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克修|誰也無權向死者說永別,只能說聲再見
配圖來源:Eve Arnold
◎ 爬山虎
你把溼氣注入我身體
想在我頭上長出葉子
我若在書桌前枯坐一個夏天
你會把葉子長到肺部
那裏滿是二氧化碳
將左邊的心臟,當手電筒
可完成光合作用
往下是消化系統和排泄系統
有你需要的養料
再往下,會有危險
生殖系統是一個女人的地盤
她每晚要檢查
她的花籃裏藏着一把剪刀
再往下,是南方腹地
今年春天,它派了一窩螞蟻
駐守膝蓋
只有這炎炎夏日
螞蟻纔會去洪山公園覓食
去桃樹下抬一具蜻蜓的屍體
我知道你想去南方
你的目的地,是越過南方
抵達我不再動彈的腳底
◎ 廚房裏的雪
你喜歡用竹竿,把落在屋後的
毛竹和楊梅樹葉上的雪
打落到自己身上
楊梅樹的葉子是綠色的
正好映襯着你的紅色小棉襖
我記得你用竹竿打落樹上的楊梅時
穿的是格子襯衣和涼鞋
所以,每年立夏時節
樓下的姑娘剛露出乳溝
我就會去水果店等着
你打下來的楊梅
昨天等到的是烏梅,個兒小,很甜
今天等到了大顆的楊梅,很酸
我把楊梅洗淨,盛到瓷碗裏
再往上面撒白砂糖
當白色小糖粒落向紅色的楊梅
我看見廚房裏下起了雪
雪很大,不斷地落下,落下
我無法用一個瓷碗接住
全部落在了你身上
◎ 從墓園回來的路上
從墓園回來的路上
擋風玻璃多了些霧氣
隱約看到街上,人們匆匆忙忙
毫不理會
我對生命的無意義,已深信不疑
纔去了金陵墓園
找一個死者取暖
我一路上琢磨
他墓前爲何要栽棵小樟樹
死者已不需要綠化,或陰影
樹的用處,無非是
長大後招來一些鳥雀
指導樹下的緬懷者
把手臂當成翅膀,練習飛翔
我猜那些沉重的肉身
最多能飛到懸崖下的湘江
從墓園回來的路上,有一陣子
我用油門代替空虛
用剎車也代替空虛
經過白沙井時,我違規按了喇叭
因爲我突然想起
前年曾向他說過永別
那是錯誤的
誰也無權向死者說永別
只能說聲再見
◎ 舊貨市場
下着細雨的時候別去瀏陽河路412號
舊貨市場會用一個潰瘍的喇叭口
將你粗糙地往裏吞
你將倒着滑進一條隧道
從2014年6月5日滑向某個深淵
它用一些舊的電器、桌椅、牀櫃
招待你,告訴你世界只有一種邏輯:變舊
一陣風經過老式電扇,變成過去的風
使沙發下陷的重量,又疊加在一起
壓着你,使你陡然沉重起來
實際上,你的腳步可能在加速
但你不會一直加速
當一個倦怠的中年女店主
領着一堆凌亂而痛苦的舊傢俱昏昏欲睡
卻讓一個梳妝檯獨自醒着
發着赭石色光芒的柚木檯面上
梳子和化妝品已經消失
擦得過於明亮的鏡子還像是新的
梳妝鏡是記憶力最好的鏡子
它記得一張熟悉的臉
記得熟悉的眼神,淚痕,魚尾紋
記得從一頭黑髮後伸出的手
作者簡介:
譚克修,1971年生於湖南隆回,1995年畢業於西安建築科技大學建築系。著有詩集《三重奏》。2003年創辦並主編《明天》詩刊。2013年發起“地方主義”詩歌運動,並開始創作《萬國城》系列詩篇。現居長沙,主要從事城市規劃和建築設計工作。
譚克修的詩本是不好讀的,但當我抓取到“你的目的地/是越過南方抵達我不再動彈的腳底”、“如果你貿然把一張陌生的臉伸過去/鏡子會生硬地把你推開”,我方纔意識到對於意象的處理具有天然的散淡,但其推進的精度卻是值得考驗的。
作爲一個現象的旁觀者,他似乎醉心於詩意之外的茂盛,在構建器官與外界的聯繫時,他的表達更像是一次偶然的重逢。
因“若虛靜而明,便識好物事”,這也爲其創作增添了諸多的自我體驗性。在不被闡釋的部分,他所期待的詩性意義便落腳於生活感受生活這般的元收益。只要能夠穿透客觀,便能在概念解讀外完成可控的共鳴。
徵稿 啓事
for salv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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