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中華民族的精魂。多年前與友人的一次行走經歷,一直深深埋藏在我心底。期間的奇特見聞,使這段黃河古道之行,成爲迄今爲止我經歷過的最驚心動魄的行程。我們第一段水路是從黃河花園口到開封蘭考,這段路差不多有二百多公里,呈“S”形向東蜿蜒,一路順流而下。 不過這時是七月,五月到十月是黃河汛期,黃河漲了水,水勢浩大,這段黃河古道又有近五十多年沒通航過,水下大魚鱉怪極多,這樣隨便走船,還不一定走到哪裏就走不動了,弄得誰也不敢載我們過去。 我們在碼頭找了半天,弄得好多船伕一見我們就抱着船槳跑,輾轉多次,最後慕名找到了一個在黃河上行了一輩子船的老船伕。 黃河撈屍人是一項至今仍然存在的真實職業。

水鬼是一門古老的職業,和西藏的天葬師、湘西背屍人差不多,都是和死人打交道。 只不過,天葬師和背屍人是守着死人,水鬼則和黃河下神祕的“死倒”打交道。 人體密度和水差不多,屍體沉入水底後,隨着屍體腐敗,體內漸漸脹氣,這些屍氣將人變成面目猙獰、口脣外翻的大頭鬼。 這時候隨着屍氣越來越多,屍體就會漸漸浮上水面,先是上肢浮上來,然後纔是下肢,因爲女性和男性的盆骨不同,所以浮屍還有個特點,叫做“男俯女仰”,說的就是這些漂在水上的死倒,俯身的是男人,仰身的就是女人。 被撈屍人打撈上來的女屍 所以根據這個原理,死在黃河中的人,過不了三五日就會自己漂上來了。 這時候,死者家屬只要央求船伕將屍體打撈上來就可以了。

打撈死者屍體,船伕是絕不肯收錢的,收這種晦氣錢也會倒黴三年。 但是死者家必須要請船伕在家中喫頓素飯,臨走前還要在船伕中指處綁上一根三寸寬一尺長的紅布條。 這些都是爲了辟邪,也是黃河上約定俗成的古老規矩。 撈屍人也有撈屍人的規矩,他們只撈屍體,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挑起漂在黃河上的雜草樹枝,發現屍體後用白布蒙在屍體上,然後取一根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在屍體腰上,將屍體吊在背陰的懸崖上,等家屬來辨認,認清楚了,纔將屍體背上岸去。 偶爾會把人嚇死的一幕,水下突然冒出直立的屍體,這種死屍不能撈。 當然了,撈屍人也不是什麼都撈,要是遇到屍體直立在水中,水上只漂了一抹頭髮,他們會掉頭就走,絕不去試圖打撈。 對此,他們的解釋是:他們只是代人撈屍,不代鬼申冤,這種直立於水中的死倒並不是屍體,這是一種煞。

說來也怪,好多人死在水中後,屍體並不會浮上來,待屍體撈出後,竟還像剛死一樣,屍體還是原來的樣子。不僅如此,這些水下的屍體竟會一直在水中直立着,保持着行走的姿勢,屍體隨着水浪緩緩向前,就像是在緩緩漫步。 好多時候在乾涸的河牀中,你能看到水下清晰的腳印,一步步走向最深處,走到頭後會轉一個方向繼續走,就像是在水下散步一般。 據說,這些黃河上的橫死人,怨氣太深,遲遲不肯離去,非要等害死其他人才肯倒下。 這個傳說很可怕,你想想,要是你乘船過黃河,船行至河心,你往下一看,結果看到一個人在水下行走,行走中還會衝你陰森一笑。 帶着這種感覺,你的黃河之旅絕對不會舒服。

水鬼是黃河邊上對撈屍人的稱呼,這種水鬼並不是簡單的撈屍人,他們都是世襲,都有獨特的本事,他們獨特的本事就是請煞。 據說水鬼請煞是一種祖傳的祕法,行爲古怪詭異,外人無從得知。 有人說水鬼從小就用一種隱祕的藥水洗眼,又經過數十年在黃河邊上的觀水練習,眼光能穿透渾濁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屍。 這種水鬼一般一個人獨居在黃河邊上,無兒無女,家中從小養着一條黑狗,庭院中立着一根大竹篙,竹篙上綁着一塊八角形鏡子,這些都是辟邪的物件。 水鬼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喚來那隻黑狗,然後照一下鏡子,若是無異,便回屋做飯睡覺。若是黑狗狂吠不止,鏡中帶血,他就會掉轉方向,去黃河邊上再走一圈,將身上的晦物去掉再回來。

在老黃河邊上,對於水鬼的說法還有很多,也有人說他養的那隻黑狗是黃河中的龍犬,也有人說水鬼從小以水屍爲食,遍體屍氣,方能接近水中的行屍。 不過這些說法更接近於傳說,不足爲信了。 我們託人帶了幾樣點心拜訪了水鬼。解放後,全國都在破除迷信,他院子裏的竹篙也被折斷了,鏡子被砸碎後扔在了黃河中,小院子裏就剩下了一個黑瘦的老人,守着一隻瘦的皮包骨頭的黑狗。 好在政府見他無兒無女,將他定成五保戶,逢年過節救濟他一些糧食,不然他早就給餓死了。 說明來意後,水鬼沉吟了半天,後來告訴我們,黃河是可以渡的,但是黃河行船的掌故不能變。我們雖然是衙門裏的人,但是從前乾隆爺過黃河也要按照規矩燒紙跪拜,人在黃河漂,命就全交給黃河爺了,要不按古訓來,我們都得餵了黃河鯉魚! 所謂入鄉隨俗,我們又是經年跟黃河打交道的,知道黃河的邪門處,自然是滿口答應。

我們按照老水鬼的要求置辦好裝備,跟着水鬼來到黃河岸邊。 一艘船孤零零地停靠在河邊。老水鬼告訴我們,那就是他的船。這隻木船已經傳了幾代人,還是當年老人的祖輩從黃河中請出了黃河煞王,清政府命山東船王特製的一條杉木船,專門爲了去捉煞起屍,所以名爲鬼船。 老人也惜之如命,時不時給船上些桐油,所以這隻船現在仍然結結實實,合縫嚴實,堅強得像一截杉木。 黑狗一躍上了船頭,老水鬼站着沒動,卻給我們講起了解放前黃河下游鬧得沸沸揚揚的黃河屍王事件。 發大水的那年,黃河上漂來了一大片屍體。 當年蔣介石爲了阻擋日本人侵犯鄭州,於是在花園口炸開大壩,一時間黃河倒流,淹死了幾十萬老百姓。

事後黃河中浮屍數萬,屍體順着水流往下漂,一摞摞都堵在河灣處,一羣羣的大魚鱉在那水下啃食人屍,在晚上聽聽,咔嚓咔嚓響,就像一羣人壓低嗓子在那唱戲,偶爾還有一聲哭腔傳過來,不知道是不是人還沒死透,就讓魚給活喫了,讓人聽得毛骨悚然,黑燈瞎火的,也沒人敢出去看。 按說那年月鬧饑荒,死人多,尤其是黃河邊上,連連水災,誰還沒見過個把死人,但是屍體畢竟是太多了,屍體接連不斷漂過來,在水中都發臭了,燻的人都不敢從河邊過。後來實在沒法子,政府出面讓附近的漁民去撈屍,在河灘上集體焚燒了,也避免屍體腐爛傳播瘟疫。 結果這些漁民一撈,就發現問題大了,這些上游漂過來的屍體哪也不去,單獨就往一個地方去,敢情這些屍體並不是碰巧漂過來的,是水底下有什麼東西把他們招過來的。 且說這些漁民好奇,也迫於官府淫威,就招呼了衆人一起將那些浮屍打撈上岸。他們發現這裏有個怪事,一般來說,人死後屍體會沉到水下,待身體腐爛後,就會漂上來,所以浮屍越往上的,腐爛的就越厲害。

漁民們發現,這裏浮在最上面的屍體最完整,幾乎像是新死的人,越往下屍體腐爛得越厲害,到了最底下,屍體簡直就成了一堆白骨,堆成了一座白骨山。 漁民們都犯了嘀咕,莫非這水下的屍體都被魚給喫掉了? 不過看着也不像,要是真有那麼多的魚,就算是人在這裏撈屍,魚也不會即時就散開,至少要翻幾個水花出來。可是看看這裏,一點動靜沒有,簡直就像是一潭死水。 大家雖然害怕,但是都知道水中忌諱,誰也不敢開口說什麼,只在那裏悶頭幹活,想着趕緊撈完這些殺千刀的死屍,回家摟着老婆孩子睡覺是正經! 就在這時,那水下突然傳來轟隆一聲響,就像是地震一般,小船在水面上直跳,黃河水就像是沸騰了一般,從水下咕咚咕咚冒出碗口般大的大水泡。

汪祖義第二天就去了鎮上,用賺的錢買回了幾個大冰櫃。他想,也許他可以將基地擴大一點,弄個冰庫來容納那些無家可歸、無人認領或是無法認領的“朋友”…… 他做好這些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那個手腕上有紅珠子的女人。 那天,汪祖義坐在岸邊抽菸,黑子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 黑子發出叫聲,扯着他的褲管往河邊的汽艇跑去。 汪祖義不明原因,到了汽艇旁邊後,黑子便望着汽艇吼叫起來。汪祖義圍着汽艇轉了很多圈,終於,他發現汽艇下面的水裏,露出了一點烏黑的東西。 他用鐵鉤將那東西費力拉了出來,正是那具腐爛得看不清臉的女屍,她的一隻手上,還帶着那串紅色的珠子…… 珠子跟其主人在汪祖義的冰櫃裏躺了一個多月,但沒有人來認領。只是那個每夜摳他窗戶的女人,再也沒出現過。黑子,也再也沒有消失過。

那大水泡腥臭無比,大家在波濤翻滾中也忍不住捏住了鼻子,這時候就聽見水中呼啦一聲,水下就翻上來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棺材。 那棺材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面縱橫着一道道的鮮紅色的墨線,各處還用硃砂畫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紅是鮮紅,黑是墨黑,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那巨大的棺材晃了幾晃,就開始緩緩轉動了,那原本堆成一堆的浮屍也都追隨在它的後面,簇擁着它直直向着岸邊漂過去。 這時候岸上有懂行的人尖聲叫起來:“快跑呀,黃河屍王上岸了!” 關於黃河屍王的傳說在黃河兩岸流傳許久,民間傳說黃河屍王由葬身黃河中的冤魂所化,會生喫人心,迷人心智,讓人淪爲倀鬼,跟隨在它的身後。

也有人說這屍王就是一種南疆巫術,是一種養在人屍中的蠱,這蠱會鑽到人的五臟六腑中,控制住人的心智,讓人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最後被喫盡心肝而亡。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天在黃河上浮起來的黃河屍王,卻是一具黑漆漆的大棺材。 後來聽懂行的人說,那具棺材一看就不是善類,那是用沉陰木特製的棺材,是專門用來供奉黃河娘娘的,這東西少說在水中沉了也有幾百年了,怎麼這次大水竟然將這個邪物給衝出來了?邪物現世,黃河帶血,看來中國真的是要變天了。 自古黃河水患多,黃河兩岸人民也時興拜黃河龍王,供奉黃河八大王,在汛期時,也經常牽了整頭的牛羊投入黃河中,但是最可怕的還是活人祭,有的地方獻給黃大王童男童女,也有地方給黃大王供奉黃河娘娘。 這黃河娘娘一定要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要貌美,年輕,善良,還要會唱民歌小調,好給黃大王解悶,這樣就不會心情煩躁發大水了。 這樣的姑娘選好後,會在身上包上一層綢子,綢子上浸泡了香油,然後在全村人的目送下,在一個特製的黃河口祭臺中,被投入到滔滔的黃河水中,以完成給黃大王的祭禮。

你想想,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大姑娘,無緣無故就給投到黃河裏,任誰怨氣也不會小呀! 所以投放黃河娘娘的祭臺就經常出事,常有人看到河中有赤身戲水的姑娘,也常有人聽到半夜在水中傳來幽怨的民歌小調,各家都閉緊了門窗,晚上更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從那裏路過,但是不管怎麼防範,還是不斷有人淹死在那裏,死者面目猙獰,腹大如鼓,手指甲中全是河泥。 再說那大棺材,一路漂至近岸處擱淺才停下。好半天,纔有膽大的漁民湊過去近看。 這棺木一看就邪! 要說這黃河古道中,挖出來什麼邪門東西都正常,但是這棺木通體漆黑,又大的離譜,不像是後來被黃河水衝過來的,更像是一直以來它就這麼靜靜躺在這裏,躺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大家愣住了,再掰着指頭算算,這個黑棺從水中冒出來的所在地,不就正對着人祭的石臺嗎? 難道說,這些年投入水中的人祭,都被扔到了這個黑棺之上? 還有一種可能,難道是黑棺感受到這裏的人祭,才從黃河中一路漂過來,最後端端正正放置在這裏了? 這樣說,這個巨大的棺材中又放了什麼呢? 大家再想想這裏半夜傳來的幽怨歌聲,無緣無故溺死在水中的人,特別是家人有死在水中的,更是哭天搶地,怨天怨地,恨不得當時就用菜刀把棺材裏給活劈了! 就這樣,大家幾乎一下子認定了:這棺材有鬼!

但是怎麼處理這棺材還需從長計議,大家尋到當地的老道士,聽他說了祛除水棺的方法:水是陰邪之物,只需要將棺材打開後,將混合了硃砂的沙土撒到棺木中,架火焚燒,便可將其燒化了。但此法最怕落雨,一旦施法途中下雨,那屍棺入水,就再也沒法挽回了。 翌日雄雞報曉三聲,諸位村民扛着鋤頭、菜刀來到河灘,大家齊心協力,任那黑棺雖如磐石沉重,也將它架了起來,一路拖到了河灘上。 隨着老道士唱起一聲長長的“開棺”,幾個勞力一起發力,挖出棺釘,將撬棍使勁插入棺材中,一下子將沉重的棺材蓋給撬開了。 這時候大家探頭往棺材裏一看,卻都被棺材裏的東西給驚呆了,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棺材裏的女屍像是活人一樣 那黑棺裂開,裏面並排躺着一堆圓潤紅豔的女屍,大家定睛一看,這些女屍不是旁人,卻正是那些從石臺上投入水中的女屍。

這些紅豔豔的女屍,一個個面色紅潤,宛如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的有花布衣裳,也有長袍大袖,也有曼娜清紗,顯然是各個朝代的女人都有。 這些黃河娘娘怎麼跑到了這個黑棺中,這個黑棺又是做什麼用的? 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若是說這棺材中跳出一具殭屍,甚至說裏面是一個水怪妖魔,這麼多人也會扛着鋤頭鐮刀衝上去,便是龍王爺在世,也給它劈死了。 但是這些古怪的女屍躺在那黑棺中,大家着實害怕,一下子全往後退着,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先跑,所有人怕都要跟着瘋跑回去。 那老道本背手站在外面,怕被屍氣衝撞,這時怕毀了招牌,連忙乾咳幾聲,上去用長指甲敲了敲棺門,臉色微變,喃喃說道:“沉陰木做的招魂棺,十幾具活屍,看來這邪物已修成剎。” 他當時便喝住衆人,說道:“諸位鄉親父老,這黑棺裏並不是黃河娘娘,而是專門吸人魂魄的黃河屍王,黃河屍王靠着這沉陰屍棺,吸黃河死人的精氣,已經修成了妖剎!如今諸位已經和屍王結下了樑子,若不斬草除根,恐怕在場的各位誰也活不過今晚!”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一時間大家腿腳發軟,再沒有人敢再走半步,紛紛表示願意聽從老道士調遣。 老道當時便掐指算了算,先讓陰質的女人以及孩子老人走開,然後讓屬相爲龍、蛇、牛的人先回避了,這些屬相親水,怕水屍到時作怪。又命各位面向日頭站好,大家相互看一下,嘴脣或下巴青黑的一律不要,鼻下爲“水”,青黑者犯水,這些也不能要。 挑選完畢,那河灘上也剩下五六十個精壯勞力,雖然那屍棺鬼氣沖天,但是目前白日當空,加上各位勞力一心求勝,倒也能壓制住鬼棺。 那老道點點頭,便讓人就河灘上殺了一隻黑狗,七隻大紅公雞,先將那黑狗血潑到棺中,然後將七碗公雞血沿着黑棺的七個地方潑下去,然後命人向棺中撒一層混了硃砂的幹沙,最後架乾柴點火焚燒。 火光熊熊,那棺材噼裏啪啦炸裂開,熊熊大火中,大家都清晰聽到了大火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彷彿好多女人在大火中拼命掙扎一般,聽得大家一個個毛骨悚然,雖然是大太陽底下,周身還是止不住發了一層冷汗。

那大火燒了整整三天才燒盡,中間雖然下了一場小雨,但是衆人不斷往火中澆豬油,那火才堪堪沒滅,待大火燒盡,老道引了諸位鄉親去那河灘一看,黑漆漆的棺木 並未焚燬,棺壁中焦黑一片,屍體早燒成了焦炭,棺壁上能清楚看到一道道深深抓痕,大家明白當時的險情,紛紛向老道士道謝。 只有老道士卻是看着黃河水,發出了長長一聲嘆息。 在場的所有人,只有他一個人看出來,那黑棺中雖然焦黑一片,卻是少了一塊,分明是黃河屍王在落雨之日逃到了黃河中,屍王入水,神鬼莫測呀! 那老道當晚便坐在黑棺中,於黃河灘上坐化了,死時全身枯槁,彷彿一夜之間被人抽乾了全身鮮血。 他在黑棺上留下了遺言,說自己死後,讓人將他赤身裸體從祭臺中拋到水中,人祭之事,從此廢除。 另外要村民將這黑棺劈開,將他在黑棺中畫出的一個八卦鋸下來,送給黃河上撈屍的老水鬼,封在木船之上,以避水屍。

黑棺上有巴掌大小的一塊紅色,是老道士以指力畫的一個八卦圖,道士指力非凡,力透黑棺三寸,八卦呈硃紅色,永不褪色,是用老道士心脈處的最後一口熱血抹上去的。 據最後給老道士送葬的人說,他們抬起老道士時,他渾身輕飄飄的,只剩下了一副骷髏架子,上面蒙上了一層人皮,簡直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一具枯死許久的骷髏,還是一個人了。 就有人傳言,老道士當晚和屍王達成了祕密協議,以自己的精血化解了屍王的孽怨,只要老道士和沉陰棺一天還漂在黃河上,黃河屍王就永遠不能上岸禍害百姓。可 是黃河屍王沒料到,老道士竟肯將最後一口心頭血塗在沉陰棺上,並封在了鬼船上,鬼船永不會離開黃河,所以黃河屍王也就永遠不能上岸了。 許多年來,我聽說過無數版本的黃河屍王故事,一直也都當成是民間傳說了,但是在這一天,我確實真實看到了那塊老道士用血塗抹過的沉陰棺木,因爲我們這次要坐的船,就是那個被封了沉陰棺木的鬼船。 看到那塊雖然歷經了數十載,但是依舊泛着硃紅色的黒木時,我不由渾身打顫,難道說黃河中真的漂着一個黃河屍王?

他的眼睛彷彿黃河一般渾濁,頭髮也是鏽色,彷彿堆滿了泥沙,皮膚是古銅色,人彷彿是直接從土裏生長出來的一樣。 那隻黑狗,也彷彿鐵鑄一般,蹲坐在船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河水。 被我們稱爲母親河的黃河,其所隱藏的祕密何止這一個。黃河撈屍人的傳說更不僅此一例: 汪祖義的家在黃河附近一個叫響馬坪的村子裏。汪祖義的母親死於生他時難產,父親養他到15歲,便因病去世了。 剛剛撈上來的一具屍體,這對撈屍工來說意味着財富。 25歲時,村裏的好心嬸子給他介紹了對象。結婚不到一年,媳婦就嫌汪祖義總是像個活死人一樣沒意思,後來,她便跟外地來的生意人跑了。 汪祖義隔了5年再娶,第二個老婆是村裏死了老公的劉寡婦。結果不到一年,劉寡婦也得癌死了。傳言裏,便有了汪祖義命硬,剋死父母又克妻的說法。

汪祖義一氣之下,賣了房子,拿着這些年攢下的幾萬塊錢,買了一艘汽艇,下黃河的小峽水電站附近去做撈屍人了。汪祖義不想再回村子,他用剩下的錢在水電站峽谷附近蓋了個三開間的小石屋,作爲自己的住處和開展這門生意的基地。 第一次出工時,是凌晨天剛亮的時候,汪祖義開着汽艇順着大山中的黃河流域向前。下游幾公里處,有許多生活垃圾漂在水面上。在那些礦泉水瓶和各種垃圾裏,總會藏着他要找的那些人。 第一次撈到屍體時,是個男人,看樣子死了沒幾天。男人衣兜裏有錢包,裏面有證件。所以汪祖義沒有任何猶豫地將他撈了上來,拉回自己基地附近。他將其一隻腿綁在崖邊的樹上,然後聯繫到了男人的家人。 男人的家人看上去是有錢人,具體男人爲什麼死在黃河裏,汪祖義不想知道。他只收打撈費就行了,他的收費不低,標價是1萬5一具。但男人的家人激動感激之餘,又多給了他兩千塊紅包。 有時候看到屍體也不撈,只是拿走一些值錢的東西,比如手錶。 很快,汪祖義在當地成了有名的“水鬼”。有時派出所也會拿着失蹤人口來讓他留心打撈。汪祖義錢越賺越多,便開始有些挑剔。 他不再是見屍就撈,而是挑那些好辨認的,或是看其身上衣着是否值錢,付得起打撈費的才撈。

這天,汪祖義又在垃圾裏勾起一具屍體,但屍體已經嚴重腐爛,左手腕上有個手鍊,上面串着的珠子還鮮紅鮮紅的。但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什麼能證明身份,汪祖義一猶豫,便將屍體放進水裏,任由其往東流走了。 這一天,徒勞無功的汪祖義順便撿了些礦泉水瓶和可回收的垃圾,裝了滿滿一船回去了。 夜裏,汪祖義剛睡下,就聽到自己撿來的那隻叫黑子的狗在屋外死命地叫。他抬起身聽,狗又不叫了。外面除了流水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響。 汪祖義翻了個身,重新睡下。 晚上被一個全身蒼白的女人找上門。 這時,他又聽到黑子開始叫。但是叫了兩聲聲音就變低了,像小孩在輕叫一樣。汪祖義叫了幾聲黑子,沒有動靜。 他拉亮燈,輕輕掀開窗簾。木框中的玻璃外,有一張臉貼在上面。汪祖義後退半步,但很快又走到窗邊細看,他不相信所謂鬼這個東西,不然他也不敢選擇這個行當。可是這半夜三更,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呢?

汪祖義睜大眼,窗外那張臉是個女人,蒼白的臉,還有些髮絲沾在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水,只呆呆地望着他。汪祖義問:“誰?幹什麼?” 女人動了動眼珠說:“我要登記失蹤的親人,你開開門吧!” 女人聲音不大,但隔着窗汪祖義也聽得很清楚。他說:“你明天來吧,這麼晚,我都睡下了,不方便……”他話音未落,女人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汪祖義見狀,只好開了門衝出去。 女人像一攤泥一樣窩在窗下,汪祖義側隱之心動了起來,輕輕將女人扶起,也顧不上想她從哪裏來?顧不上是否安全,就將她抱着向屋裏走。 爲了早點擺脫這個女人,汪祖義就划着船去撈屍。 女人輕飄飄的,汪祖義覺得手碰到的身體只有骨頭,那臉也是蒼白消瘦的不成樣子。是失去親人後正在受煎熬?雖然瘦,但模子是很漂亮的。長髮,柳葉眉,看樣子也不過30歲左右的樣子。 汪祖義正愣了神盯着懷裏的女人,女人的一隻手軟軟垂了下去。在那隻黑色的袖子裏,他隱隱看到一串紅色的珠子手鍊。

汪祖義到底是怕了,手一鬆,女人便從他懷裏掉到了地上。女人像是被摔醒了,睜開眼仰望着他問:“對不起,我太累了。我在鎮上看到你的廣告,連夜租船來這裏,我妹妹失蹤了。對了,她手腕上有一串紅色的珠子,跟我這個一樣,你能幫我找到她嗎?” 女人一邊說,一邊費力地舉起手。 汪祖義舒了一口氣,蹲下去重新把女人扶起來走進了屋。心裏開始後悔白天將那個腕上有紅色珠子的女人重新扔進了水裏,不然,又是一筆到手的生意。 女人像是知道汪祖義在想什麼,突然說:“你是不是見到過我妹妹?” 汪祖義急忙否認:“怎麼會,我都不認識她。” 女人說:“但這珠子很不一般,水泡上幾個月也不會變色,不會斷裂。所以根據這個,你一定有辦法幫我打到她。我妹妹因爲老公外遇自殺,有人看見她在黃河邊出現過。我沿河找了好久,但那樣根本沒有辦法。除了我,再也沒有人找她了,所以,你一定要幫幫我……” 女人一邊說,一邊開始哭,那哭聲從她側邊垂下的頭髮縫裏傳出來,傳進汪祖義耳朵裏,就像他平日夜裏聽到屋外傳來的一陣陣風聲。 汪祖義打了個冷戰,急忙應了女人的請求,然後安排她睡在沙發上。自己關上門,進了房間重新睡覺。 過了一會兒,汪祖義覺得屋頂在漏水,一點點冰涼在臉上化開。他慢慢睜開眼,看到屋頂正淌着泛黃的水,像山洪瞬間爆發一樣向他撲過來。他驚叫一聲翻過身想爬起來,那水卻不見了。倒是自己身邊的牀上,女人正側躺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自己明明鎖門了,她怎麼進來的?汪祖義有些慌,他想起身,卻不能動彈。只好近距離看着女人的臉扭曲變化,看着她的臉由白變青,再變腐爛。女人幽幽地說:“你爲什麼拋棄我?你爲什麼也扔下我不管?爲什麼?爲什麼?” 女人嘴沒有動,聲音卻嘶叫着直往汪祖義耳膜裏灌。 汪祖義使勁揪了自己一把,終於醒了過來,確定那是個夢後,他鬆了一口氣,抬頭看窗外,天已經麻麻亮了。 他起身出門,沙發上不見女人的蹤影。他出門四處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她已經走了?還是昨晚的所有事情都是夢? 汪祖義愣了陣神,顧不上想那麼多,收拾傢伙上船,他想,無論怎麼樣,當務之急是把那個丟掉的女屍重新找回來。 但是因爲汪祖義當初看到那具女屍時,爲了怕下次打撈妨礙自己,便將她從垃圾裏扯出來,重新放進流動的水裏了。所以,他又向下遊東面開了許久,仍然沒有找到。 夜裏汪祖義有些緊張,他不知是怕那聲稱是姐姐的女人再來,還是怕自己找不到那具女屍,其姐姐就會一直來纏着自己。 果然,那個女人又按時來了,站在汪祖義窗外輕輕摳他的窗玻璃。而黑子從昨夜開始就不知去向,再無聲息。汪祖義接近崩潰,對着窗外吼:“我明天會再去找,你就別再來了……”

那個女人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幽幽地說:“你們都是爲了錢,都爲了錢,隨便把人丟掉,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那聲音像拉鋸條一樣,鑽進汪祖義的耳朵,弄得他一夜睡不着。 汪祖義撈屍時間不短,從未遇到過類似情況,而且他根本不信鬼神之說,覺得自己鎮得住那些髒東西,所以不怕。但這個女人,他分辨不清她是人是鬼,是來嚇自己?還是真的是另一個世間的東西?只是她似乎也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汪祖義開始無比盼望天亮,天一亮,女人不見了,他便可以再下河重新找。但汪祖義在河上找了一個星期,也沒有找到那具女屍。他有些發瘋的樣子,甚至遇到別的屍體也視若無睹,因爲那個女人仍然在午夜站在他的窗邊,不間斷地摳他的窗玻璃,哀哀怨怨地哭。 這天,有個衣衫破舊的老人來找汪祖義幫忙,說是自己的老伴失足掉進了黃河,有兩個星期左右了。兩人從外地來的,以撿垃圾爲生。他自己沒辦法,只好來求汪祖義。 汪祖義一看這情形,就知道這筆生意沒賺頭。他本想不理會,腦子裏卻突然閃過那個每天來騷擾他的女人說的話,爲了錢,爲了錢就隨便丟掉人…… 他呆了一陣子,答應了老人的請求。老人的老伴只花了兩天就找到了,老人滿臉老淚,顫巍巍地掏出一卷零錢遞給汪祖義。 汪祖義冷冷地看了老人一陣,終究沒有接下那些錢,而是輕輕按了按老人的肩膀。然後他打開另一間石屋的庫房,挑了一副他用來賣的棺材送給了老人的老伴。老人千恩萬謝,哭天搶地地帶上老伴走了。 汪祖義坐在河邊抽了半天煙,突然開始想,自己做這一行的意義是什麼?難道真的只是爲了錢。其實,他也是可以給那些死去的人一樣的尊重和尊嚴的。不然,賺那麼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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