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又营养的鹌鹑蛋咯!”路人经过时,大姐这样吆喝着。香气和大姐的声音一样,飘的很远,随着风一阵一阵的撩拨着人们的味蕾。制作鹌鹑蛋串串的仪器就是一个铁的置蛋架,下面是煤气罐子加热的简易装置,蛋架上每一排是一串,每串可以打五个蛋,蛋快熟的时候,用个长竹签从下面一穿就是一串了。鹌鹑蛋加热架子旁边摆着调料盘,辣酱,甜面酱和孜然井然有序的摆着,大姐的右手边也是加热架子的右手边,像朵盛开的鲜花一样的旋转着摆放了一小盆的长竹签。想必卖鹌鹑蛋串串的大姐本人也是个洁癖而有强迫症的勤劳女人罢。她的手法很娴熟,“4块一串,10块3串!”大姐一边打着蛋,啪啪啪啪啪五下,五个鹌鹑蛋稳稳当当的接连落在五个放好油的蛋孔里,一边跟对面询问价格的行人讲着,有的蛋在泛着白花,蛋黄已经结了痂,就可以穿竹签了,然后大姐手拿一个小勺子把每个蛋从蛋孔里面挖着分开,竹签一提,再把串串反着放在板上加加热,于是这串就好了,剩下的工作是“要辣不?”,酱、料、孜然、塑料袋包好,微信扫码结账。

离家出走摆摊卖水果,脸上全是冻疮,水果全烂了,还天天被城管赶

“大姐今天生意不错啊!”大姐旁边一带帽小伙儿,背倚着天桥栏杆,双手揣在衣服兜里,投来羡慕的眼神。

“小伙子,石榴没有菠萝卖的好吧?”大姐笑笑,给空了的蛋孔上倒上油。

“可不嘛!削好的菠萝吃的快呗。”小伙儿看了看天桥下面的菠萝摊,刚才还满满一车的,现在远远的都能看到车上垫的布垫了。

“小李说明天他们领导来查,今天卖点是点吧。”

“又来查,我这个月才出了10次不到,再卖不完石榴都坏掉了。”

“指望晚上这俩钟头不行,你去小区里试试。”车站一波下车的人走了,下一波还要10分钟,买鹌鹑蛋串串的人也都拿着到手的串串陆续的离开了。大姐手冻的有点僵,她把双手一捧捂在嘴边吹吹热气,拿起手机,“刚好我明天回趟老家。”

“说到这,大姐家哪的?”

“家不远,河北的。人家给儿子说了个媒,儿子瞅着好,叫我回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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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您儿子都要结婚了?瞅着姐您也没多大啊!”

“小王,我儿子也和你不差几岁,都20啦!我都快50的人了,你把我叫年轻了呗。”大姐呵呵的笑着。手机又放下了,开始和小伙子聊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你呢,小王结婚没?”

“没呢呗!”小王拿起个削开的石榴,剥了几个籽出来,在手里团团放嘴里嚼着。红艳艳的石榴籽,带着零下的温度,在嘴里爆开滋出果汁就像是嚼碎了的一个个小冰雹。小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气冰的龇牙咧嘴。

“老大不小了,不结婚妈不急?”

急?不急?小王也不知道,妈都疯了两年了。离开家那天,爸说了句要走你就别回来。妈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那身衣服不知是自己撕的还是爸打她时候扯的,胸前的胎记都露在外面。他不想回去,想到那个酗酒成性的爸,疯疯癫癫的妈,他恨不得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被生下来,在这个没有家人,朋友的城市里,推个卖石榴的破车,走到哪里被城管赶到哪里。顶着大冬天的西北风,冷呵呵的站了一个下午,卖出去的还没有坏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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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没顾得上等小王的回答,因为又一波人流过来,大姐少不了的又开始了吆喝。

“小王啊,老也不听你说回去看看的。”这波下车的人走过以后,大姐总算是腾出了手,拉了个话题出来。

而这个问题是小王最不想回答的。“哦,家太远。”

“快过年了,明年我儿子要是结婚了,我就不干了。”大姐笑笑,搓搓手。“天桥上摆小摊的人啊,都是攒够了钱就就近做小买卖咯。”

“出来干活多累,还不受待见。”小王看了看天桥下面卖菠萝的已经收摊了。

“我看还好啦。”大姐呵呵的笑着,“你看那些挤地铁公交的小年轻,早出晚归的,路上能买点吃的,还能省点时间。每次想到这,就心疼我儿子。”

“您孩子他?”

“他以前在这儿边,早上6点就去上班,吃不上一顿热乎饭。这次要是定了,我也回去了。”

“他现在在家上班了?”

“半年前回去了,这边房子不到期,人家也不退。我想在家有他爸呢,我出来刚好也挣点小钱吧。”大姐把鹌鹑蛋摆上,为下一波人做好了准备。有几串已经熟了的,就翻了个儿放在板上热着。“在外面时间长了,家里人也惦记呢,有空了就回去坐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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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眼神从摆好的鹌鹑蛋串串上移到了小王的脸上,这张脸被太阳晒过,冷风吹着,早已经把25岁的年轻模样改变的面目全非,黑黝黝,红呼呼,脸颊上面的旧冻疮上新皮没长全,新的冻疮就咧了口子。小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大姐对视过,大姐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扎着短马尾,一缕缕的白头发丝已经无法用仅存的少许黑发遮挡住了,额头上满满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像蚯蚓,虽然不说话,但是你笑的时候它们会动,它们爬啊爬啊,爬到眼角,爬到双鬓,爬到嘴唇,爬到两颊。他一直叫她大姐,因为半年前刚见到的时候,小王就觉得她像自己一个表姐,个子不高,却很精神,眼睛又大又亮。而这半年风吹日晒的,现在竟觉得叫大姐太不合适了。

八点以后,下班回家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大姐的鹌鹑蛋桶,也空了。大姐收拾完摊子,看小王的石榴车,也才卖出去一半不到。

“冬天晚上冷,天桥上人也少了,你看菠萝摊那还有好多人逛了商场出来的,兴许会买点,实在不行便宜点儿卖完明天进点别的水果卖吧。”大姐看着小王往僵了的双手吹着点热气,递给他一双厚手套。“我摊也收了,你先戴着。”

小王推托了一下,他冻的说不出来话,推托的手也无法让人辨别是冷的哆嗦,还是出于礼貌的推辞。大姐把那双手套留给小王就拉着车子走了。

这手套上一点油垢也没有,而且也不是女式的。戴在手上很暖和,外面是小牛皮,牛皮下面厚厚的棉花,再往里面与手掌接触着的,是暖和的一层兔毛。手套一旦戴在手上,就有了温度。这温度越来越高,从手上流到脚底,再到脸上,再到心窝,冬天的寒风中,小王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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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看着大姐拉着那小摊,下了天桥,在人群里慢慢不见了。

也没问大姐哪天回来,不知道她住在哪,也没她的手机号,微信号,QQ号。反正什么都没有。手套怎么还呢?天桥上摆小摊的,大家都是你来我往,今天他走了,明天她来了。我的姓名,没人知道,大姐的鹌鹑蛋串串摊,所有人都叫她大姐,反正她姓什么,这对所有人都不重要。

想着这些,小王也下了天桥,肯定还会遇到的,她说了她的房子没到期,她也说了她儿子要是结婚了她才不出摊的。她儿子要是不结婚呢?那她肯定会来的。

那到时间再还她手套吧。

那天小王的石榴摊在天桥底下又摆了俩小时,人确实比天桥上面多一点,收摊时,也不剩几个石榴了。

小李领导检查那天,天桥上下当然一个摊都没有,地上连口痰都被环卫工在早上5点前清理干净了。这很特别的一天自然也不能有堵车的,遛狗的,推车卖烤红薯的,要饭的。像小李这样的特勤,要24小时全天候的执勤,对讲机佩戴在身上,像是随身装了一个监视器,领导的命令是要随叫随到。这也是自然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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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让小王得了一天清闲,他琢磨着接下来卖什么,最后决定卖梨,这个季节是石榴的季节,但是现在的人太懒了,石榴这种生物,剥皮难,取果难,吃着肉还不好吐核。生活本来就这么难了,吃个水果还这么遭罪。梨多好,洗洗就能吃,还不容易坏。嗯,明天只要不检查,就卖梨吧。

检查永远不会超过一天,这么冷的天,不好总叫领导冻着吧。白天小王从市场拉来一车梨,晚上就能卖了。

小王当然没有忘记带着大姐的手套,天寒地冻的,大姐出摊子也冷啊,不能总戴着人家的,今天小王戴着自己的破手套,包里揣着大姐的,一定要还人家。

而这个晚上,大姐没出摊。

再后来的晚上,也没有。

小王卖了梨,又拉了一车苹果卖。

苹果卖完了,小王还卖过橙子,柚子,冬枣,橘子,李子,草莓,樱桃,葡萄,西瓜,哈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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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驴打滚咧!”一波下车人走过来,总不会缺的是叫卖声。还有人怀念着那再吃不到的鹌鹑蛋串串,但是卖驴打滚的老爷子的摊,里面的驴打滚也很诱人呢!

偶尔还有奶香扑鼻的爆米花。小王卖水果饿了,也会买来吃。

但是手套没法还了,一年了,大姐也没再来。

“咋不见那个鹌鹑蛋串串的大姐了?” 有人从人群中出来,寻寻觅觅的。

“儿子结婚不卖了呗!”卖驴打滚的老爷子哈哈的笑着,“买个驴打滚咧!好吃又不腻!”

“大爷,您也知道大姐呢?”小王来了兴致,老爷子一定知道大姐的地址,他就好把手套还了。

“知道呢,那小妹人好呀,上次在北边出摊子见我冷给我织两条围巾咧。”老爷子说起了大姐,停不下来,“去年个她走之前专门找着我,专门送我的。比我家那些个臭儿子好多了,成天巴不得老爹死了分我那套小平房。”

“那您知道她家在哪吗?怎么联系上?”

“哟,这我还真不知道呢!我这人糊涂,也没想过哪天她就真再不回来了。以前经常出摊子见着,唠唠嗑,也就没那么无聊了呀。”

“她不天天在天桥这出摊子,我那时没怎么见过您呢?”

“她晚上在这,白天在公园,我老是白天见她。这不她不出了,我想着看晚上在天桥出不知道见不见得着,她走之前说会回来嘛,我给她留了对兔儿爷,她说来北京这半年没逛过街,都还不知道兔儿爷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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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来她应该不会回来了……”小王怅然若失。

“可不嘛,现在这光景有小姑娘能看上瞎子也不容易啊!”老爷子似乎看出来小王的不理解,继续说,“这小妹的儿子也是可怜,在北京好端端的打着份工,就突然的说什么视网膜脱落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带着儿子到处瞧病也不见好,就把儿子送回家了,本来要退房子,人家中介说还差半年不到期不给退嘛,她就这半年在附近卖串串了呗。”

有人来买驴打滚了,大爷也就此打住了聊天,很认真的介绍各种不同的口味,有核桃的,有加了红枣的,绿豆糕的。

呼啸的北风没有停止,小王的脸被刮的生疼,他拍了拍包里揣了一整年的那副厚厚的手套,心里却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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