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歲的範季融是一個說話慢條斯理、做事情不慌不忙、十分低調的人,5月6日,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在上海博物館採訪了這位美籍華裔收藏家。

在兩個小時的交談過程中,他跟我們娓娓講述,與上海有着不解之緣的翁婿二人鍾情收藏的故事,以及他們與上海博物館跨越半個多世紀的緣分,而他們“暫得快然”、不求佔有的收藏理念和博大心胸,無論走多遠都心繫家鄉的故土情懷,也令人感佩不已。

銀行家出身的大收藏家

在上海博物館二樓,有一個叫“暫得樓陶瓷館”的展廳,這裏共展出從晉唐至清末百餘件展品,其中以清代官窯瓷器爲大宗。

捐贈“暫得樓”陶瓷的是民國時期上海大收藏家、香港知名收藏團體“敏求精舍”創始人兼主席——胡惠春(西方收藏界習慣稱呼其爲 J. M. Hu)。

“暫得樓”是胡惠春的收藏堂號,這個名稱源於王羲之名作《蘭亭序》:“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胡惠春女婿範季融向東方網·縱相新聞講述,這個名稱表達的是其對於自己收得的藏品“暫時得意得不得了”的一種愉悅心情。

胡惠春1911年出生在一個銀行家的家庭,父親是被稱爲“中國十大銀行家”之一的胡筆江。這位銀行家父親並沒有把兒子培養成爲金融人士,而是聘請名師在家教胡惠春四書五經,使其接受傳統的儒家教育和藝術薰陶。

“這麼多寶貝放家裏其實是很可怕的!”這對老上海翁婿捐了一“樓”的古董

中學畢業後,胡惠春順利進入當時著名的燕京大學,攻讀地質學,然而他的興趣卻在文史與藝術。上大學時,胡惠春喜歡上了陶瓷,也開啓了他的收藏之路。

二十七歲時,由於父親不幸遇難,胡惠春放棄了以文史與藝術爲主業的想法,子承父業掌管中南銀行。但在忙碌的事務之外,他始終沒有停下收藏的腳步。

“他一般不收太重要的文物,因爲他認爲太重要的不應該收在家裏,一般這類他拿到手就會捐掉,”範季融告訴東方網·縱相新聞,“他更喜歡收藏好玩的、漂亮的。”

據範季融講述,胡惠春對文物的鑑賞力很強,色彩鑑定眼光比較獨到,而且他的藏品多成雙配對,爲的就是陳列時的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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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胡惠春收藏從不與人攀比,你收藏了三十件我收藏了五十件,“他從不跟人比這些,他真的純粹是喜歡。”

兩次共捐贈359件陶瓷珍品

胡惠春和上海博物館的緣分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

1950年,上海剛剛解放不久,他受聘爲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委員,將珍藏的200多件文物捐獻給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隨後,1952年,上海博物館創建,胡惠春捐贈的這一大宗珍貴瓷器,對於籌建當時文物基礎極爲薄弱的上海博物館,可以說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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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爲胡惠春老先生部分捐贈陶瓷藏品所出的圖冊


文革時期,胡先生在上海的老宅亦未能躲過抄家一劫,當時上海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曾對其中的文物進行了整理和搶救,作爲“代管文物”寄存在博物館。

到了1989年,上海博物館開始籌劃選址建新館,出於感激和信任之情,已經定居美國的胡先生捐獻了這批“代管文物”。

根據相關記錄,胡惠春兩次捐贈的陶瓷藏品數量達到359件,“以清代景德鎮官窯瓷爲大宗,而清官窯器中的單色釉成對佳品更是其收藏的精粹”,用上海博物館前館長馬承源先生的話說,這其中“有許多是不可再得的國家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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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暫得樓”陶瓷館,你會看到這裏的陶瓷藏品大多色彩絢麗,造型別致,且成對的十分多。

上海博物館研究員陸明華告訴記者,這其中有很多藏品,例如唐黃釉藍點陶三足爐、北宋鈞窯月白釉尊、清雍正景德鎮窯墨彩山水圖筆筒、清乾隆景德鎮窯粉彩百鹿圖尊(一對)等都是十分珍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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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的這些捐贈藏品完善了上博的陶瓷文物體系,”陸明華介紹,“尤其是單色釉藏品,是我們比較缺門的,填補了空缺。”

記者瞭解到,被譽爲盛世年代的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景德鎮官窯瓷器燒造的高峯,而這三朝的單色釉瓷器,精雅無比,可說是整個清瓷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

胡惠春其餘的部分藏品,分別於1985年、2012年於紐約蘇富比和香港蘇富比舉辦專場拍賣。其中多件明清御瓷,都創下中國瓷器最高拍賣紀錄,轟動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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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惠春舊藏明嘉靖五彩魚藻紋蓋罐曾先後於1992年和2000年上拍。2017年佳士得香港秋拍中再次上拍,並以2.1385億港元成交

翁婿兩代收藏家接力捐贈上博

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在胡惠春老先生與上博的往來中,始終活躍着一個人的身影,他就是老先生的女婿——範季融。

範季融1936年出生於上海一個商賈之家,幼年隨父母遷往美國。1959年,範季融與胡惠春之女胡盈瑩結爲連理。

年少離鄉,範季融的中文不太好,30多歲從斯坦福大學物理學博士之後,他萌生了學習中文的想法,正好岳父家中有一些關於文物的古籍,他就從這些書入手,一邊看一邊翻字典,燃起了對文物收藏的興趣,逐漸開始了收藏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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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藏這方面,可能我這個女婿比他的兒子跟他還要近一些。”他說。

範季融講述,其實,岳父一開始是不贊成他涉足收藏的,他曾經用老子《道德經》裏的一句話勸阻自己,“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意爲愛得太深、擁有得太多,必會爲其所累,“但也沒勸住我。”

1989年,範季融代替岳父從美國飛抵上海商談捐贈事宜,此後便與上博相關工作人員建立了聯繫。

後在前上海博物館館長、青銅器專家馬承源的影響下,範季融對青銅器興趣漸濃,他與夫人在紐約創立的“首陽齋”,珍藏有百餘件珍貴的中國古代青銅器,在世界青銅器收藏界如雷貫耳。

雖然沒有得到直接傳授,但是從範季融的身上還是能看到老爺子收藏精神的傳承。凡不利於保護、凡萬一損毀就無法補救、凡不宜自己長期佔有的東西,便送到它應該去的地方,這也成了範季融的收藏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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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季融先生

2009年,範季融、胡盈瑩夫婦將9件秦公、晉侯青銅器捐贈給國家,這批青銅器後來被國家文物局劃撥到上海博物館,爲秦晉兩國青銅器和秦國早期歷史研究提供了珍貴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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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季融所捐贈的晉伯卣

目前範季融已向上博無償捐贈了幾十件青銅器,除此之外,他還曾多次幫助上博從海外回購古代文物。

“如果他看到一個好東西,會給我們打電話,優先讓我們收,我們明確說不要,他自己纔去買下來。”上海博物館研究員陸明華告訴記者。

這些藏品價值少則幾萬,多則上億,爲什麼不留給自己的子孫,要無償捐掉呢?對此,範季融先生解釋,文物收得久了,就如同自己的孩子,如果後代對收藏沒興趣,傳給他們一來是糟蹋了東西,二來也會給子女造成負擔。

而隨着自己年事漸高,怎麼處理它們就成了一件頭疼的事,範先生表示:

“一定要給它們找一個好歸宿,這樣才能安心。”

在胡範翁婿看來,捐給祖國的博物館,知道它們好好地躺在玻璃展櫃裏,大衆走進博物館,可以看到這些中國古代歷史文化長河中流傳下來的稀世珍寶,這對於文物來說是物得其所,對於一個收藏家來說,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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