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媒體辭職之後,這哥們去做了一名專車司機

一切都要從王師傅辭職那天開始說起。

在北京的一家主流媒體幹了8年的文化記者之後,王師傅對寫稿這事兒心生厭倦。有一回他受一個音樂節之邀,對方給他幾張門票,請他寫一篇幫助音樂節推廣的稿子。王師傅對自己的文采過於自信,一上來就以一句“金秋十月,秋高‘屁’爽”開頭,這下客戶不樂意了:怎麼能用“屁”這麼粗鄙的字眼埋汰我們音樂節呢,你還想不想要稿費了!

王師傅也不是喫素的,“我特麼早就煩寫稿這事兒了”。他認爲,按照客戶的思路寫稿是一件能噁心到自己的事情,當然,爲了謀生同樣噁心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在銀行推銷信用卡,或者跑到售樓處去賣房子。“同樣都是噁心,寫稿掙錢最少,那我還在媒體待着幹嘛!”他說。

王師傅辭職了。辭職之後,他發現自己除了駕駛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技能,於是決定去當一名專車司機,靠拉活兒掙取生活所需的同時,他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未來只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反正作爲一個有北京戶口的人,要餓死還挺難的。

那時候Uber剛剛進入中國,王師傅靠自己的那臺豐田86和北京戶口順利地成爲了Uber平臺上的專車司機。

最初的日子基本上都是在車上度過的,有時候接不到活兒正好給他留出了時間,坐在車裏踏踏實實看書。在整個過程中,有一本書對他影響最大——毛姆的《刀鋒》。書裏講的是一個家境不錯的男主人公,經歷了一戰,後來解除婚約、散盡錢財,回到紐約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的故事。

毛姆用“詩和遠方”激勵了王師傅,他覺得自己也可以擁有這樣一種生活方式。當專車司機能自由掌控時間,不拉活兒的時候就做自己喜歡的事。

接單慢慢多了起來。平日裏的王師傅是一個典型的老北京話癆,但是隻要一開始拉活兒,他就一句話不說——之前因爲話多得過一次“差評”。

在車上,他只用音樂與乘客溝通,他放各種各樣奇怪的音樂,最後總有乘客繃不住好奇地問他到底是幹什麼工作的。

“雖然我知道在車上放爵士樂肯定沒錯,無論白天晚上,肯定不會有客人爲此投訴。但我還是比較頑皮的,老想看看乘客們的底線到底在哪兒。”王師傅說,“於是有一回我放了一首印度冥想音樂,接的客人是從一家廣告公司下班出來的。他上車後,我就問了一句,空調和音樂合不合適?他說嗯嗯非常好,我特別喜歡你放的佛教音樂。我本來想解釋一下這不是佛教音樂,但是那陣子正好流行一張竇唯在地鐵上被偷拍的照片,於是騙他說這是竇唯最近在做的實驗音樂。老哥瞬間就不一樣了,一個勁兒用臥槽表示他的激動,然後跟我說他買過黑豹的第一張港版CD,還買過一張竇唯的黑膠,他問我這張唱片哪兒能買到,我隨便給他指了一個平安里的搖滾唱片專賣店。”王師傅說。

“還有一次,車裏放的是一個實驗歌劇女聲,倆女乘客上來就抱怨這歌兒太難聽了,然後我告訴她們,這其實是王菲的最新作品,她這些年一直在潛心學習歌劇,她覺得流行音樂侷限性太大,未來期待嘗試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做到人無我有,人有我獨。她們立馬就覺得這首歌兒很了不起。”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放黃耀明的時候,他告訴乘客這是黃曉明幾年前在香港默默推出的一張粵語專輯;放John Zorn的時候,他說這是郎朗改玩兒猶太音樂的挖掘工作;放Tom Waits的時候,告訴他們這是袁泉最喜歡的歐美男歌手。每次張口胡謅之後王師傅總要加一句“人無我有,人有我獨”。

有的乘客半信半疑,問他“你怎麼能拿到王菲的最新歌曲?”王師傅就會祭出自己曾經的文化編輯身份,然後說,“這樣吧,你要是有興趣瞭解音樂,可以加我微信,然後去我朋友圈看一下。”——往往這樣之後,他的虛榮心就能獲得巨大滿足,他想象着那些乘客會從他朋友圈裏瞭解到他曾經還玩兒過樂隊,然後瘋狂給他點贊。

“自從開了專車之後,我身邊有很多人關心我的生存狀況,一方面是問拉活兒能掙多少錢,一方面是關心我在車上的私生活,尤其是看到現在很多的司機師傅們拉活兒總能搞出‘緋聞’,通常他們看到這樣的新聞之後就會給我發一個相應的截屏,然後配一個迷之微笑。這個微笑代替了很多人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一句話:你是不是也出於這個目的纔去開專車?我一開始真沒這麼想,但問的人多了反倒是真的讓我覺得,這個東西社交意義比一單活兒掙錢多少的意義要大。我舉個例子,美國的一個Uber司機,做珠寶設計的,他就把自己的小首飾掛在車裏,通過拉活兒每天能賣出去不少,收益相當可觀。咱們都知道這個道理,一對一的社交成功率要大於羣體社交。當然,這裏面也意味着很多的安全隱患。”

僅僅做了一年,王師傅就放棄了開專車這個活計。一方面是因爲收入不穩定,另一方面他說是身體受不了。“主要是腎不行啊,”王師傅說,“開車的時候最怕想上廁所,有時候正拉着活兒呢你總不見得跟乘客說不好意思我想停車方便一下,所以憋尿是常有的事兒,我就突然特別能理解出租車師傅爲什麼總是脾氣暴躁。有的時候廁所並不難找,每個肯德基麥當勞或者酒店大堂總有廁所,但可氣的是你5分鐘之後出來發現車上被貼了一張罰單,那這一天等於就白乾了。”

“金盆洗手”之後的王師傅,會刻意迴避自己當過專車司機的經歷,“現在出了這麼多事兒,這行臭名昭著啊!”王師傅說,近幾年他最大的感悟就是,生活中沒什麼“詩和遠方”,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毛姆總是善於在小說中描述那些高尚的靈魂,比如《刀鋒》中去印度求平靜的美國青年拉里,比如《月亮與六便士》中放棄證券經紀人改行當畫家的思特里克蘭德。我們都真心欣賞那樣的境界與人生,只可惜一旦回到真實的人間,往往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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