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

文/陳放平

龍應臺在《目送》一書裏寫道,安德烈幾乎很少主動和自己交流,除非是遇到如急需用錢之類的大事,纔會發一封電郵,而且字數不會太多。我慢慢地發現,我也開始和安德烈一樣。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和母親一起在院壩喫完飯,接着曬會溫柔的太陽。突然她說:“你看你耳屎好多,快趴下來,我給你掏了。”

從小到大,母親常常會突然望一眼我的耳朵,然後隨手取下別在腰間的鑰匙串,聽到鑰匙串叮叮噹噹的聲音,我便溫順得像一隻貓一樣,把小凳子輕輕挪近她,然後把頭偏下來,放在她的大腿上。母親便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我掏耳朵,一邊感嘆我的耳屎怎麼這麼多。有時我感覺疼痛了,就突然大叫一聲,每到這時,她迅速停止手上的動作,有點愧疚地笑着,聽我抱怨她用力過猛。

我已經記不清母親給我掏過多少次耳朵,也記不清我多少次抱怨過她用力過猛。一轉眼,我已經二十歲,我的個頭一下子高過她,甚至高過了我的多麼偉岸的父親。雖然母親常常在別人面前說我“天高是皮小菜”,但我自己認爲,我是真的長高了,長大了。

爲數不多的某個午後,我們一起坐在院壩裏喫飯,都喫完碗裏的飯菜後,母親把碗放在前面的石板上,說:“快來,我給你把耳朵掏了,都這麼大的人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不再像貓一樣,聽話地依偎在她懷裏。我開始有意識得拒絕,逃避。我想,一個四十歲的母親給一個二十歲的兒子掏耳朵,這多麼彆扭。

是不是,姑娘長大後,都會成爲母親的貼心小棉襖,而男孩長大後,都會成爲安德烈?

然而,更多時候,我是和母親無話不說的。在她面前,我總是從沒長大,什麼都依賴她。總想着,凡事有她。

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個週末,我和她在廚房一起做飯。我忽然說:“媽媽,給你說個事。有一個女生喜歡我。”她一愣,然後臉紅着,問:“叫什麼名字?”我意識到該打住了,就說:“哎呀,開玩笑的。怎麼會……”

後來我真的戀愛了,是和另一個女生。母親沒有反對,她叮囑我:“既然要和別人在一起,就要忠誠,要對得起人家。”我一時有點不適應這些話是她對我說的。我略帶羞赧又斬釘截鐵地說:“你相信我。”

因爲愛好的原因,我的性格比較感性。常常有很多感想,除了寫在紙上,就寫在母親的耳朵裏。母親從不會說我“男孩子哪來這麼多話”,一向都是安靜地聽着,如同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號文件。在家裏,我常常是說話的主角,說的全是與莊稼無關的話題。比如,“我寫的徵文在市裏獲獎了”“我要努力成爲黨員”“我要好好讀書、寫作”,等等。

我常常帶一些書報回來,扔在桌子上,對母親說:“自己挑幾本喜歡的,拿去看吧。”她說:“牀頭還堆着很多,我要慢慢慢慢地看。”我知道她看書很慢的原因,一是因爲每天勞於農務,時間有限;一是因爲她讀書是一字一句地讀,極其地用心。尤其是我的作品,她讀了一遍又一遍,“怎麼讀都讀不夠。”

有一天,我從郵局取回一本樣刊,喫過午飯,我對母親說:“我給你看一本詩集,裏面有好多好詩,我讀給你聽。”她坐在我旁邊,認真地看着我手裏的書,像我的學生。我讀完一首,問她寫得怎麼樣,她說寫得好,我就讀下一首。

這時,一個路人從院壩經過,我們母子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2015年4月27日,寫於重慶三峽職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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