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無數遍《我的團長我的團》,真正能清晰想起來的溼眼眶,其實只有一次,那就是郝西川郝獸醫死的時候。獸醫被流炮炸死了,炸飛到懸崖底下。炮灰團像發了瘋般地向怒江對岸的日軍陣地開槍開炮,非得把那門炸飛獸醫的敵炮掀翻。然後,煩啦和迷龍冒死爬下懸崖,找到獸醫的屍體,用繩子把屍體慢慢拉下去。鏡頭仰拍,迷龍說老爺子昇天了,迷龍在嚎啕大哭,煩了在一邊泣不成聲。鏡頭還是爺拍,而且已經是魔幻主義了,老爺子雙臂下垂,當時真升進了雲端……這個時候,炮灰團渣子們的插科打諢鬥嘴揭傷真的消失了,他們全都還原爲傷痕累累的男人,在歷史的重壓下掙扎的人,在絕境中以自己的方式樂觀着生存着的人。團長聲嘶力竭的怒吼、迷龍的嚎啕、煩了的抽泣……無不撩拔着人心中脆弱的弦,脆弱如我的,便只好不爭氣地跟着溼眼眶。

劇中旁白解釋了郝獸醫對炮灰團元們的重要性,他們失去了他們只中唯一的老人,失去了老人的處世的歷練和經驗,諸如處類,原話是記不下來了。但總之,他們失去的並不止這些,他們還失去了一個可以肆意地在其跟前發泄心中塊壘的去所,失去了一張永遠保持安靜臉龐,失去了一顆把天下年輕人都看做娃娃的心靈。郝獸醫時不常若有所思時不常帶着怯懦的眼神裏,有着這幫炮灰最稀缺也無從想望只好乾脆扼殺掉渴盼的安撫,這種安撫,獸醫一直時不常地給予着。

回想一下,他們當中有誰沒有對獸醫吹鬍子瞪眼過,每每這個時候,獸醫總是沒有言語,只以安詳得讓人在那個狂躁頹敗的年代裏有如電擊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們——郝獸醫死了,炮灰團就再也沒有了這份安祥,再也沒有一個人像父親一樣,安祥地去直面娃娃們的狂躁和頹喪;郝獸醫死了,炮灰們就再也望不見人生的另一種景色,他們舉目四顧,只會看見各自的青春被戰爭撕碎,散落着緬甸的山林裏南天門的山樑上以及怒江的波濤中;郝獸醫死了,炮灰們從此看不見人生還有其它可能,他們的前方不再有別的,只有最終把他們的螻蟻之軀碾成粉的槍火,他們不再可能有其它的出路,於是孟煩了衝進團長的壕洞裏,泣問團長怎麼打,怎麼打才能把對面那些狗孃養的撕碎,雖然他其實知道團長的戰法有可能讓他們不得好死。

郝獸醫死了,所有人的青春在襤褸中不再有依歸,青春的殘酷是炮灰們的共同處境,雖然他們操着各種方言。炮灰們在青春的襤褸中,給了獸醫太多無來由的戲謔揶揄甚至毒咒了,但獸醫最多隻會低嘆一聲:娃娃呀……炮灰們欠獸醫有多少,他們沒人能說得上來,平日裏只覺得這老頭有了不多少了不缺,老頭死了,才發現他是自己唯一可以真正在其跟前咋呼心靈的人,無論是委屈還是氣惱還是傷痛還是惡氣,那些個灰頭垢臉的心靈,唯有在郝獸醫的跟前,在郝獸醫的映襯下,方成其爲人心,如今,獸醫死了,炮灰們只能自便了。而且,他們的心裏有多少破敗多少不堪,就欠着獸醫給予的多少安祥和注視,如今,他們誰也還不了,誰也沒機會還。他們是一羣失敗的人,總是在省悟到該對誰好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毫無機會。郝獸醫死了,最傷痛的是孟煩了,他的一個惡作劇,在紙上寫出了獸醫一生的一一無成,獸醫還就真認了——他成了讓獸醫死前無法再安祥下去的人。

郝獸醫死了,這部描寫一羣青春年華的可憐蟲的電視劇,突然袒露了青春的殘酷和蒼涼。青春易逝,蒼涼無比,不同的是,和平年代有人讓它在無所事事中逝去,而在炮灰團的年代,它的逝去在簡單的生存法則中不值一提。青春恍惚,何其殘酷,無論是和平年代還是在炮灰團的年代,都會輕而易舉地來不及對該好的人好,來不及做該做的事,來不及抒發的感念會輕易枯萎,來不及返還的誇欠會簡單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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