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國版《福建通志·葉大莊傳》中載:“大莊在邳州知州任內,扶病勘災,至貓兒窩渡河,雪霽風作,舟幾覆,顧從者曰:‘勤死王事,固吾所適。看來有些忌口的話真的不能說,按陳衍所言,葉大莊在貓兒窩遇險早有預兆,因爲葉大莊幾次在詩中提到該地時,詩名都寫得隱含有鬼氣。

三山葉氏乃清代福建望族,葉大莊爲該族名家之一,阮娟所著《三山葉氏家族及其文學研究:以葉觀國、葉申薌爲核心》中對該家族作了系統的研究,該文上篇的第二節講述的均爲葉大莊的事蹟,阮娟將其視之爲“近代愛國文人”。此文中講到的葉大莊爲葉滋森的長子,而“滋森好讀書藏書,良好的家風學風使大莊少年時期便博覽羣書。”可見至少在葉大莊父親的那一輩已然有了藏書之好,而家中的書香氛圍開闊了葉大莊的眼界。

葉滋森跟福州詩人謝章鋌有密切的交往,故謝的觀念對葉大莊也有很深影響,葉章鋌作過一首名爲《贈葉臨恭大莊,臨恭,與端之子,嗜學有俊才》的詩,此詩中有這樣的詩句:“葉子方妙年,矯如雲中鶴。師資倘自求,古人詎不作?”而謝章鋌在該詩的結尾處對葉大莊振興詩學頗有期許:“吾衰未足言,大業於子託。”

關於謝章鋌與葉家的交往,謝在《賭棋山莊文餘集》中寫道:“往予與葉與端(滋森)。意氣相得,其子臨恭(大莊)。尤好我,同治乙丑予之晉,過蘇,臨恭聞之,自其父靖江任所,迎予於蘇之天平山範公祠堂。挽留作十日歡,賦詩贐別。”接下來謝章鋌錄了葉大莊所作的一首很長的五言長詩,對於這首詩,謝章鋌寫了頗長的一段詩話,這段詩話的前半段爲:“其時閩中專治經史實學書院尚未萌芽,且無人提起,而臨恭後半詩意,便以此一席相期許,可見其讀書,知根本,而位置人才之審矣。厥後臨恭繼與端爲靖江令,卻有美名,歸福州,寄帑於陽岐江上,與鄉里通緩急,羣情歌頌,居之甚安。一日,有書賈以舊藏十數種來售予,視之,皆葉氏物也。驚問之,則雲:葉家驟落,資產皆以抵債,即書籍亦皆散失。予爲之泫然,幾至失聲。回念往事,作兩絕句以寫予哀:‘曾尋福地樂三餘,穿穴書堆作蠹魚。我羨石林工點勘,大男才調冠吾徒。(與端有《校書日記》十餘卷。臨恭詩筆近韓孟。今父子皆作古人矣。)’‘置宅江鄉隔市廛,心清常到古人邊。(咸豐初,閩大亂,與端遷陽岐江上,獨得安居。然其父子亦相繼出山矣。)那知一瞬滄桑夢,(不及四十年。)鄴架飄零滿眼前。’”

看來葉大莊受到乾嘉樸學的影響,立志要鑽研詩學,後來葉大莊繼其父再任靖江令。葉大莊在任上頗有政聲,解任後返回福州,他把很多精力用在作詩方面。某天,有一位書商拿一批來出售給謝章鋌,謝從書中的藏印和批校字認出這乃是葉大莊舊藏,風此令其喫驚,他馬上問書商何以得到這些舊藏,對方告訴他說,葉家衰落的很厲害,家中資產都用來抵債,故藏也散失了出來。好友有這樣的遭遇,這令謝章鋌經不住淚流滿面,於是他立即作了兩首絕句來記敘他與葉氏父子交往的細節,而此兩詩中也多談到葉氏藏書之事。

對於葉大莊的詩才以及爲人,謝章鋌在詩話中又寫道:“適伯潛以《聽水齋雜憶》見示。聽水齋在鼓山國師巖,其詩皆記往來諸朋舊,中有云:‘損軒來最數,詩最多。’損軒即臨恭也。予嘗謂英俊少年不患無才,患無識,趨向一舛,終身不能自拔,必至認魔作祖,雖絕口不言功利,而無一念不注於功利,是故知恥之勇,可建功;不知恥之勇,可敗俗。何則?忘本也,趨時也。知達變而不知守,經也。方寸之中,元氣先盡。尚欲其長生久視哉!詩曰:‘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此。’孟子論智,所以惡,其鑿也。嗟乎,臨恭已矣!予曾謂臨恭,人不可太聰明,聰明當內斂,此用晦之道也。故臨恭易字爲損軒。嗚呼,今日求如臨恭者,吾未之見也!”


葉大莊寫經齋:六世同好,一朝散盡(上)韋力撰


玉屏山莊的一部分


葉大莊作詩的數量不小,詩友們稱葉爲損軒,而謝章鋌則稱葉大莊此字的來由跟自己的勸慰有關,因爲他覺得當年的葉大莊年少氣盛,葉大莊勸他應當內斂,大莊聽從了謝章鋌的勸慰,於是他其改字爲損軒。由此可見,葉大莊能聽進去逆耳忠言之人。

葉大莊在同治十二年參加鄉試中舉,原列爲內閣中書,後來改任靖江知縣,而此時的葉大莊已經頗有詩名,陳衍在《石遺室詩話》卷五中稱:“損軒少負才名,與芸敏(陳秀瑩)並以院試《會昌一品制集序賦風檐寸晷》,下筆二三千言,爲濟寧孫萊山學使毓汶所賞識。光緒初年,以中書舍友稱詩都下。損軒往來吳山、浙水間,所爲詩之摹力追於石湖、後村。集中《西溪》一卷,最爲幽秀。”

陳衍說葉大莊在作詩方面努力模仿范成大和劉克莊的詩風,而大莊所作之詩,陳衍最喜《西溪》一卷。

光緒九年,葉與端病逝,葉大莊丁父憂回到家鄉。此時正趕上中法馬江海戰,葉大莊立即在當地辦團練,組織鄉人抗擊法國侵略。戰後論功,他先被補用同知,後升任知府。而父憂在籍的階段,葉大莊開始研究《儀禮》《禮記》等經學名典,對於這段經歷,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有載:“時吾閩方有馬江之敗,損軒方讀禮,招伯兄避害兵陶江。陶江一名陽崎,伯兄居上崎楞巖,損軒居下崎玉屏山莊,中隔一水,日夕過從,兩人外皆田夫野老也。”

此段話中所說的伯兄乃是指陳書,陳書曾寫過一首《答損軒》的詩:“偶然問答託神形,不擬詩來款竹扃。寫意蟲魚非注雅,驚心山海不溫經。縣官手段武虛谷,教諭頭銜宋既庭。落向水村覓秋興,止宜同醉莫同醒。”


葉大莊寫經齋:六世同好,一朝散盡(上)韋力撰


新舊交錯


由此詩亦可證葉大莊在經學研究方面下了不小的功夫,而鄭麗生的《閩廣記》中有一文名“葉大莊跋孔子篆書碑”,該文如下:

閩縣葉大莊著有《閩中金石記》、《閩中金石存目考證》,惜皆未刻,陳衍纂《福建金石志》,頗有援引其說。餘偶得《吳季子墓碑》拓本一張,中有葉氏跋語,題其左角雲:“《寰宇訪碑錄》載:‘孔子篆書,唐大曆十四年蕭定重刻,有張從中跋。’《平津館讀碑記》稱:‘蕭定取殷仲容摹本,刻丹徒九里鎮季子廟中,宋崇寧元年,朱彥文摹刻於江陰申港季子墓。’今此本乃申港所拓本,即朱彥摹刻本也。知淵如觀察所考定者,有張跋,係指唐本而定。初疑《金石萃編》不錄,或因非原本之故,然《岣嶁碑》《壇山刻石》,亦宋人摹刻,悉錄之,何以獨遺?蘭泉之疏,不必議已。光緒庚寅歲除剪燭記,寫經齋。”拓本已殘破,餘無力重裝,恐飽蠹魚,因錄原跋如此。

由此可知,葉大莊對金石學也有研究,並且有兩部相關著述。可惜此兩部均以稿本流傳,而陳衍曾見此稿,其在編纂《福建金石志》一書時有不少處都引用了葉大莊這兩本書中的著錄。而鄭麗生本人也偶然得到了一張拓片,該拓片上有葉大莊長跋。從跋文中可以瞭解到葉大莊對清代金石學名著均有備,並且對這些書很熟悉,想來該跋中提到的幾部金石學名著都是其藏書的一部分。因爲葉氏藏書目未能流傳下來,故只能通過這些間接記載來推論其藏書狀況。

與考據學、金石學相比,葉大莊主要的功夫還是下在詩詞方面,比如陳衍曾作過一首《八月十三日夜宿玉屏山莊損軒出讀西溪詩別後有寄》之詩,該詩前幾句爲:“吾兄故人葉夢得,獨據江村建詩國。招隱詩篇廣陵散,君也急遞抑何逼。”

按照陳衍所言,葉大莊乃南宋著名詞人葉夢得之後,葉夢得當年住在江村,他召集了一批詩人在此吟詩作賦,讓人看上去像建立了一個詩國。葉大莊也像他先人那樣,經常召集一批詩人住在他家的玉屏山莊,葉大莊還經常逼迫朋友們作詩,因爲他想續上《廣陵》絕響。


葉大莊寫經齋:六世同好,一朝散盡(上)韋力撰


向內探望


徐世昌在《晚晴簃詩話》中寫到了葉大莊回到家鄉後與一些著名詩人之間的交往酬唱:“損軒曾官薇垣,中歲家居,與陳弢庵太傅、龔藹仁方伯、陳木庵大令,以詩相切劘酬唱,幾無虛日。筮仕江南,張文襄移節兩江,招入幕府,詩名益著。生平服膺樊榭,故句律皆研煉刻琢,絕無甜俗語犯其筆端。”

此段話中提及葉大莊後來又入張之洞之幕,此乃是指光緒二十年,兩江總督張之洞委託沈瑜慶總辦籌防局,經沈的推薦,葉大莊和鄭孝胥同入江寧張之洞幕府,在那裏任文案要員。在此階段,葉大莊接觸到了大量的詩人,他與一些藏書家也有密切交往,阮娟在其文中寫道:“光緒二十二年(1896)正月,張之洞委派大莊至上海設立升科局,查勘上海吳淞等處新漲灘地,會同上海、寶山兩縣清理。不久,張之洞回任湖廣總督,大莊亦退出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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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大戶


關於葉大莊在張之洞幕府時的情況,以及退出的原因,李宣龔《碩果寧詩集》中有《題葉損軒寫經齋詩後》一節:“半爲樊榭半誠齋,玉椀詩鈔記舊題。當日威儀猶不損,一車伯厚有雞棲。”自注:“光緒乙未、丙申,君在南皮幕府,嘗冬夜傳見。君語太夷曰:‘弟子命重玉椀,不能不稍忍須臾耳。’後君攝松海防同知,意得甚。照舊例,海防岀城便可鳴騶、打道入租界也。”其二雲:“貓窩風雪百憂身,司馬如灰雜怒嗔。莫詡州官滅門手,洨㡉長令屬何人。”自注:“丙申和議定,新寧回任兩江,南皮仍督湖廣,還鎮武昌。君逢人便憤憤不平。暾谷誦山谷詩語‘司馬寒如灰,禮樂卯金刀’以戲之,一時聞者莫不絕倒。”

葉大莊在張之洞幕府內乾的工作頗爲順利,後來被任命爲松海防同知。工作上的順利令大莊頗爲自得,然此後不久,張之洞轉任湖廣總督,葉大莊上級領導換了人,顯然他不受重視,這令其頗爲失落。關於葉大莊失官的原因,阮娟在文中轉錄了黃遵憲在光緒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致江康年梁啓超函》中的所言:“葉損軒因何失官,幸詳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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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石庫門風味


看來黃遵憲也想打聽到葉大莊失官的原因,不知黃遵憲最終是否打聽到結果。好在光緒二十三年,葉大莊又出任邳州知州,雖然邳州地處蘇北,無法與上海的繁華相比,然葉大莊到任後卻能勤政愛民,他到任不久就趕上當地大雨,致使當地的莊稼顆粒無收。大莊向朝廷講明災情,同時奏請賑濟百姓,而其本人也湊資金購買糧食,並親自押運到災區。民國版《福建通志·葉大莊傳》中載:“大莊在邳州知州任內,扶病勘災,至貓兒窩渡河,雪霽風作,舟幾覆,顧從者曰:‘勤死王事,固吾所適。’既歸,暈欲倒,猶長坐堂皇,發賑票。病甚,旋卒。大莊能爲詩,自謂贗宋,喜言考據。效高郵王氏之學,多破碎不求貫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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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火牆


那時的葉大莊已經生病,但他努力起身到處勘察,在一個地名叫貓兒窩的地方渡河時,因爲風急雪大,他所乘之舟差點顛覆,然而葉大莊卻能鎮定自若,他跟身邊的人說爲國家之事病死也值,但返回後他還是因此受了傷寒。即使這樣,他仍繼續堅持救災,此後不久,就爲此而病逝了,終年5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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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爲何在這裏堆放樹根


關於葉大莊在工作上的勤勉,《葉在彝、葉在衿、葉在稷致汪康年書》中有葉大莊之子葉在彝如下所言:“先君自丁亥秋後出山,計至今春二月,凡三千七百八十日有奇,年無閒月,月無閒日,日無閒時,靡不以地方吏事爲自任。寓居稍暇,則理董舊業,並治官書,往往爇燭待明不能自已,所有攝事地方以及襄辦幕府幫審諸差,大江南北均有稱善者。”這樣一位世家子弟,對待工作如此之認真,真是令人感嘆。對於葉大莊在貓兒窩遇險爲此生病而逝之事,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有如下說法:

詩讖之說,每常有之。損軒晚年作律詩,喜屬對工整。在邳州,有詩題雲:“貓兒窩在邳之東”可對“吾鄉螺女江”。因《寄弢庵閣學》句雲:“螺女江歸陳學士,貓兒窩屬葉邳州。”以示餘,餘曰:“螺女故事已不甚高妙,至貓兒窩有何好處,必欲據爲己有耶?”後君卒歿於邳州。其絕筆詩題雲《二月十九日渡運河風浪大作,自念無生理,晚抵貓兒窩借周防營土室病臥兩夜》詩云:“曉雨春流利似瀧,獻花不借女兒窗。招魂我在貓窩裏,門對長河入大江。”陰寒有鬼氣,由窩回州,不數日即歿。此窩真屬葉邳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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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的廊頂


看來有些忌口的話真的不能說,按陳衍所言,葉大莊在貓兒窩遇險早有預兆,因爲葉大莊幾次在詩中提到該地時,詩名都寫得隱含有鬼氣。不管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註定,他刻苦工作病逝於任上,這顯然是一位歷代稱頌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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