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微信公衆號“俠客島”

近日,“29歲女行長掛職副縣長”一事經媒體報道後,引發社會各界廣泛爭議。1990年出生的九江銀行湖口支行行長楊沁,於今年4月開始掛職副縣長。

應該說,29歲掛職副縣長,僅僅從年齡上看,並不算特別稀奇。前幾年,80後擔任縣長的新聞很是讓輿論關注了一番,他們大多也是30歲左右。

然而,人們質疑也不是沒有道理。

圍觀“29歲女行長掛職副縣長”,人們在質疑什麼?

質疑

對於這樣的現象,質疑主要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29歲的副縣長,雖說全國其他地方也有,但絕對是公務員裏的佼佼者,比如名校畢業、高學歷、過往政績優秀、專業技能出衆等。那麼,楊沁是否有足夠的業績,證明其是同輩者中的出類拔萃者?簡單的政府公開信息,並不能說服大多數人。

畢竟,楊沁的履歷都是在銀行,且擔任支行行長也時間不長,實在是很難證明她適合“副縣長”這個職位。

第二,雖說不能“唯學歷論”,但對於年輕人而言,學歷是目前體制內公平衡量一個人優秀與否的一項標準。從目前披露的信息看,楊沁的第一學歷是通過“3+2”模式(3年中專加2年大專)獲得的大專文憑,本科文憑是工作後通過函授拿到的。

在早已“逢進必考”的官場裏,當年都沒資格報名公務員考試的楊沁,卻一夜之間超越絕大多數同齡人擔任副縣長,圍觀羣衆由此產生不公感,是自然而然的。

第三,但凡有點“超乎尋常”意味的幹部任用,人們總是要問一句:是否有裙帶關係?已有信源證實,楊沁的父親的確長期在當地財政系統任職,與楊沁的工作單位多少有關係。楊父是否在其中起作用,是大衆所關心的。

這幾點,都需要當地的相關官方機構下判斷、做結論。目前看,當地市委組織部說她“不屬於公務人員”,不知言下之意是否是“不歸組織部門管”;其所在的九江銀行也成立了調查組,但被網友質疑“自己查自己”、能否擺脫楊父金融系統影響力。

圍觀“29歲女行長掛職副縣長”,人們在質疑什麼?

對比

其實,每一次新聞輿論場中出現類似的新聞,只要出現“火箭提拔”四個字,總會讓人有圍觀的慾望。

爲啥?原因之一肯定是,基層幹部晉升本來就非常,非常難。

中國的基層政治體系,是一個典型的金字塔結構。有段子說“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隨便砸個磚頭可能都是處級以上幹部;但在中國更爲廣袤的基層,也就是縣域一級,公務員的晉升空間其實相當有限。

從島叔的調研看,以一箇中等規模的縣(50萬人口計)爲例,處於金字塔頂端的縣委常委大概是11人;常委之外,黨委、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加起來,縣處級幹部也就30人左右。

而這樣的縣,一般來說,正科級幹部有200人左右,副科級400人左右,但“股級”幹部會有1800人左右,公務員2500人左右,財政供養人員更是達到一兩萬。

也就是說,即便是這個縣所有的空缺縣級幹部崗位(一般每年3-4人)都從科級幹部中選拔,晉升概率也就1%左右。加上年齡限制,每個基層幹部晉升的年齡窗口也就幾年。

這就意味着,大多數幹部的職業生涯都只能在普通的公務員崗位上工作。能擔任副科級的領導幹部,就算是仕途比較成功的;擔任科級領導幹部,算是心滿意足;當個副縣長乃至於進常委,那就是人生贏家了。

從科員到縣長,理論上只有副科、正科、副處和正處四級。按公務員法,10左右可以晉升完畢。但是在實際操作中,晉升有很多隱形的“臺階”,比如普通科員提拔到副科,只能幹不太重要的崗位,如鄉鎮武裝部長或副鎮長之類;要提拔爲正科,一般得擔任過副書記纔行。

圍觀“29歲女行長掛職副縣長”,人們在質疑什麼?

而在絕大多數地方,“副縣長”這個職位,得至少擔任過兩任一把手纔行(兩個鄉鎮書記、或一個鎮和一個重要局委辦一把手)。而要從普通副縣長到縣長,總得經過“常委”這道重要的坎;擔任過普通常委後,纔有資格擔任常務副縣長或副書記——這兩個職位幾乎是縣長的必由之路。

所以,在基層,按照體制內普遍說法,30歲左右的副科級、35歲左右的正科級、40歲左右的副縣級和45歲左右的正縣級,纔算是真正“年輕”的領導幹部。

當這種“基層晉升難”的普遍感受,遇上提拔速度快的年輕人、尤其是看上去還有點關係的年輕人,對比一定是強烈的。

當然,這裏說的是實職副縣長的晉升之難,“掛職”與此還不完全一樣。在某地調研時島叔拿到一個數據,該縣前幾年曾一次性從企業、高校引進17名高學歷的掛職幹部,但最終留下來的只有4名,絕大多數都將之當作刷“基層工作經驗”的履歷,回原單位提拔去了。但無論如何,對於仕途而言,掛職是一個重要履歷,很可能在今後的提拔中起到作用。

制度

話又說回來,在基層權力結構中有個當官的父親,就一定意味着腐敗嗎?

也不一定,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必須相關機構認定纔行,不能隨便下結論。

不過,類似的家庭有意識地培養子女、以符合各種條件、踩着點卡着條件往上走,這是可能的,也是常見的。“給子女安排好、鋪好路”,是不少見的“人之常情”,在一些市場經濟不發達、自主擇業空間小,人們普遍認爲體制內職位待遇更好、更穩定優渥的地區,這樣的情形就更多見。

在調研中我們見過,有的地方,衛生局官員的孩子如果學習一般,大多早早地學醫,進醫院;一些北方城市的電力、銀行、能源等系統,也有“父母退休、子女接班”的“潛規則”。從制度上,這些人可能也是公開招聘、考試進入的;但在條件設置、年齡窗口或其他槓槓上,有人爲操作的空間,可以說是有意識地利用制度合理地“培養”子女,而非簡單地突破組織程序和規則。

我國的幹部管理制度基本上是“下管兩級”的體系,副處級和正處級幹部的管理權限都在市委組織部門。這意味着,在縣域政治的範疇裏,公務員的流動是比較少的。

這種在地方基層形成比較穩定的權力網絡的現象,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尤爲突出。當時《公務員法》還未實施,大中專畢業生也比較少,基層幹部的來源比較多元,包括專業軍人、優秀村幹部、工人、教師等,但無一例外都是本地幹部,這就容易形成盤根錯節的關係。

而據我們的調研看,《公務員法》推行後,公務員的“入口”已經嚴格把關,外地幹部大量湧入全國各地,極大地改變了地方權力網絡,“本地幹部”和“外地幹部”已經成爲很多地方的幹部羣體的基本結構特徵;十八大以後,從嚴治黨的效應逐漸顯現,幹部“圈子”被打破的現象也很普遍。很多基層領導幹部對島叔直言,現如今不能、也不敢“站隊”。

圍觀“29歲女行長掛職副縣長”,人們在質疑什麼?

提醒

當前,各地的組織部門都非常用心年輕幹部的培養、選拔和任用。世人都覺得在基層,公務員要提拔很難;但從組織工作的角度看,這些年基層普“無人可用”的現象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很多地方的縣鄉機構都在消化機構膨脹、人員臃腫的問題。時至今日,很多地方的幹部結構仍然不盡合理,“60後”是主力,“70後”斷檔,“80後”匆忙接班。現如今,“80後”也接近40歲了,有些都不算是“年輕”幹部了;“90後”登上歷史舞臺,也在情理之中。

但正因爲仕途不易、晉升尤難,選人用人機制纔要格外講究公開、公平、公正。基層政治既然是一個相對的“熟人社會”,也就意味着,優秀幹部應該是比較容易被注意到的。

在某縣調研時,幾乎每個幹部都可以說出本縣最優秀的年輕幹部的名字出來,都公認這些人非提拔不可,否則不合情理。仔細一問,都說這幾個幹部的確能力超強,爲人謙虛,也有成績,綜合素質很高——他們在自己的崗位做出了成績,而且是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成績。

習總書記早就說過,年輕幹部要“墩苗”,但要警惕那種去基層混履歷、鍍金、爲提拔而墩苗的現象。從我們的角度看,如果是真正優秀的年輕幹部,我們要鼓掌歡迎其擔負重任、發揮專長;如果不是,就要經得起輿論和外界的監督檢驗。畢竟“爲政之道,首在用人”,這不僅影響到政治生態、治理效度,社情民意同樣密切關注。

無論如何,對於剛履新掛職副縣長的年輕人也好,對於當地行政部門也好,這都是一次檢驗,也是一次提醒:在陽光下,陰影無處遁形;如果身正,不妨擺擺事實,不怕影子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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