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李杜”之稱的詩人李商隱曾傳世一首佳作,名曰《錦瑟》,因其詩中用典頗多而讓後世人甚是費解。在這首句句都有典故的詩作中,一句“莊生曉夢迷蝴蝶”則把人拉進了道家人對宇宙人生的哲思中。很明顯,李商隱的這句詩是在影射《莊子·齊物論》中的一段“蝴蝶夢”。

原文中寫道,莊子在休息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其神態自在竟不知這是一場夢境。待到夢醒後,莊子發現自己還是世間的人,但當回味起剛纔的夢境時彷彿一切都如此真實。於是,在那一瞬間連他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子。

蝴蝶夢在中國傳統文學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文藝批評理論中往往認爲莊子是浪漫的,此時他已經進入了夢我不分、物我不辨的境界。唯當天地萬物泯滅了彼此之間的分別時,才能夠與萬物相合爲一。但莊子並不是個文學家,雖然他慣常寫些寓言故事,可在那些精妙的言語中還總是蘊含着宇宙人天的大哲理。

在這場意外之夢中,莊子難到真的不知道自己只是做了個夢嗎?答案很顯然是否定的。只不過夢中毫無拘束的狀態太真實了,以至於讓人忘記了世間的自己。道家有個詞叫“物化”,是指人們的心靈和情志被外物所化,因爲把心放在了他物之上,所以才能感知到他物的快樂和傷悲。蝴蝶夢如是,那場知名的“子非魚”的辯論也是如此。

人被外物所化究竟是好是壞?又或者問,道家經常勸導人們不要貪戀世間聲色,老子告訴我們五音、五色、五味等物都是會擾亂人們清靜心的,因爲有貪戀所以纔不能守住內在的真一之道,那麼這份貪戀又與物化有何異同呢?回答這一問題,需要從兩個不同的方面入手:

其一,“物化”即是被外物所化,它並不等於被外物所惑。

你我都是肉體凡胎,難免會產生七情六慾的困擾。道教修行重在息卻貪戀的念想、控制身心的慾望,把身心意都回歸於自我,因爲道不在外而在己,明白了“我”的概念,也才能明白“自然”是什麼。怎奈世人往往守不住真我,卻一味地被七彩世界吸引走眼球,一心去追求外在的道法。但要知道,所有的追求均是一種有爲法,唯當放下一切而沉澱出自己的真心——道教稱之爲“明心見性”——才能夠慢慢參悟出究竟什麼纔是最適合的生存、生活乃至於修行的方式。

我們都渴望得到高人的指引,又總是忘記傾聽內在的聲音。如此之人,便是被外物所惑。他們始終在追求,甚至還會因爲求不得而生起無限煩惱,由此一來便陷入了愛憎嗔怨的無邊苦海中。經文中講“苦海劫磨”,是指一切苦都是唯心造,而人們恰恰認識不到自己的心識是苦海之源,越是一味地向外求因果,越是背道遠矣。

其二,莊子之物化與衆生之被物所惑,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你是否能從外物之上感覺到一種至樂。

莊子並沒有刻意去分別究竟哪個是我、哪個是蝴蝶,他只是在身爲蝴蝶的時候只享受自在飛舞的樂趣,在是一名人類的時候也並沒有悵然若失。真正的修行,在於不論你面對何種人生境地,都能從現有的一切中發覺生活中的美好之處。所以而言,修行是從內向外散發的一種氣質,是內心中某種人生態度的外在化表現。你能看到衆生之樂,最大的前提是先要體悟到我自己的人生之樂。當把獨樂與衆樂相互聯結後,便會發現世間一切的樂趣旨在認識到變化無常即是人生真常,能夠守住內心中的恆定,便不會隨着外物的流轉而波動寂靜的內心。

心中不染纖塵,又何懼舉世的污濁呢?再進一步說,當心如明鏡,則會知道一切的反照都是現實,世上從不存在美醜之別,只存在你用什麼樣的心境去歷經這場人生。

既如此,便更加能夠明白莊子當日站在橋上是如何感知到魚兒的快樂的。其實並非是水中嬉遊的魚兒有多麼自在,而是我們的內心與外在的情境相合爲一時,快樂與同、悲傷與共,整個天地都是你我的回應。這才當是與道合真了。

(作者:高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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