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后最後沉痾不起,知道死之將至,無法挽救。經太醫們精心會診,盡力治療。誰知她寧可等死,堅決拒絕用藥。朱元璋大火,跑到後宮去,責問她爲什麼。

馬皇后說,“我喫藥也是死,不喫藥也是死,可我喫了藥死後,你一定要殺這些太醫們的頭,與其如此,還不如不喫藥而死,可以保全這些太醫們。”

這一段野史,人稱“馬皇后憐惜太醫”,由此可見,這位皇帝的嫉恨心結,發作起來,其殘忍,其猜忌,其動輒殺人之不問情由,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的老婆,對他無所不用其極的狠毒,斬草除根的決絕,也是無可奈何。明·無名氏的《翦勝野聞》載,“太祖視朝,若舉帶當胸,則是日誅夷蓋寡。若按而下之,則傾朝無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雲。”

這個嗜殺的太祖,就是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在中國約三百多個帝王中間,也就只有他,是真正來自草根階層的卑微人物。幾千年來,農民起來造反者無數,失敗者也無數,而他卻是成功坐上龍椅的唯一。與他景況相類似者,還有一個,那就是漢高祖劉邦。近人錢穆說:“除卻漢高祖,中國史上由平民直起爲天子者,只有明太祖。”

不過,劉邦非絕對之平民,當過泗水亭長,介乎派出所長與街道委員會主任之間,官職不高,但喫公糧,領取九品或從九品的俸祿,用公帑支付工資,那就是官員。

在中國,再小的官也是官,官,就是管,管,就是權。亭長,管轄約方圓十里的範圍,後來,他發達了,又回到他當亭長的老家,一張口,“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那底氣,那聲勢,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也絕非一個升斗小民吼得出來的。

朱元璋好殺人,這一點,劉邦有點慚愧,但要論牛氣,大氣,朱元璋就差池多了。明·陳繼儒《狂夫之言》中載:“太祖常躬祭歷代帝王廟,至漢高像前曰:‘我與公皆布衣,起得天下。公是好漢子!’命再加一爵。”其實,朱元璋這個赤貧無產階級,或流氓無產者,根本沒法跟泗水亭長相比。

從他自敘《朱氏世德之碑》,“某自幼多疾,捨身皇覺寺中。甲申歲,父母長兄俱喪,某託跡緇流。至正二十四年,天下大亂,淮兵蜂起,掠入行伍……”來看——他的職業:當過和尚,混過盲流,幹過兵痞,做過蟊賊。他的履歷:在地主家放過牛,在廟宇裏掛過單,在流浪時討過飯,在落草中打過劫。

洪武年間,開科考士,太祖翻閱考中的生員名單,一名來自江西婺源的姓朱的舉子,吸引住他的目光。如果此人是南宋朱熹後裔的話,排個轉折親,攀上一位先賢當祖宗,豈不很是光彩麼?

那個考生當然瞭解太祖殺人不眨眼的脾氣,哪敢撒謊,連忙申辨與朱熹並非同宗,連遠房也不是。朱元璋一想,這樣一個學子,都不冒認聖人爲祖,朕就更犯不着了,遂寢息了這個認祖的念頭。這是一件小事,但可瞭解朱元璋心底裏的這個結,左右着他的一生。

現在無從知道,明太祖在他闖蕩江湖,廝殺搏鬥,走投無路,跌倒爬起的早期歲月中,是如何飽受生員官吏,豪門士族,衙隸差役,地主富戶欺壓的?當初遊方乞討,流浪爲生之際,沒有機會讀書,沒有可能成爲讀書人,是如何被同齡人笑話他不識字,笑話他大老粗,耍他蒙他,從而產生對知識分子的嫉妒和厭惡心理。

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迫害而無法抗爭,被鎮壓而不能反彈,鬱積於胸,深藏於心,總有爆炸的一天,何況朱元璋?積怨生恨,久恨成仇,就像酵母一樣膨脹,便釀成對官員,對富戶,對文化人的血海深仇。待他有了報復的機會;有了報復的手段,嗜殺,便是他那數十年積鬱心結的一次釋放,一種補償。

所以,他老婆馬皇后跟他一生,最後沉痾不起,知道死之將至,無法挽救。經太醫們精心會診,盡力治療。誰知她寧可等死,堅決拒絕用藥。朱元璋大火,跑到後宮去,責問她爲什麼,馬皇后說:“我喫藥也是死,不喫藥也是死,可我喫了藥死後,你一定要殺這些太醫們的頭。

與其如此,還不如不喫藥而死,可以保全這些太醫們。”這一段野史,人稱“馬皇后憐惜太醫”。由此可見,這位皇帝的嫉恨心結,發作起來,其殘忍,其猜忌,其動輒殺人之不問情由,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的老婆,對他無所不用其極的狠毒,斬草除根的決絕,也是無可奈何。

按照近代精神病學的研究,他的這種近乎瘋狂的嗜殺行徑,基本上屬於心理變態。從清·談遷的《談氏筆乘》中提到的:“太祖好微行,察政理,微行恐人識其貌,所賜諸王侯御容,蓋疑象也。真幅藏之太廟。”看來,他的嫉恨心結,隨着他登基以後,愈演愈烈,他的嗜殺之性,隨着他爲帝以後,變本加厲。

據吳晗的《朱元璋傳》,他打江山30年,坐江山30年,當上皇帝以後殺掉的人,要比他未當上皇帝前所殺掉的人,至多不少。光一個胡惟庸案,一個藍玉案,株連人數之多,牽扯地域之廣,前後共屠殺五六萬人,真是駭人聽聞的人口滅絕。“村墟斷炊煙,隴上無行人”,這是當時詩人筆下對大案開殺的慘狀描寫。

封建社會的小農經濟,決定了個體農民的生存狀態。無非四件事,春耕、夏播、秋收、冬藏;無非四個頭,生活在炕頭,勞動在地頭,最遠到村頭,最終到墳頭,終其一生,僅此而已。所以,在一個農民的心目中,地頭乃維繫生存的根本,對朱元璋這樣一個當了皇帝的農民來講,國家,就是他的地頭。

所以,他把宰相取消,耕耘,灌溉,鋤草,施肥,事無鉅細,無不親手操持,即或傭工,兩眼也盯得溜直。清·黃宗羲《明夷待訪錄》中說,“有明一代政治之壞,自高皇帝廢宰相始。”如果說,朱元璋借微行察訪,是因爲他不放心老百姓,而朱元璋主持朝政,那就更加不放心讀書人了。

因爲他內心中這個結,總在提醒他,這些知識分子,會不會給他耍心眼,會不會跟他不合作,會不會看他的笑話,會不會出他的洋相。尤其那些有思想、有才能、有威信、有人望的知識分子,更視作心腹之患。朱元璋這種殘暴陰刻的念頭,自負偏狹的行爲,猜忌懷疑的心態。

與人爲敵的戒懼,自然與他早年受欺壓,遭摧殘,被排斥而抬不起頭來的成長過程有關。自然也與過去人家不把他當人對待,現在他也不將這些人當人對待,產生強烈的逆反心理有關。因此,他對手下的這些功臣宿將,文武官員,總提防着,總戒備着,總敏感着,總介意着,甚至有點病態的神經質,而神經繃緊到一定程度,就要開刀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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