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动画摄影师:王世荣

谈起中国的动画电影,近期的也许你会说我们有《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但其实我们更多时候是被“喜羊羊”、“熊出没”之类的片子所支配。回想起我们的童年,甚至更早以前能看到的动画片,无论是形式、风格还是内容来源,都要丰富许多。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的童年幸福得多,从中得到的艺术感染也真挚得多。

(《哪吒闹海》片段)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中国动画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它产出的作品几乎承包了如今大部分成年人的童年记忆。一些经典影片我们如数家珍,像是《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哪吒闹海》、《舒克和贝塔》、《黑猫警长》等等,去年的上海夏季音乐节还重映了最新配音版、交响乐队现场配乐的《天书奇谭》;一些著名的导演我们也耳熟能详,比如万籁鸣、万古蟾、特伟、严定宪、钱运达等等。但动画作品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每一部惊艳了我们的作品背后都有许多不知名的团队成员。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默默无闻,但他们为动画做出的贡献却值得铭记。

(《舒克和贝塔》剧照)

摄影在电影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很多著名的摄影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为人津津乐道。但很少有人知道动画摄影师是做什么的。其实现在概念下的动画摄影和以往没有电脑制作的年代,所需做的内容相差还是比较大的。

2018年7月,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著名动画摄影师王世荣老先生离开了人世。王老先生于1951年进入上海美术制片厂工作,参与动画拍摄和部分特技制作,一生作品近60部。他参与摄影的动画片包括中国动画的镇山之宝《大闹天宫》、《人参娃娃》、《金色的海螺》、《九色鹿》、《天书奇谭》、《火童》,还有至今能哼出主题曲的《舒克和贝塔》。王老也加入到水墨动画——这一中国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的实验中,震惊世界的《小蝌蚪找妈妈》的摄影工作就有他的参与。这份履历无疑见证了中国动画辉煌的多个时刻,也足以勾起我们每个人的回忆。但对王世荣老先生和他的工作,我们其实是陌生的,甚至了解不深的朋友都没有听说过。

(《人参娃娃》剧照)

动画摄影相当于对动画的二次创作,摄影师并不是画稿如何就如何拍摄,不仅要经过镜头语言的设计,还要想方设法令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完美、灵动。比如早期中国动画片经常从神话故事、民间素材中汲取素材,如何在特效匮乏的年代表现那些绚丽奇幻的元素着实伤脑筋。没有电脑,画师们、人物、场景设计们凭着手中一支笔,以万为单位的计量来画稿;动画摄影和特效也称得上创造“奇迹”的人,一格一格拍,一层一层叠起来,一层一层曝光再合成。那些水中浮起的雾气,灵动的飘带,会发光的金箍棒…每一帧都印刻着他们的心血,难怪作品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大闹天宫》片段)

那时的动画摄影师们可谓兼具了技术的过硬性和艺术上的审美性,更重要的是一颗扑在动画上朴素又坚韧的心。拿王老先生的摄影代表作《九色鹿》来说,故事来源于敦煌壁画《鹿王本生图》,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个时期的动画片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都有IP,而且来头不小,古有神秘的壁画、传诵已久的民间故事、古典小说,当代的有闻名全国的童话大王作品、收录进语文课本启蒙的故事。而现在所谓能赚钱的大IP,有多少的文学性、艺术性能与之相比,私以为连寓教于乐的效果都差好多倍。即使技术再发达,画面上的审美性和意蕴始终不可忽视。

(《九色鹿》片段)

《九色鹿》的主创班底非常牛,导演是钱家骏和戴铁郎。王世荣和担任背景创作的冯健男非常实在,故事来源于敦煌,那就去敦煌采风,亲眼看看,亲身体验。来到莫高窟的团队,光在那里就早出晚归待了23天,每天都是等着管理员开门关门。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完成了所有场景的设计,据说冯健男先生临摹了21幅壁画,画满五大本速写本,设计了200余幅场景。而这部动画片的时长不过24分钟。他们也没觉得水土不服,每天拉肚子是吃苦,反而乐在其中。

《九色鹿》的故事不复杂,讲述了鹿王降临人间,帮助人类和林中动物,却反被贪心的捕蛇人出卖,使得一心想得到九色鹿的国王和王后设计围捕它。最终捕蛇人因为出尔反尔自食恶果,九色鹿告诫了国王和他的军队后,悄然跃上云层,消失在明亮的远方。故事的教育性不言而喻,画面更是让年幼的我们惊叹。“飞天”的呈现唤起了最初对敦煌壁画的向往,九色鹿跑动时的流畅、灵活和自由,打脸现在还有连基本功都做不好的片子。

(《九色鹿》片段)

我国的动画先驱个个都是懂技术又懂艺术的全才,万氏兄弟刚接触动画时,没有地方可学习,外国人的技术秘而不宣。他们自己买了照相机,拆着研究着变成摄像机,一步一步琢磨着出来。王世荣老先生那一辈的动画人也是技术达人,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美影厂摄影组的负责人段孝萱就曾经在文章中写到,最基本的设备动画摄影机,一开始用一架1948年制造的美式摄影架、一台用了几十年的贝尔浩摄影机,再从一台旧电扇上拆下一只马达,自己组装出来的。包括后面的几代动画摄影机都是动画人自己改良研制的。

(《见证者系列访谈录》截图)

改革开放之后,从国外进口先进技术设备的渠道虽然畅通了,但美影厂和设备制造公司也没有一味依靠国外的技术,低速摄影逐格马达,拍摄木偶片用的双轨平移逐格摄影推镜头车,逐格摄影云台,逐格摄影升降架…都是老一辈手艺人研究出来的。条件艰苦,但作品却大放异彩,《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金色海螺》、《神笔》等等,许多都得到过国际大奖的认可。

(《见证者系列访谈录》截图)

《金色海螺》也是王世荣先生担任摄影的一部动画片,片长大概在35分钟左右。故事类似于我们听过的田螺姑娘,不过这里是海螺姑娘。作为一部剪纸动画,工艺本就复杂,至今想起云雾缭绕的海上仙山,仙女们雕刻分明的配饰和极具特色的衣服,还有海上的层层波涛以及海神娘娘发怒时掀起的惊涛骇浪,在没有太多自动化可以辅助的年代,需要多少精力和耐心才能完成。

(《金色海螺》片段)

中国动画那时具有的两个特性,少儿化和民族性,至今仍然争论不休,甚至极端一点儿的意见认为这是桎梏我国动画发展的枷锁。其实过于偏执。尤其是民族性,其他不论,光从我国那些特殊的动画种类来说,剪纸片(又细分成几种)、木偶片、折纸片,甚至还有瓷动画、竹器动画,老一辈艺术家天马行空的脑洞、为了实现想象那股不管不顾的韧劲真是令人叹服。其实我们从来不缺想象力,更不缺执行力。

(从左至右:《金色的海螺》、《瓷娃娃》、《鹿和牛》)

王世荣老先生还参与并见证了中国水墨动画的诞生。其实这一想法的主导者和实施者段孝萱,也是一名动画摄影师。水墨画讲究虚实相生,笔触灵动多变。放到影片中来讲,景别不一样,用笔就不一样了;角度方向动一动,光影虚实又都不一样了。拍摄的时候,如何做到不抖动又能将水墨画的外在特征和内在韵味保留下来,都是需要解决的难题。段孝萱在实验时,光青蛙跳入水中一个动作就拉了好长的胶片出来。初步成功后,王世荣和游涌加入实验团队。在国画大师、动画制作人员共同的努力下,最终形成了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

(《小蝌蚪找妈妈》片段)

水墨动画片的奥秘集中在摄影部分,每一张人物或者动物都必须要分层上色。比如同样一头牛,可能要分出四、五种颜色,分别涂在好几张透明的赛璐璐片上,每一张赛璐璐片都由动画摄影师分开重复拍摄,最后再重合在一起用摄影方法处理成水墨渲染的效果。除了原画师和动画人员,动画摄影师实际上也“画”了一遍。

(《小蝌蚪找妈妈》剧照)

《小蝌蚪找妈妈》的素材灵感来源于齐白石大师的画作,国画技法的特殊性在实现连贯的动态效果方面存在很大困难,但通过拍摄技术手段解决了这个难题,但制作工序实在是繁琐又艰难。据说当时有日本动画师来华学习相关技术,但终究因为过于繁难,只得感叹一声:“真奇迹”。此后的《牧笛》、《鹿铃》、《山水情》都享誉中外,艺术价值极高。可惜的是,现在技术进步了,水墨动画的发展却因各种原因,好像停留在了昨日里。

(从左至右:《牧笛》、《鹿铃》、《山水情》)

如今,进口动画一直在冲击国内市场,人们在对一些粗制滥造动画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对那些认真做动画的人也报以极大的热情和宽容。毕竟在技术尚不成熟的年代我们就创造了别人无法企及的动画形式,如今却“借鉴”成风。并不是说要不分情况地支持国产动画,隔绝国外优秀的作品,而是该想一想老一辈动画人的风骨。他们的作品不能说完美,但却有着超越时空的悠长魅力和意义。如今的我们该做些什么,是否该停下来思考一下了。

(《天书奇谭》剧照)

很遗憾,那个一直伴着我们童年的人,最后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他。我们已长大,动画片里的故事于我来说已是过去,从中学到的道理也已经印在脑海里,但老一辈艺术家们认真做事的那一点朴素的坚持,愿也能传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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