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在现实和梦境中被人嫌弃,领悟到一个深刻的道理

陈能雄/文

贾宝玉人如其名,如宝似玉,他从一出生就得到家人的精心呵护。贾府上下的人如众星捧月一样宠着他,他稍有一些伤风感冒,一家人都不得心净,围着他一个人团团转。贾宝玉俊美的相貌、显赫的出身、出众的文才,自应得到大多数人的关注和追捧。还有就是他随和的脾气为他加分不少,他不会摆主子的架子,待人宽厚。贾宝玉欣羡女孩子的灵秀之气,喜欢亲近她们,为很多女孩子尽过心。他是闺阁良友,最懂女儿心,女人缘一直很好,很多丫鬟都想到怡红院给他当差。

女人缘一直是贾宝玉引以为豪的资本,他只想有生之年,这些姑娘丫鬟们能陪在自己身边。他挨打受伤后,见贾母、王夫人满脸都是怜爱之情,探春等姊妹关切地进来问候,林黛玉的眼睛哭得像个桃子,薛宝钗说了许多体贴关心的话,还有婆子们频频过来请安问候,丫鬟们每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在那段时间,贾宝玉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些女孩子都为他一个人伤心,一个人流泪。

直到有一天,贾宝玉才改变这种看法。他兴冲冲地跑到梨香院找龄官,龄官却把他当空气,头也不抬下。贾宝玉套近乎地坐在她身边,求她唱一曲“袅晴丝”,宝玉的面子是给足了,龄官却不领情,赶忙起来躲避,推托说:“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言下之意是元妃这么尊贵的人命她唱,她都没唱,凭你宝玉是谁。

贾宝玉从小到大没有被女孩子这样子嫌弃过,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贾环,让他产生心理落差的事情还在后面。其他女伶说贾蔷叫龄官唱,她肯定会唱。贾宝玉半信半疑,之后他发现龄官对待贾蔷特别亲切,贾蔷一进屋子,龄官就赶忙起身和他说话,一起看雀儿衔旗。龄官在贾蔷面前如小鸟依人,时而撒娇,时而撒小性子,一会嗔怪他拿雀儿来打趣自己,一会说他不关心自己的病情。等贾蔷起身要去请大夫,龄官又担心他被毒日头晒坏。

真是女孩的心思不好猜,但贾宝玉能看出龄官对贾蔷情有独钟,他瞬间明白那日龄官为什么会在蔷薇架下一边流泪,一边划“蔷”字。贾宝玉无论是身份还是人品都比贾蔷强上许多倍,就偏偏有这样一个唱戏的女孩对他爱理不理的,却对贾蔷死心塌地的。可见,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各有各的定数,苏轼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别说园外的千万女孩各有前程,就是这大观园中的女孩,她们以后也会各自散去,寻找各自的归宿。贾宝玉以前以为大观园的女孩都为他一人流泪,要是自己有一天先她们死去,她们滂沱的眼泪会埋葬自己。今天宝玉方知得不到全部的眼泪,那个龄官的眼泪就是为贾蔷而流,自己纵是荣国府的少主,也不能分得她一滴的眼泪。

贾宝玉领悟到“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的深刻道理,各人为各自所爱的人流泪,各人也得到各自爱人的眼泪。自此他很少再说“化为轻烟,随风而散”之类的傻话,他常想“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他这种想法,和林黛玉是一样的,林黛玉葬花之时吟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感慨。贾宝玉心中的疑问,答案就在林黛玉身上,林黛玉为他流干最后一滴眼泪。贾宝玉是得到了林黛玉全部的眼泪,只是林妹妹先他而去,未能以泪葬他。

贾宝玉在现实世界中被一个普通女孩嫌弃,或许他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个例外,龄官性格怪异,眼光太拙。要是龄官也和林黛玉、袭人、晴雯这些女孩一样,就会对自己体贴关爱了。真的是这样吗?倘若大观园之外有另外几个和林黛玉、袭人、晴雯一样相貌人品,也未必会喜欢上同一个贾宝玉,这种情况有一次出现宝玉的梦境中。在《红楼梦》第五十六回中,江南甄家有四个女子来荣国府拜访贾母,说起家里的公子甄宝玉喜欢混在女人堆里,很招人疼,甄家老太太视他若掌上明珠。贾母听说甄家有一个和孙子同名的男孩,就把贾宝玉叫过来让甄家人看看。甄家女子乍见贾宝玉还以为是家里的公子,仔细打量他的言行举止,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一模一样。

贾宝玉听了心中纳闷,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在恍恍惚惚中睡去,梦见自己到了江南的甄家。甄家花园和大观园很相似,园内有几个丫鬟长得和鸳鸯、袭人等人一样,她们见到贾宝玉,就问宝玉怎么在这里。贾宝玉说明来由,丫鬟们才知道他不是本家的甄宝玉,虽然贾宝玉相貌俊俏,嘴巴也甜,但终究是个“假宝玉”。丫鬟们就说:“你是那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另一个丫鬟说:“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甄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们熏臭了。”这梦中的甄宝玉的脾气与贾宝玉一样,都担心女孩们接近小厮婆子,会沾了他们的污浊臭气。贾宝玉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会被甄家丫鬟说成是臭气哄哄的人,而这些丫鬟和家里的鸳鸯、袭人、晴雯没啥两样啊,对待自己的态度怎么会截然不同?

更奇异的是,贾宝玉走进一个和怡红院差不多的院子里,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估计就是甄宝玉吧。甄宝玉也为一个心爱的妹妹牵肠挂肚,他对丫鬟们说刚做了个梦,梦见进入长安都中的大观园,被园子里几个丫鬟说成臭小厮。也就是说梦中的甄宝玉做了一个和贾宝玉一样的梦,堪称梦中梦,梦里梦外,真真假假。或许是贾宝玉和甄宝玉心灵感应,共同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又或者另外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分身。

同样的贾宝玉走入甄家,遇到和鸳鸯、袭人一样的丫鬟,她们却会嫌弃自己。同样的甄宝玉走入贾府,遇到和自己家里一样的丫鬟,也会被嫌弃。可见,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未必全是因为对方身份显贵、才貌出众、家财万贯。就比如北静王爷何其尊贵,何其俊美,林黛玉还不是照样对他不屑一顾,他摸过的“鹡鸰香念珠”,在林黛玉的眼里不过是“臭男人拿过的东西”。很多时候,两个人相爱要看缘法,眼眸交汇间,莫名就喜欢上对方,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如果喜欢对方,他的缺点都是优点,如果厌恶对方,他的优点都是缺点。

贾宝玉在现实中被龄官嫌弃,在梦境中又被许多个丫鬟涂毒,使他领悟了爱情的真谛。情缘是如此的微妙,并非是龄官和丫鬟们不好,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只因缘分在无形中拉近或拉开人与人那之间的距离。每个人的情缘各有分定,一个男生深爱着一个女生,而女生却无动于衷,与另外一个男生牵手。这个男生常常暗自神伤,只怪自己不是女生的菜,没有她男朋友那样的相貌、人品、才华。可是,假设这个男生会法术,变成她男朋友的模样,也未必能赢得她的芳心。深厚的感情是在两人相处时光中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的地位,并非是同相貌同人品的复制品就可以轻易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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