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苕是大航海時代從南美經呂宋傳到中國來的,與土豆玉米一道,大幅度改變了中國人的主食結構,,使中國人口突破糧食瓶頸,成爲世界第一人口大國。

紅苕易於種植,產量大,好保存且味道甜美,可以生喫可以蒸可以煮可以曬成幹也可以用火烤,還可以用油炸酥再加糖炒製成苕絲糖。在每個中國人的記憶裏,或多或少都保留着一段爐火與紅苕交織的親情故事,那種“偷,不如偷不着”的香氣,是可以穿透屋宇,穿透空氣甚至穿透歲月的。我的妻子,就常常懷念那帶着焦糊的絲絲甜味而央求我給她烤,而我還真在15樓電梯公寓的廚房裏,用天燃氣竈加平底鍋,烤出了老竈膛木炭灰裏烘出的脆皮紅心流油紅苕。我還把經驗在網上得瑟過,但學會的人並不多,而大呼小叫要我賠平底鍋的卻不少。

關於紅苕,我聽到過許多故事,這些故事,大多與苦難有關,比如我母親在“困難時期”去田裏撿苕根,拿回家淘洗乾淨全家人像綹老鼠尾巴一樣從牙間勒下可以喫的部分充飢;我的救命恩人葛婆婆因受丈夫牽連失去公職,兩口子偷偷在城牆上種紅苕,在沒人的時候小聲唱“你挑水來,我澆園”。但這些故事,都不如我在成都東門大橋河邊露天茶館裏聽一位離休老幹部講的故事更離奇,也更驚心。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中江倉山,人所共知的“自然災害”還沒有來。中江地處丘陵地帶,是紅苕的主產區,當地人以紅苕爲主食,一些刁狹的外地人搞地或歧視,會譏笑中江人“用背蔸淘米”。但中江人並不管這些,在紅苕的養育下,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長出一個百萬級人口的大縣,在以人口多著稱的四川名列前茅。

本故事的主人公秦大爺,時年五十歲,育有七個兒女。那一年,紅苕的長勢和收成特別好,秦大爺的幾畝地至少收了上萬斤紅苕。當時,外地已開始“躍進”,開始把糧食集中起來,甚至連每家每戶的鍋和鐵釘都收了起來,他的一位本家,住在什邡民主公社,把家裏省喫儉用的兩千多斤黃谷和白麪都交了出去。他聽說之後,不敢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催着兒女們把家中的老竹牆蔑牆推倒,把屋後的竹林砍掉,每天起早貪黑地剖竹子,編蔑笆牆。編好之後,不分白天黑夜,蒸紅苕,蒸好後拌上糖麩皮,搗成泥狀,厚厚地抹上已編好的竹笆牆。爲了不讓紅苕太顯眼,他故意不去皮,好讓牆顯得暗淡。經過幾天忙活,他收起來的紅苕,有三分之二變成泥,糊上了牆,還有三分之一,送到不久就開爐的公社食堂。

接下來的情節大家都很熟悉了。食堂由敞開喫白米乾飯到限量喫紅苕稀飯,直至最後瓜菜代糧變成綠多白少的清湯湯。人們開始飢腸漉漉地四處尋找可以喫的食物,甚至將主意打到了觀音土身上。而這個時候,家裏有幾面苕牆的秦大爺,總是在半夜從牆上掰下一小塊的苕泥,用水化開,交到妻兒手上。就憑着這點小小的補充,他們一家不露聲色地度過了困難時期,他老人家也在十多年之後,幸運地分田到戶,年年種出幾萬斤紅苕,用來做粉和苕片,惟獨沒再糊過牆。有人開玩笑,問他爲什麼不這麼幹,他笑着說:“鴨子腳一下水,就曉得冷熱。那些年之所以要壘苕牆,是因爲看到火色不對。你想想看,到處都是報水稻畝產萬斤,我們看到的卻是幾十個田的稻壘到一個田。這樣子整,不餓死人才怪呢。所以才用那個笨辦法藏紅苕。現在,恐怕……不需要了吧?”

那時已是80年代初,說老實話已不算犯法,老人於85年去世,終年75歲。辦喪事時,他的靈前跪着四五十個兒孫和親人,他們都與苕牆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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