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藝術家畫的中國龍

西班牙藝術家畫的中國龍

龍在東方是意味深長的文化符號,其外形來自某種古老的拼貼技術:“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須,頜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的神獸,善變化,能興雲雨,有利於萬物,在中國古代又被視作帝王的象徵,有着至高無上的神聖地位。

而在歐洲神話中,龍是一種巨大的蜥蜴,長着翅膀,身上有鱗,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嘴裏能噴火,謂之“惡龍”。到了中世紀,歐洲的龍墮落爲罪惡的象徵,它有毒、能噴火,長着蝙蝠狀的大翅,腆着大肚,兇殘而又狡詐。在《聖經》故事中,魔鬼撒旦曾化成一條惡龍,用尾巴掃過了三分之一星辰,它有七個頭,每個頭上都戴着王冠。隨着基督教的傳播以及歐洲人在世界範圍內的擴張,東西方龍文化也出現了意味深長的對話。

在18、19世紀來華的歐洲使臣、傳教士及旅行家的文字及畫筆下,中國龍被賦予了詭異的形象,兩種不同文化的隔膜使龍出現了形變,從圖像史中,有大量的“變異龍”出自外國人的描繪,成爲龍的一個亞種——它不屬於任何一種龍文化,只是文化觀念碰撞的產物,存在於不爲人所知的異度空間。

傳教士利瑪竇注意到了龍在皇家的日常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服飾、瓷器、傢俱、建築等物件上都有龍的圖案,皇帝的衣紋和寶座都裝飾着騰躍的龍。在手稿中,利瑪竇將龍寫作“Dragone”。在1616年出版的利瑪竇《基督教遠征中國史》法文版中,這個詞被一律譯成“dragon”——在西方傳說中,這個名字指的是一種長有翅膀的噴火龍,是邪惡的象徵,這是龍與dragon的首度碰撞。

早在1793年來華的英國馬戛爾尼使團,就記下了零星的關於龍的印象。馬戛爾尼使團是歐洲人深入東方的一次“破冰”之旅,英國希望與大清達成貿易協議,卻遭到了清帝國的拒絕,一行人鎩羽而歸。即便如此,英國人卻藉此進入了這個神祕的東方帝國,上至大使、副使,下至使團成員,幾乎都寫了日記、行紀,數量極爲可觀,可見西方人對東方的熱情。在他們眼中,由於文化背景的差異,當他們看到建築中的龍形紋飾時,龍的神性及莊重未能被他們感知到,只是覺得這些造型奇怪,缺乏實用性。馬戛爾尼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唯一我看不順眼的東西是獅、虎、龍等的大瓷像……對此我感到迷惑不解,只能說把這些怪物收集起來既花錢又困難,錢財多了,因此就促使他們儘量尋求浮華和奢侈的擺設,這是審美的敗筆。”跟隨馬戛爾尼使團出訪大清的巴羅也在回憶錄中寫道:“屋頂檐角上那些齜牙咧嘴、奇形怪狀的獅子、龍蛇,根本談不上什麼好風格,實用性,或美感。”(《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商務印書館2013版。)

因此,馬戛爾尼使團中的水彩畫家威廉·亞歷山大在畫到兩個清帝國的士兵時,對他們手中所持的龍旗進行了模糊處理,龍形圖案的輪廓曖昧不清,固然是爲了突出人物的需要,也從某種角度暴露了認知的盲區,畢竟,在畫家的角度看來,惡龍怎麼能作爲旗幟呢?其中有一面旗幟上的龍,甚至被加上了翅膀,與西方的龍極爲接近了。

而在希臘作家卡贊扎基斯筆下,中國海域內的龍頭船是驚悚可怖的:“船頭的龍,黑色,橘色條紋,張口,像火一樣的舌頭伸出來。它紅紅的眼睛盯着帶泥的水,彷彿驅趕波濤裏的惡鬼。”(尼克斯·卡贊扎基斯《中國紀行》,譯林出版社2007版)無數次夢到的東方世界猝然呈現在眼前時,先令他喫了一驚,在歸途中,卡贊扎基斯仍然心有餘悸,他在筆記本上寫下對中國的印象:“在孔夫子美好道德和安詳的面具後面,會飛出一條兇惡的、食肉的、身披綠鱗的龍。”這代表了多數歐洲人對中國龍的印象,無疑,這種印象是基於其自身的歐洲文化背景,先入爲主的觀念難以撼動。

不過,對於東方帝國的美好想象,隨着清朝國力相對於西方的急劇衰落,龍的繪像轉而出現了諷刺意味,西人繪製的漫畫中,多以龍指代清帝國,大腹便便的龍,被踩在地上的龍,還有被宰割的龍,聖喬治屠龍的歐洲傳統得以復活。中國龍往往伴隨着辮子、八字須、長指甲、朝珠補服等元素登場。1900年的法國明信片《龍被征服了》中,八國聯軍合力把龍吊到了樹枝上,這正是那個時代中國命運的寫照。此外,龍還象徵着笨拙的暴力,明恩溥《騷亂的中國》收入一幅關於義和團的漫畫,一隻雙頭的怪龍象徵義和團,正在朝洋人進攻,有個洋人還被龍吞進嘴裏。

龍的誤解延續到今日。2016年春節期間,西班牙藝術家一款慶祝中國傳統春節的海報,海報中的龍有十六條短腿,頭部像獅子,撒旦式的三角形尾巴,看整體造型,更像一隻巨大的毛毛蟲。

從西方人筆下的中國龍形象來看,不同文化之間的溝通是極難的,互相瞭解的過程中也出現了有趣的誤讀,這種誤讀是意味深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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