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遊戲》第八季將在2019年5月19日完結，這部製作精良的劇集就此告終。原著作者馬丁關注人性的“灰色地帶”，即英雄主義、自私、殘暴和理性等諸多角度。劇集的大部分內容都反映了他的設想。 （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5月16日《南方週末》）

《權力的遊戲》（下稱權遊）終局即將到來，而它留給我的最後一絲期待，毀於S08E04（注：指第八季第四集，下同）那杯穿幫的星巴克。

中世紀的餐桌上放着一杯這麼摩登的咖啡，相當於什麼呢？

維斯特洛大陸最聰明的軍師，攻城克敵全指望心靈雞湯和敵人發善心；最靈通的情報頭子，對敵人批量製造的“地對空導彈”一無所知；詹姆用七季時間自我救贖，短短兩集時間變回“渣男”。

S08E03以後的權遊彷彿正不遺餘力地“勸退”粉絲：大家都挺累，差不多得了。

當我說一切都怪星巴克時，朋友很驚訝：你竟然認爲前一集夜王領便當可以接受？關於這部劇集何時“爛尾”，大家的看法截然不同：“雪諾復活（S06E02）”“史坦尼斯燒死女兒（S05E09）”“恐怕更早，從第四季脫離原著開始就越來越偏了”……

權遊註定（也許只是看起來）爛尾的理由着實不少。

第一條大衛·貝尼奧夫和D·B·韋斯兩位編劇固然很棒，但怎麼比得上“宇宙最強”的原著作者喬治·R·R·馬丁呢？

自從劇集進度超過原著，粉絲們對權遊的批評就更爲理直氣壯。似乎馬丁把人物寫死是殘酷美學，編劇寫死角色就是胡編亂造。於是HBO和馬丁立約：閉口不提哪部分是他的想法，哪部分是編劇的想法。結果，在廣大粉絲眼中，但凡寫得好的就是馬丁口述，寫得差的就是編劇搞砸了。

有時的確如此。

凡人皆有一死。馬丁寫英雄奈德·史塔克被砍頭示衆，狂飆突進的羅柏·史塔克死於血色婚禮，都帶着現實的厚重和歷史的宿命感。劇集裏的死亡再難找到這樣的氣質，最爲粉絲詬病的是巴利斯坦爵士之死。七國最強大的御林鐵衛騎士，卻被鷹身女妖之子一刀刺死，強行發了便當。

但編劇還是有些冤枉。一衆觀衆咒罵：史坦尼斯怎麼能燒死自己的女兒，也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但據兩位編劇說，這段情節恰恰是馬丁告訴他們的。

第二條總有人不滿意，權遊尤其如此。

馬丁談原著《冰與火之歌》的創作時，總提到“灰色地帶”：“我們具備英雄主義的一面，也會自私。我們有殘暴潛質，但會讓它變得理性和公正。每個人都會做出讓自己羞愧的事。對我來說，這纔是要反映的現實。”

大部分時候，我們可以一團和氣地討論在《復仇者聯盟》（下稱復聯）中最喜歡的角色。討論權遊，你最好做好友誼破裂的準備。

喜歡埃莉亞？她的確是個自由的精靈，但殺人不眨眼。

喜歡珊莎？她前兩季根本就是全劇最蠢的人，後來究竟怎麼變聰明的？

喜歡龍媽？你怎麼這麼土，喜歡一個想要解放全人類的聖母？

喜歡雪諾？你怎麼這麼土，還不如喜歡龍媽，至少她還有點對權力的野心。

喜歡色曦？她是個豐滿的人物，做的所有錯事都因爲愛，也很有手腕。但是，喜歡她，你是反人類的變態嗎？

現在，你來告訴我，應該讓誰死、讓誰活，讓誰坐上鐵王座？

龍媽在君臨城已經投降的情況下，用龍焰屠城。沒人知道龍媽想到什麼，觀衆只能猜測。編劇後來表示，她想到了復仇，因爲這是她的祖先曾經居住的紅堡，遭到了佔領。 （資料圖/圖）

第三條全世界都怕劇透，權遊尤其如此。有記者問過編劇：你們如何防止劇情泄露？韋斯開玩笑：“恐嚇和謀殺。”

有一個不靠譜的傳說是，編劇們寫好的劇本被黑客攻擊並公佈，於是倉促間重寫了一版。

還有一個傳說：馬丁有段時間喜歡看網友對小說情節的預測，發現有網友猜對大半，非常沮喪，以至於想好的情節也不想寫了，再也不敢瞎翻預測帖。

“我想讓我的小說變得難以預料。”這是馬丁常說的一句話。

然而，一千個觀衆，就有一千個關於權遊終局的猜想。何況劇集如今在全球有幾千萬觀衆，想規避大多數人想過的結局，又與故事此前的鋪墊嚴絲合縫，實在過於艱鉅。

第四條美劇爛尾是傳統。

這當然與邊拍邊播的製播模式有關。試播集一定最好看，這樣可以繼續拍完第一季；第一季一定最好看，所以還能有第二季；前幾季一定比後幾季好看，因爲還處於挑戰期，越往後惰性越大。

但舉反例很容易：《絕命毒師》就能善始善終。

有些劇集註定爛尾，和故事設定有關，譬如《越獄》大爛尾一開始就註定了。劇集的目標設定是“越獄”，第一季就越出去了，第二季如果沒有更強的設定，就只能淪爲普通的追捕片。權遊顯然並非如此，第一季纔開了個頭呢。

龍媽在君臨城已經投降的情況下，用龍焰屠城。沒人知道龍媽想到什麼，觀衆只能猜測。編劇後來表示，她想到了復仇，因爲這是她的祖先曾經居住的紅堡，遭到了佔領。 （資料圖/圖）

第五條開始總是很難，結束更難。

和大多數美劇每季都會產生新的危機不同，權遊前三季一直在鋪陳。與其說它是八季劇集，不如說是73集劇集。

評分最高的前四季，劇集一直在擴展故事線，此後纔開始收束。收束總是比擴展更難。有一條寫作箴言講得好：當作家說沒有靈感，大部分時候指不知道怎麼結尾。

故事線的收束涉及人物的最終成長，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逆轉，以及震撼人心的結局。考慮到權遊如此特殊，故事每一部分都涉及這些複雜的元素，結起尾來當然更難。

第六條來不及了，我們要趕下一趟車。

2018年的艾美獎頒獎典禮上，記者問起權遊。馬丁回答：“我們本可以繼續製作13季甚至更多，但我猜大衛·貝尼奧夫和D·B·韋斯想要另一種生活。”那一年2月，兩位編劇簽約“星球大戰”系列，擔綱新三部曲的編劇。

留給權遊的時間不多了。但展現人性的複雜程度，展現救贖與轉變，製造令觀衆滿意的強情節反轉……統統都需要時間。

衆所周知，馬丁曾和編劇們開會，討論主要人物最後的命運。色曦葬身紅堡和龍媽怒火屠城，應該是雙方達成的共識。這也是粉絲能認可的結局：色曦作惡多端，不可能善終；龍媽權力心太熾烈，不適合坐上鐵王座。

然而在通往結局的路上，色曦坐擁黃金團和海盜艦隊卻毫無還手之力，龍媽從解放全人類的野心到一心屠城的瘋狂轉變，種種鋪陳太過草率，全靠觀衆腦補。

提利昂智商掉線再也撿不起來，龍的戰鬥力飄忽不定，詹姆的自我救贖毀於一旦，一切都讓人聽到主創的呼喊：“呃……來不及了，就這樣吧！”——就像那杯等待被發現的星巴克。

第七條反套路多了，也就成了套路。

2019年4月流行兩句話：沒有一個史塔克能夠活過這個春天；凡人皆有一死，或死於權遊，或死於復聯。兩邊的主角都叫史塔克，而滅霸和夜王兩個大反派的夢想也彷彿互通有無過：前者是“徹底重啓這個世界”，後者是“消除人類所有的記憶”。

即使這些純屬巧合，面臨系列IP終結時，權遊8和復聯4也實在所見略同。

“權遊”第八季前兩集，當詹姆、託蒙德和席恩依次來到臨冬城集結，觀衆們的讚歎聲和看復聯4超級英雄迴歸時沒什麼區別。

權遊前半部分死人一茬又一茬；復聯3一個響指消滅一半人。但真正的主角都活得好好的，繼續拯救世界。馬丁說，“當讀者開始認爲一個角色被作者賜予了免死金牌時，故事的張力就消失了。”必須承認，權遊早就失去了這種張力。

超級英雄故事爲我們所熱愛，然而截然不同的故事走着走着，又一次越來越像。反套路多了，也就成了新的套路。這大概也是故事推陳出新的必經之路，在觀衆的嫌棄中，又形成了新的套路。

第八條無論前面怎麼爛，你依然希望下一集會更好。

後果往往是——加倍的失望。

好吧，我現在又期待最後一集了。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朱曉佳

文章轉自【今日頭條-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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