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子是刘手,我和奶奶住在玉米村。”刘手写完,盯着“子”字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又看了看橡皮擦在本子上留下的几个小洞,忽然被锅盖掀开的声音惊醒,随之响起的是勺子与锅摩擦的声音,她一边把笔与本子塞到自己的小布包里,一边喊道:“刘老师,我走啦。”便跑了出去,出门时听到老师的声音:“来吃点吧。”刘手没有回答。

她喘着气跑到了玉米田旁边,掏出卷着的作业本,用手压了压边角,郑重其事地平放在书包里,寻了块大石头蹲了上去。四周不时传来小板凳拉开的声音和小孩子清脆响亮的叫闹,她却好像听不见似的,只是呆呆地盯着玉米看。正是九月份,玉米已经足有一人高,这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刘手站在最高的土坡上看都看不到边际。刘手翘首以望,只见满眼的绿,天上的黑一点点压过来,她不禁在高高的土坡上跳起来,希望能看到奶奶熟悉的身影。

“哎,小手啊,”刘手看着刘奶奶和一个陌生的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姑娘朝自己走来,“今天大家都回来啦,我们家的也把杏儿带回来了。”刘奶奶笑容满面地牵着刘杏的手。

刘手好奇地打量刘杏,刘杏对她腼腆地笑了。刘手觉得有些羡慕:真好啊,既能和爸妈在一起生活,又可以在大教室里用有夹层的桌子读书。可是自己还要帮奶奶干活呢。

“对了,你爸妈肯定也在家呢。”

“怪不得呢,奶奶现在都还没来。”刘手跑在比自己还高的田地中,也不害怕玉米田里吃人的妖怪了,“爸爸妈妈真的在家吗?”刘手心里雀跃不已,只知道要快点,再快一点回家。

“哎呀,小手,你爸妈回来啦!”刘手在村口看见了奶奶,奶奶拉着她就跑,以往奶奶拉着刘手走玉米田,刘手总不愿走在奶奶后面,嫌奶奶走得慢,可这次被奶奶踉跄地拉着跑时,刘手只觉得手都被扯得生疼。

风呼啸而过,四周好像安静了一下,刘手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烟火和饭菜香味,听到了熟悉又模糊的欢声笑语。

“阿丽,侯辉,手儿回来啦。”不进家门,奶奶就高声喊道。刘手忽然觉得忸怩不安,感觉脸上着了火一般,还有些想逃,但脚好像被钉着了,只好把身子侧到一边,却不知自己的眼睛急切又专注地盯着那从相片上走出的两个人,直到那个女人走到自己面前,刘手才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刘手就站在家门口,僵硬地感受头上宽厚的温度,僵硬地感受撒在脸侧潮湿又缓慢的呼吸,僵硬地听到奶奶说一切都好和大人们的轻笑。

在饭桌上,刘手咬着筷,恍惚地盯着多出的两个人,想要说些什么,不知说些什么,想要他们说些什么,不知想要他们说些什么。

心浮上来,按下去,浮上来,按下去。

“还是家里好啊,侯辉,我觉得这事吧,咱们也不走了吧。”刘手心一动,绷得紧紧的,尖着耳朵听。

“一乡一品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玉米到处都有,值几个钱啊,更何况我们啥都不懂,总不能被那个龚主任牵着鼻子走吧。”

“诶,龚主任是国家的人,不会害我们的。”

“可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像没下过地似的,这事啊,要我说,不靠谱。”

刘手快速地掀了一下眼皮,看到奶奶焦急地皱眉,却又不说什么。

“可本来就是龚主任找人买玉米,阐主任告诉我们怎样提高产量,什么再加工啊。”

“可是……”男人噎了一下“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我们在这里也好照顾咱妈和手儿嘛,手儿,你希不希望我们留下来呀?”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刘手,有些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可到了嘴边却是:“恩,其实我随便唉。”

夜,冷月无声,刘手觉得脸上刺疼,总是睡不着,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是刚才跑得急,被玉米叶划的。刘手想了想,抽水机声音太大了,就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到屋旁的黄河边上水洼里用卫生纸沾了点水,慢慢地擦伤口。经过爸妈睡的屋子时,刘手忽然想看看他们睡觉是什么样子,但她只是静静听了一会儿他们轻微的鼾声,就又回去了。

第二天,大家都热烈的讨论父母,讨论他们不懂的 “一乡一品”,刘杏被大家围着,争着要听她说那未知的神秘世界,刘杏刚开始显得有些急促,也听不懂其他人说的话,但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团,虽然说话的语调和大家不一样,但她的脸上绽放着明艳的笑容,侃侃而谈。

刘手就坐在刘杏旁边,静静地听他们谈论自己父母生活的地方,没有插一句话。

放学,刘手回家经过刘杏屋门时,恰好碰到刘杏,刘杏一见她就笑,和她一起走向玉米田:“今天敢自己走啦?”

刘手忽然感到自卑与羞愧,但她还是很平静地说:“以前爷爷告诉我,铁铲是妖怪害怕的武器,我们种田就是打妖怪,而大人能不带铁锹走,是因为大人打了太多妖怪,妖怪害怕了。”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刘杏也忍俊不禁。

刘手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昨天自己还深信不疑,庆幸自己走没遇到妖怪,今天为什么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世上本来就没有妖怪呢?

刘手坦诚地说:“真羡慕你,一直和爸妈在一起,我爸妈可能……又要走了。”

说着,泪就自己跑出来了,不光是刘杏,刘手自己都吃了一惊。

“怎么会?”刘杏连忙安慰,“其实那里也没有那么好。我刚到那里时,老师,同学说话我都听不懂,爸妈也早出晚归的,有时我一个在家,真是……”

“好,大家明白了吧?”旁边的小平房忽然传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之后响起了热烈的回应。

刘杏与刘手悄悄潜过去,趴在窗户上咬耳朵:“看,那个最前面拿着几个玉米的就是龚主任,旁边拿着铁锹的是阐主任。我们一起回来的。”

龚主任继续说:“以前,我们没有对孩子身心发展给予足够的重视,可现在,我们不能使留守儿童成为国家之殇。针对现存的问题,国家已有了新的政策来帮助我们。留下来,为自己的家乡发展尽一份力,更为自己的孩子与家中的老人尽一分心。”

刘手偏偏头:“什么是留守儿童,我吗?”

还没反应过来,被往下一拽,再抬头时,发现家长们都出来了,刘手和刘杏面红耳赤。

“呀,手儿,你哭了吗?”

刘手一摸自己的脸,刚才的泪痕干在脸上,涩涩的。

“手儿?你叫刘手吗?”龚主任讶然。

“是啊。当时取名字也没想太多,只觉得手是最有用嘛。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什么都想得少,孩子的名字都起得那么随便,真是……让我……”

“那就叫婵娟吧。”蔡主任忖思,“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正好你们要团聚了。 ”

刘手偷偷地问刘杏:“什么叫‘千里共婵娟’呀。”

刘杏捂嘴笑道:“我们这马上就要修新路,建新校了,到时候你要加油啊,你连‘名字’的‘字’字都不会呢。”

“啊!你怎么知道?”

“上课时偷瞄了一下你的作业本,哈哈,你看你羞不羞。”

落日余晖,为天空点妆上胭脂。欢声笑语,更为和谐的家园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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