去歡迎,搞錯了,迎到撤退的部隊,朝學生掃射,是不是你的兵?”

“沒聽到過。要是碰到我,也會下令開槍!”

“嘖!嘖!”他搖着頭,“那是學校嘛!還去丟了炸彈。”

“這是戰爭!有敵人就要打!”

“已經死多少萬人了!嘖!戰爭 ……”

南京飛來的要員,以前西南聯大爸爸一個上司來過家裏,讓他趕快收拾南下,說允許帶家眷,很快就要上飛機。現在飛機只能靠城裏的臨時機場,住處附近已常有炮彈落下,一次總是兩發,皇城根一帶落過,銀閘衚衕也落了,筒子河上還炸死過幾個溜冰的人。傳說北池子北口防癆協會做了彈藥庫,炮是朝那兒打的。小孩子們都不知道怕,議論着八路爲什麼老打不中?

爸爸的各種朋友不斷進出,大人們一定在商議那件重要事情,家裏亂糟糟的。

我暗自高興,期待着坐一回飛機,又很想把這一仗看到底。北平這麼好!我家有什麼必要逃出去呢?這樣矛盾着胡思亂想,沒容我想兩天,事情已決定,我們不走。爸爸的一些老朋友,楊振聲、朱光潛伯伯們也都不走。家裏恢復了以往秩序,沒客人時爸爸繼續伏案工作。大家等待着必然要來到的某一天。

出乎意外,中和舅舅突然來了。他讀清華土木系,隨一羣同學叫開德勝門路障,說要進城買菸,守軍沒刁難他們。全家興奮地聽他擺活,首先被告知:不叫八路軍,現在叫解放軍。他們所到的地方,就解放了。爸爸急着打聽梁思成一家、金嶽霖和其他許多朋友情況,高興他們全都平安。我們咧着嘴整天圍着中和舅舅,享受那些娓娓動聽故事和新奇見聞。

“有個女八路唱了很多歌,”他還是習慣說八路,“那嗓子,從來沒聽過這麼棒的!”

我覺得那女八路應該像以瑛大表姐樣子,唱的一定有我學的那支歌。往後就不必沒完沒了聽電臺播那些“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真——美麗”之類討厭的陳腔濫調,每次聽到這種歌,大就皺眉說:“黃色的!” 我也說:“黃色的!”也皺眉。

陸續有人來轉告,北大民主廣場上貼了好多壁報、標語,是罵爸爸的。大想看個究竟,就去了。我覺得沒看頭,那裏天天有壁報。以前同院周炳琳伯伯關閉北樓,北大貼了一大片聲討他的壁報,周伯伯並沒怎麼樣。

大回來了:“挺長的吶,題目叫《斥反動文藝》,說爸爸是粉紅還是什麼桃紅色作家。也罵了別人,不光是爸爸。”

這個糊塗的大,專門去看,既不懂原作者郭沫若的權威性,又忽略了那個權威論斷:

特別是沈從文,他一直有意識的作爲反動派而活動着……

我其實更不明白,心想粉紅色總帶着點紅,大概罵得不算厲害。 我從小偏愛粉紅色,夜裏貓在房頂唱情歌,我說是“粉紅哇嗚”聲音。

小虎虎且記得三叔給粉紅色可可糖喫。他什麼都是粉紅色,連老虎也是粉紅色。

爸爸可受不了粉紅色帽子,對這頂桂冠的分量,他心裏一清二楚,又相當糊塗。天天轟然爆裂的炮彈他不大在意,這顆無聲的政治炮彈,炸裂的時機真好,把他震得夠嗆,病了。

後半夜爆炸聲震醒了大家,何思源被特務炸傷了。一天後他裹着紗布,消失在通海甸的路上時,帶去傅作義將軍一生最重要的選擇,也牽動着二百萬渴望和平的心。

槍炮聲日漸稀疏,終於沉寂。

爸爸心中的頻頻爆炸,纔剛開始,逐漸陷進一種孤立下沉無可攀援的絕望境界。

“清算的時候來了!”

他覺得受到監視,壓低聲音說話,擔心隔牆有耳;覺得有很多人蔘與,一張巨網正按計劃收緊,逼他毀滅。沒人能解開纏繞他的這團亂麻,因爲大家都看不見。他的變化搞得全家不知所措,我們的“遲鈍”又轉增爸爸的憂慮。他長時間獨坐嘆息,或自言自語:

“生命脆弱得很。善良的生命真脆弱……”

“……都是空的!”

走近身,常見悲憫的目光,對着我如看陌生人。忽而,又摸摸我手:

“爸爸非常之愛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但很不自在,不知該怎樣幫助他。

在全國正有幾百萬人殊死搏鬥的時刻,一個遊離於兩大陣營之外的文人病了,事情實在微不足道,但卻給一切關心他的“左傾右傾”朋友添了麻煩。大家跑來探望,帶着圍城中難得的食物,說着這樣那樣寬慰的話,都無濟於事。一月末,遠在清華大學的程應銓叔叔和梁思成伯伯,大冬天託帶了冰淇淋粉和短信給爸爸:

從文:

聽念生談起近狀,我們大家至爲惦念。現在我們想請你出來住幾天。此間情形非常良好,一切安定。你出來可住老金(嶽霖)家裏,喫飯當然在我們家。我們切盼你出來,同時可看看此間“空氣”,我想此間“空氣”,比城內比較安靜得多。即問

雙安。

思成拜上 廿七日

他去了。當天由羅念生伯伯送去的。

二十九過年,好多朋友來拜年,問長問短。媽媽獨自應接,強作笑臉,明顯憔悴了。這個年真沒勁,我們都想着幾十裏外,另一個天地的爸爸。

兩天後北平“解放”了。人們欣喜地迎看解放軍。他們軍容整肅,個個容光煥發,和藹可親。他們紀律嚴明,廉潔樸素,從此再沒有腐敗的官僚。大家歡喜他們,我也歡喜。

好朋友的關懷照撫治不好爸爸的病,這時仍然一天天被精神的紊亂纏縛更緊。

“我”在什麼地方?尋覓,也無處可以找到。

我“意志”是什麼?我寫的全是要不得的,這是人家說的……

我終得犧牲。我不向南行,留下在這裏,本來即是爲孩子在新環境中受教育,自己決心作犧牲的!應當放棄了對一隻沉船的希望,將愛給予下一代。

大院的孩子們仍然天天聚集玩鬧,現在興趣集中在學新歌上。我們很快就學會唱“他是人民大救星”,又學會唱“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等等,每首新歌都叫人振奮,又那麼好聽。

這天女孩子們商量過,一本正經找我教舞蹈。

“什麼?什麼?”臉紅,“我可不會跳舞!”

“知道你學了‘山那邊好地方’,別騙人!”

“這是進步嘛!擺什麼架子!”

孔德的中學生隨後的確又排練了舞蹈,我不過是旁觀,那也賴不掉,只好尷尬上場,“進步”了一次。男孩們戳在一邊訕笑,主要在笑我,我自己也很難忍住。

回到家,就再也笑不出來。爸爸愁眉不展,常叨唸些什麼,不可理解,總也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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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大宿舍紀事(1946—1952):中老胡同三十二號》

江丕棟 陳瑩 聞立欣 等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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