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原野 | 公安詩人：一生的際遇只有湖水與羣鳥看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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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詩人
欄目主持：蘇雨景
許
敏
▌ 流鞍河南岸（組詩）
● 謁臨泉古銀杏樹
流鞍河南岸，草木皆詩
廢者亦可度
時令已近大暑
我用一副墨鏡遮住了天空
一羣人汗流浹背
越過沈子國遺址
拜謁一株古銀杏樹
據說樹齡已逾一千四百年
樹幹和枝葉
皴，染，潑，破
血氣向體外蒸騰
驅雲逐水，叫我如何用時間縫合
這來自遠古的琴音
汲水的寺僧
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
大虛大寂，在夜晚
跌入樹洞——
好深的一片沁涼
殘燈如漁火，一會明，一會滅
古樹似塔
清朗有序
除了上蒼，誰
見過它幼年的尊榮
誰數過它枯枯榮榮的枝杈
誰撫摩它虯曲突破地面的根
誰與它一同抵禦雷擊與火災
陪它生生死死
明明滅滅
我們繞樹三匝
把一個個孤獨的相似的背影
留在大雨
滂沱的濃蔭裏
● 韋小莊觀雜技表演
一泓泓雪山之水
婉轉之水，並排躺在地上
寂靜停留三秒，曲線開始流動
空氣中有一股透明的力量
興奮，但不慌亂
我們用手機錄製視頻
讓水流穿透屏幕
這是我
第一次與雜技表演如此親近
除柯，去蔓
河流來自
四面八方。來自於密織的睫毛
和蜂鳥纏繞的手臂
這是骨骼與肌膚相錯的舞蹈
玉山雪嶺，雁落長天
正在發育的
雞雛流出金黃的蜜汁
鼬鼠退潮而去，煙籠的河岸
一羣小麋鹿正在飲水
而我卻在一聲春雷的吆喝聲中
醒來
且止不住地顫抖——
在冰雪的饕餮中捂住失散的靈魂
註釋：臨泉韋小莊，中國雜技之鄉。
● 篝火記憶
酷暑，有點像今天的樓市
我不清楚誰能
躲過時尚與命運的規劃
在臨泉，我見過
割草的老婦人一個人
在野地裏，她的鐮刀
和刑具一樣鋒利
在縣衙坍塌的圍牆下
一株株向日葵
如此喜悅的站立，它們集體提升了
田野審美的高度
香瓜和少女，是時令的果實
也是酷熱中的珍品
我們尚在細細品味
我們尚可談及餘生
良禽擇木而棲
在姜尚故里，我們手持釣竿
不釣功名，只釣清風明月
只釣閹割的牧場
和馴服的羊羣
只有坍塌的圍牆
緊摟住片刻的靜謐
只有老街的居民
能夠奉上如此清涼的井水
夜色漫過來
臨泉是一堆燒旺的篝火
暫時，我還不好計算
它對於一次行程的幸福指數
● 姜寨，或記一次垂釣
流鞍河必定與渭水之濱的磻溪
不同。一邊波譎雲詭
一邊風平浪靜
你支起釣竿，成爲河流
直立的那部分，成爲魚羣的
渴望和敬重
然而，像一條河流學習
是必要的，學習它的推送
和緩緩深流；學習它
在寧靜中積攢一股洶湧之力
學習它在拐彎處
也能穿透一個王朝的孤獨與蒼涼
白髮虯髯和72歲的
畫軸，還能在波瀾不驚的水面
展開。所謂的斬將
封神，不過是在蒼茫的夜空裏
垂釣星辰。你我都
曾在姜寨的集市裏
宰狗屠牛，小酒館裏
聚飲，和一羣醉酒的燕雀盲目跳躍
撥開烏雲和枝柯交織的天空
你用閃電的鞭子
馴服一頭桀驁的獅子
釣竿懷抱鴻鵠和江河
直鉤是你對世界的看法
而我只是執意的水和飄萍
保護着魚羣逆流而上撲向新的水源
註釋：臨泉姜寨，傳說系姜子牙的出生地，姜曾在此宰牛、開酒館爲生。
● 夜宿木一博覽園
夜色是從老寨村、滿樓村、梁堂村
和韋莊降臨的
然後才抵達木一博覽園
暑氣尚未全退
那些蜻蜓、豆娘還想
在紫薇林中
逗留一會兒，夕光
撥動花蕊
夜色一點一點地漫過
木一的肚臍眼
小屋點亮燈光接納它的新主人
也許會有清澈的暗流
會有蜜汁的親吻
會有蝶翅的驚慌和瓜花的羞澀
夜深，我們
從篝火晚會歸來
泉河、流鞍河還在血液裏撞擊
打着漩渦，摧毀
我們的矜持
會有潔淨的鄉野綠蟋蟀
往你懷裏蹦
小院的石桌旁，星星滴着露
一次次地
與不眠的你對飲。木屋矮下去了
彈唱，以各自悠揚的琴聲
清晨，你看見
公路上，大牯牛晃盪着
被情慾折磨的胯下之物
這無辜的受難者
在黎明的暉光中
清洗着一顆羞愧（十惡不赦）的心
● 中年漂流
歲月有從容之美
中年猶然，但有尺度
一場暴雨，洗淨心中
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舟楫穿清流，過巨瀾
是侍佛的老虎，跳躍難馴
在是非難辨的的模糊地帶
也有自己獨到的評判
塵世是寬闊的，也是斑斕的
有着刺目錐心的詰問
但是事物本身很沉靜
進退，迂迴，有幾處閒筆
一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瀰漫，暮色如晦暗不明的斑岩
心亮自明，無需秉燭，也不再
用頭顱撞牆。三月的雨水，體虛且胖
用嫩芽，深入電閃雷鳴的雲層
破譯一整座天空的密碼
我有故友，突然離去，他說大夢先覺
此生不再苟且，只想安靜地做個蛋糕師
● 與落日書
秋陽的悲正在於此，風吹動這些
落葉的喬木、灌木，沒有哀悼的氣息
萬物都在掙扎。你也在說服自己
拒絕走進冰涼的石頭與文字
在粗大的籬笆中間，落日以另一種方式
存在，以一種近似神靈的方式；
生活，因此安靜下來，你內心的
卑微，隱忍，疼痛——荒涼着，孤獨着
你已走過金黃的盛年，細碎的光閃爍
風越來越緊，要將這塵世收走
你一個人在秋陽下諦聽天籟，飄動滿頭白髮
羣山比想象中還瘦，拖着最後的煙塵來見你
舌頭下的睡眠加深，河流舒緩寧靜
透着優雅，而冰山是一座教堂
在遠方矗立，它是世界的一隻巨眼
也是你的前世，知曉所有已知事物的命運
一剎那,落日燒紅了天際
彤紅的圓盤，沉沉地墜下去
一直沉到你的心底，鐘聲撞擊
雀鳥四散，你用整個一生都沒有找回它們
● 星空倒影
羣鳥不來，夜之湖水漲滿
你在堤岸上放置梯子
引領星辰一步步地走向湖心
水緩流靜，你守住清貧的時光
一生不負債務，湖水也守住自己的魂魄
距村莊十里之遙，引清風小住
羣鳥不來，蟬鳴加深了寂靜
年過不惑，你的體內還氾濫着道德的情慾
湖水的氣息穿透你，你珍愛自己的心臟
現在，讓我們一起
在俗世裏談論羣鳥與湖水
在湖底與星空的平衡裏找尋張力
湖水縮回自己的手指
你背影稀疏，在天堂的邊緣飲酒
一生的際遇只有湖水與羣鳥看得真切
許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公安詩歌學會副會長，安徽省詩歌學會副會長。作品入選《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60年詩歌精選》《〈詩刊〉創刊60週年詩歌選》《星星50年詩選》《安徽文學50年•詩歌卷》等多種選本。獲第二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九月詩歌獎等獎項。參加詩刊社第23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草編月亮》《許敏詩選》。
總策劃：駱英
主編：曾凡華
編輯：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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