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森鉑

繼《摔跤吧!爸爸》《神祕巨星》之後,《起跑線》再次成爲一部話題性的印度引進片。對於一部一年前就已經在印度本土上映了的“老片”而言,過億的中國票房成績算是可圈可點。從《三傻大鬧寶萊塢》開始,陸續引進的六部印度電影都是過硬佳作,再來一部,就可以召喚神龍了。

在國內颳起這股印度電影旋風之前,觀衆熟悉的應該是兩種印度電影:一種是《阿育王》那樣載歌載舞的大片;另一種則是薩蒂亞吉特·雷伊和米蘭·奈爾的文藝片。前者冗長的舞蹈和隔閡的文化導致這類影片在國內水土不服,並未獲得大範圍的引進。而雷伊的影片在新中國成立之初便公映過,近年來則隨着黑澤明對雷伊的推崇,以及文藝片“聖經”標準公司對《阿普三部曲》的修復發行,讓國內的文藝青年一睹了雷伊的風采,尤其是阿普的一生,彷彿餘華小說《活着》中的福貴,面對生活中的至愛之人一個個離世,影片對“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思考,樸素又活潑的鄉土敘事,個人的成長與都市生活的展現,在隨後的阿巴斯、侯孝賢等亞洲新電影羣體中都可以看到影子。印度女導演米拉·奈爾則在2001年獲得金獅獎,引人關注的是其影片中的身份、文化衝突和移民等問題。

近年來,進入國內觀衆視野的印度電影大都是社會問題片,找準一個社會問題發力。中國電影開拓者鄭正秋的“在營業主義上加一點良心的主張”的提法,彷彿在印度電影那裏找到了迴響。即使是社會性和普適性相對較弱的《神祕巨星》,亦有“反家暴”的社會底色。《起跑線》對現實的反思程度可以說是上述幾部中最尖銳和深刻的,其中文譯名結合英語名字裏的“印度中產”,天然地讓國人感到親切。畢竟,“教育”和“中產焦慮”兩個關鍵詞也是中國自媒體的流量收割機。

法國導演讓·雷諾阿曾說,法國農民見到了中國農民,聊的也是天氣和收成。這句話在今天依舊適用,經濟全球化使得各國精英獲益,因此,幸福是相同的,痛點也是相似的。中國觀衆,尤其是中產觀衆看到《起跑線》,彷彿就看到了自己的生活之難。片中,“英語就是你的階級”,在印度現行教育制度下,“幼升小”牽一髮而動全身地決定着孩子未來的人生;學校面試家長,拒收非精英家庭的孩子;家長扮演赤貧家庭,只求獲得入學機會等等,都天然地牽動着同樣“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中國父母心。

《起跑線》像《飛屋環遊記》一樣,開場先呈現了一個男女主人公相愛的小“楔子”,如果把這段完全刪除,劇情也成立,但卻會失去生活對人改造的無奈感。當年那個淳樸的小夥子變成了接地氣的大叔,那個羞澀的小姑娘也轉眼就成了“虎媽”,讓人有恍如隔世之感。拉吉夫婦去貧民窟僞裝赤貧階層,無異於一場印度版的《變形記》,劇情的發展也都在朝預料的方向前進。但是,《起跑線》的可貴之處在於,尖銳地揭示了問題之後,在戲劇結構層面,並沒有以道德問題代替和解決社會問題。

《起跑線》中所反映的根本問題在於階級分化和種姓等級,上層社會把教育做成生意,築起了一道階級圍牆,阻礙其他階層實現跨越。當類似月光集市大佬在經濟層面已經跨越這道障礙時,英語、出身、社會地位、工作性質又會對其精準狙擊。因此,當拉吉在學校禮堂痛斥這一社會現象、痛斥校長時,有人會被他的慷慨陳詞打動,但不會爲他鼓掌,因爲,在場的家長如果認可他就等於否定了自己的根本利益。而真正可行的方案是在除了少數的精英學校之外,改善公立學校的條件,惠及最廣大的人羣,就像拉吉所做的那樣,自己出資贊助一所公立學校。

看完《起跑線》這樣的印度片,再看看形形色色的編劇大師班,真是有點黑色幽默,基尼係數不就是最好的劇作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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