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爆文學是二戰後在日本文學界興起的一股文學流派,該流派作品主要描述日本廣島和長崎原子彈爆炸以及原爆後對於日本人民生活的影響,原爆文學中不僅有大量刻畫這一人類空前浩劫的地獄般圖景的紀實性內容,還有不少凸顯心靈創傷、反思核時代人類命運的思考,大江健三郎的《廣島札記》、原民喜的《夏之花》、井伏鱒二的《黑雨》、《6000的愛》都是這一流派的代表。原民喜(1905年11月15日-1951年3月13日),日本小說家與詩人,出生於日本廣島縣廣島市。

業已西沉的日照使得四周圍的光景看起來一片蒼白,無論是在河暗的上方、或是河岸的下方,都可以看到那樣的人,他們的身影投映在水面上。

那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呢。

是男人嗎?還是女人呢?臉部腫脹得歪七扭八,幾乎是到了無法辨認的程度,於是眼睛被擠成像絲一樣細、嘴脣徹底的潰爛,並且還暴露出痛處不堪的肢體。氣若游絲的這些人們橫躺成一排,隨着我們的腳步從他們面前經過,那些奇怪的人們發出了細細、柔柔的聲音,召喚着我們說“請給我一點水喝”、或是“請救救我”,幾乎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請求。

閃閃發光的碎片和灰白色的餘燼,宛如無限延伸的連續畫景……

原爆文學是二戰後在日本文學界興起的一股文學流派,該流派作品主要描述日本廣島和長崎原子彈爆炸以及原爆後對於日本人民生活的影響,原爆文學中不僅有大量刻畫這一人類空前浩劫的地獄般圖景的紀實性內容,還有不少凸顯心靈創傷、反思核時代人類命運的思考,大江健三郎的《廣島札記》、原民喜的《夏之花》、井伏鱒二的《黑雨》《6000的愛》都是這一流派的代表。今天介紹的就是《夏之花》

原民喜先生誕生於富裕之家,因童年創傷養成了沉默內向的性格,但這些並沒有阻礙他才華的施展,反而憑藉敏感的心靈,打開了一扇通往文學之路的大門。

經歷了妻子病故的原民喜,回到家鄉廣島,卻遇上這樣的災難。目睹罹災後廣島的悲慘景象,爲控訴滅絕人性的暴行,他寫了一系列優秀作品。

夏之花逐漸凋謝,他把他的故事寫完了,然後悄然消失。他選擇了一個慘烈的了結方式:深夜的東京,一列火車拖着長長的笛音劃過黑暗,帶走了他的生命。

“然而,我彷彿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夢想着,人們在各自的心底都有一湖寂靜的泉水在迴響,而每一個人類的存在都不再因爲任何東西而受到粉碎的那一個和諧的世界,總有一天會降臨在人間。”

歷史長河中的污點——原爆文學

夏之花(夏の花)

[日]原民喜丨著

王佳、潘玉芳、程俐丨譯

王佳丨責任編輯

作品簡介

1945年,日本長崎和廣島遭到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原子彈襲擊。出生於廣島的原民喜於1945年返回家鄉,不久便遭遇原子彈爆炸。目睹廣島的悲慘景象,他寫出了一系列以原子彈襲擊爲主題的作品。《夏之花》是他的代表作,獲得了第一屆水上瀧太郎獎。

本書是他的《夏之花》三部曲,包括《毀滅的序曲(壊滅の序曲)》《夏之花(夏の花)》《來自廢墟(廃墟から)》。書中如泣如訴地再現了廣島被炸前後種種人間地獄的慘象,揭示了遭受滅頂之災的人們心靈、肉體所受的無可言狀的殘害。

作者簡介

原民喜(1905年11月15日-1951年3月13日),日本小說家與詩人,出生於日本廣島縣廣島市。中學時代酷愛19世紀俄羅斯文學,與友人創辦同人雜誌《少年詩人》,發表詩作,畢業於慶應大學英文科。1935年自費出版短篇小說集《火焰》次年,其妻病故,他根據跟妻子的回憶寫出了《忘卻的遺物》(1946)等作品。

1945年他回到廣島故鄉,不久遭原子彈轟炸。目睹罹災後廣島的悲慘景象,爲控訴滅絕人性的暴行,他寫了一系列優秀作品。其中《夏之花》(1947)是他的代表作,再現了在廣島發生的可怕圖景。其後,他還爲反戰奔走呼號。

1946年他重新返京,時任慶應大學商學部等夜校英文講師,1947年12月辭去講師職務。從此專注寫作,寫出了蕩氣迴腸的《安魂曲》等一系列的作品。1951年3月13日,原民喜臥軌自殺。對原民喜的自殺,日本著名評論家佐佐木基一說:“原民喜的恐怖決不是妄想”,原民喜是“別人酣睡我獨醒”,對其評價很高。

精彩段落

01

在夏季飽含水氣的黃昏裏,吳娑娑宇山顯得鮮活動人、栩栩如生。平日裏,與之相連的其他山巒總是展現出假寐的淺淡身姿,今天卻精氣蓬勃。雲層在它們深不可測的身影間飄來往去,彷彿山巒們馬上就要左右搖擺,大聲吶喊,真是不可思議的風景。

忽然之間,正三的眼前,圍繞着這座城市,抑或更大的地方,描繪出如此畫面……電車駛出市外,不知不覺飛越清冽的河流,正三目不轉睛地凝視窗外的風景,沿線所見,是過去洗海水浴的人們嬉鬧的景象,窗外吹來的風也滿含懷舊的回味。而從剛纔開始,那些令正三驚豔的中國山脈,也依然神采奕奕。暮色遍染的天空下,羣山越發蔥鬱,瀨戶內海的島影也清晰浮現。那波浪,那些藍色平緩的波浪,被無窮的颶風煽動,眼看要狂躁而起。

正三的眼前,經常呈現熟悉的日本地圖。廣袤無垠的太平洋邊際,散落着星星點點的日本列島。B29編隊從馬里亞納基地起飛,穿過雲層背面,如星辰般閃過,日本列島一下子近在眼前。八丈島的上方,這支編隊一分爲二,一支徑直朝富士山的方向去了,一支則沿着熊野灘,向紀伊水道前進。然而,有一架飛機卻脫隊越過室戶岬,猛然飛向土佐灣……青色的平原上,聳立着巍峨羣山,飛過山峯,便是如鏡般平靜的瀨戶內海。

飛機一面檢閱散佈在這塊鏡面上的羣島,一面慢悠悠地在廣島灣上空盤旋。奪目的白晝陽光下,中國山脈和毗鄰灣口的城市都泛起淡紫色的朦朧……不過,宇品港的輪廓倒是清晰可見,從這裏開始便可以一眼俯瞰廣島市的全貌。沿着峽谷流淌的太田川在城市入口處分流,分支變得愈來愈多,整座城市在三角洲上不斷延伸。這座城背後圍繞着一圈低矮的山體,兩處四方形的練兵場閃耀着強烈的白光。

但是最近被這條河劃開的城市,所到之處都是殘餘疏散痕跡的白茫茫空地,這些空地曾是針對燃燒彈攻擊,鑄下的銅牆鐵壁……望遠鏡的鏡頭裏,乍現一座大橋,此刻豆粒般的人羣還在忙碌地來回穿梭,那應該是軍隊。軍隊在近段時間已經佔領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別說練兵場滿是他們如螞蟻般的羣聚身影,就連普通的樓房周圍,都散佈着他們的人……警笛是不是響了?無數排子車駛過街道,玩具般的火車慢吞吞地在市郊田野裏行駛……寂靜的城啊,永別了。

一架B29飛機迅速轉身,從容地轉舵飛走了。

02

離我們躺着的地方約兩米,有一株枝葉疏落的櫻花樹,樹下躺着兩個女學生。她們的臉燒焦了,瘦削的脊背暴曬在炎炎烈日下,呻吟着討水喝。她們兩個是女子商業高中的學生,來這裏挖土豆,卻不料遇難。接着又走來一位臉色烏黑,身穿褲裙的婦人,她放下提包,無力地伸開腿……日暮西沉,想到要在這裏過夜,我一下子覺得無比的淒涼。

天亮前便不時傳來誦經聲,好像不斷有人死去。朝陽高高升起時,兩個女子商業高中的學生,都斷了氣。警察檢查完趴在溝裏的屍骸,朝身穿褲裙的婦人走去。她已癱軟,看來是凶多吉少了。警察打開她的提包一看,裏面裝着些存摺和公債,原來是個遇難的異鄉人。

中午時分,空襲警報伴着爆炸聲響起。我們差不多適應了周遭的慘狀,可疲倦和飢餓卻越來越強烈。二哥家的大兒子和小兒子,都去了市裏的學校,如今依然生死未卜。人在不斷地死去,屍骸卻無人收殮。人們懷着無望的心情,不安地走來走去。而練兵場方向,這時卻自暴自棄地吹響了嘹亮的喇叭。

燒傷的侄女們哭得厲害,女傭不斷地討水喝。正當大家虛弱不堪時,大哥回來了。他昨天去了大嫂疏散的廿日市町,今天與八幡村交涉僱了輛馬車來。於是,我們乘馬車離開了這裏。

馬車載着二哥一家、我和妹妹,繞東照宮到饒津。就在馬車從白島進入泉邸時,二哥不經意瞥見靠西練兵場的空地上,有一具屍骸穿着眼熟的黃色短褲。他下車走了過去,嫂子和我也隨之離開馬車跟上。看着眼熟的褲子上實打實地纏着的腰帶,瞬間瞭然,是侄子文彥。他的上衣沒了,胸口附近拳頭大小的腫塊上流着液體,臉色烏黑,潔白的牙齒隱約可見,胳膊伸着,手指僵硬地朝裏攥緊,指甲嵌進肉裏。他身旁是一具初中生的屍骸,不遠處,還有一具年輕女人的屍體,都以各種姿勢僵直着。二哥打開文彥的手,將腰帶作爲遺物拿走,掛上名牌便離開了。遭此變故,真是淚乾腸斷。

之後馬車朝國泰寺方向進發,穿過住吉橋便是己斐,醒目的廢墟一覽無餘。刺眼的烈日下橫亙着銀色的廣漠虛空,其中有街道,有河流,還有橋樑。到處是腫脹的屍體,血肉外翻。這無疑是精密佈置出的新地獄,這裏抹殺了所有人的氣息,就連屍體的表情,也被某種模式化、機械化的東西所替代。

屍體在痛苦掙扎的瞬間僵直,帶着詭異的節奏。由四處散落的電線和無數碎片構成的這片虛空,畫面令人痙攣。看着突然翻車燃燒的電車,倒地的馬匹,巨大胴體四仰八叉,讓人不禁聯想到超現實主義畫家筆下的世界。國泰寺的大楠木也被連根拔起,墓石散落一地,徒剩一堵外牆的淺野圖書館,成了屍體收容所。街上到處冒着煙,臭氣熏天。過河之際,橋樑竟沒有塌,着實讓人意外。此處景象,或許用片假名亂描一氣更爲恰當。下面,我便插入一節。

閃耀的碎片

與燒成灰白的餘燼

猶如空曠的全景圖

赤紅燒焦的人的屍體帶着奇妙的旋律

一切都發生了嗎 果真發生了嗎

突然剝落了的 此後的世界

翻倒的電車旁

馬的胴體 腫脹着發出

撲哧冒煙的電線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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