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無常的黃河,也算母親河?
摘要:圖爲歷史上黃河。▲ 黃河,中國人的“母親河”。
丨三年兩決口,五年一改道丨
-風物君語-
暴躁又溫柔
黃河,天馬行空,崩騰不息,西起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脈支脈——查哈西拉山南麓的扎曲;波濤滾滾,氣勢如虹,北闖草長鶯飛、曠野遼闊的內蒙古高原。
百川灌河,一瀉千里,南下“隋堤煙柳翠如織”的汴京開封;一路向東,浩浩湯湯,躍身融入三面環陸的渤海灣;時而急流飛濺,時而水波不興,在中國北方大陸,揮毫潑墨,洋洋灑灑寫下一個大大的“幾”字。
作爲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的一舉一動,都關乎沿岸兒女的存亡。
黃河的水,從哪裏開始變黃?
雖名爲黃河,又因裹挾着大量泥沙,被貼上了“一碗水,半碗沙”的標貼,但跳進黃河能不能洗清,完全取決於你從哪裏躍身而下。
清澈見底,碧波盪漾的黃河源頭奔走於基岩裸露的山區,注入煙波浩淼、風平浪靜的扎陵湖、鄂陵湖沉澱後更爲明澈秀麗,在草原、黃土、水鳥、藍天的襯托下,展開一派詩情畫意的旖旎風光,與中下游的黃河判若兩河。
但好景不長,自鄂陵湖奔流而下,途徑“達扎陵湖鄉”,在頻頻現身的山洪和本就鬆散的土質的雙重助力之下,黃河變濁了。
變濁的河水一路東行,從青藏高原躍身而下,席捲至千溝萬壑、地表裸露的黃土高原,浩浩湯湯,裹挾着大量泥沙激流勇進,載過蘭州的羊皮筏子,灌過河套的千畝良田。
到了水勢平緩,河面寬闊的河口鎮(現已消失),又以勾連中原商賈與塞外民族的“黃金水道”之形象,爲黃河上游畫上句點的同時,掀開了泥沙俱下的中游序幕。
此後的黃河,有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頻繁擺動,也跳過石壁峭立的壺口瀑布,滋養着“可問古今興廢事”的洛陽城,經過“山地與平原分野之界”——桃花峪,終於擺脫了最後一處山地的束縛,躍身鋪陳平坦之境,從容不迫地歡歌向前。
就在她放緩腳步的同時,體內泥沙積澱,河牀步步抬高,地上“懸河”出現,給了河流決口後放棄原有河牀、另尋新道的理由,爲黃河的頻繁擺動埋下了又一層伏筆。
擺動的黃河沖毀王朝
相比上游,中下游尤其是下游的黃河,似乎更不安分,以至於“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說法從漢時起,流傳至今。
“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百害黃河的中下游,在“善淤、善決”之後,往往會發展到“善徙”的地步。
周定王五年的宿胥口決口,是迄今發現與黃河決口改道有關的最早文字記載,正是這次改道,讓滱水、漳水東匯成河,從今天津及以南流入渤海。
到了戰國,黃河開始改變基本漫流的狀態,下游大規模築堤,結束了長期以來多股分流的局面。河堤一定程度上約束着自由散漫的河水,河槽兩旁淤出的大片灘地被用來墾殖,修築民埝以自衛,“遠者距水數里,近者僅數百步”。
簡陋的生產工具破壞着黃土高原的原始植被,頻繁的人類活動加劇了水土的流失,泥沙的沉積導致“河牀迫束,河身多曲,淤高迅速,險情迭出”。
大大小小的決口一點點衝擊着固有河道。
到了公元11年(王莽始建國三年),黃河的第二次大規模改道不期而至。黃河在魏郡元城(在今河北大名東)以上決口,河水一直氾濫至清河郡以東數郡。
至此,自春秋以來六百年流淌的河道,從濮陽大幅度向東改變,離開了從天津入海的舊河道,進入山東半島,成爲平行流淌於今天的黃河以北的河道。
但這次黃河改道一直爲人津津樂道的原因,和一位“短命王朝的國君”——王莽做出的政治抉擇息息相關。史傳“河決東流,因王莽在元城的祖墳不受威脅,便不堵口,聽認水患延續了近六十年之久”。
當時約五分之一的人口在這場水災中失去生命,河水所到之處民不聊生,災民隊伍不斷壯大,最後合併爲一支龐大的軍隊——赤眉軍。黃河的改道和王莽政府“但崇空言,無施行者”的治河政策激化了社會矛盾,成爲新王朝覆滅的導火索,和起義軍、匈奴多線作戰的王莽軍隊最終失敗。
而王莽本人也在長安淪陷後,被憤怒的更始軍分屍,這個存在15年的短命王朝,有時也被後世稱爲“被黃河沖毀的王朝”。
千年平靜之後的混亂時代
公元70年,在王景領導下,漫流的河水得到了全面治理,新的河道被固定下來——流經冀魯交界地區,從山東利津縣境入海,與今日的黃河流向十分接近。
王景治河後的近千年裏,黃河再沒有發生過大的泛濫,但千年的堆積到底還是讓下游的河道逐漸淤高。到了唐末,小範圍的改道和泛決又開始頻繁上演,河道逐漸向北擺動。
終於,公元1048年,黃河沖決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而後入海,被宋人稱爲“北流”。
北流形成後的第12年,黃河再次決口,並形成一股新的分流——東流,黃河“遂爲二股。自魏、恩至於德、滄入於海”。
此後40年間,黃河都處於兩支分流的狀態,雖無大的改道,但北、東兩流河患頻發,直至北宋滅亡,圍繞北流、東流的治河爭論一直存在於宋王朝的朝堂之上。
公元1128年(南宋建炎二年),爲阻止金兵南下,宋東京留守杜充在今河南滑縣西南,人爲決河,使黃河向東流經豫東北、魯西南地區,匯入泗水,奪泗入淮。
黃河離開了春秋戰國以來流經今浚、滑一帶的故道,下游河道折向東或東南,在此後數十年間,“或決或塞,遷徙無定”。擺動於豫東北至魯西南地區,不再進入河北平原,甚至在其後的700多年中,都以東南流入淮爲常。
此後不久,黃河迎來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河道遷徙。
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黃河在今原陽、中牟、延津、開封、杞縣、睢縣、陳留、通許、太康等縣15處決口。黃河在原陽縣內分成三股,共侵奪穎、泗、渦、淮四河的河道入海。
氾濫的河水遍及今河南中部、安徽及江蘇兩省北部廣大地區。下游河道除幹流外,同時分出幾股岔流,迭爲主次,變遷無定,極爲混亂,直到明嘉靖中葉,多股分流的亂象才基本結束。
但這並不意味着,黃河進入太平年間。
河逢亂世,滄海桑田一夜間
1855年的夏天,黃河流域多地突降特大暴雨,黃河水位暴漲,多處經過長期淤積的河道,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一旦黃河決堤,與其匯於淮安府的京杭大運河,隨時面臨着運輸癱瘓的風險,很有可能阻斷南方錢糧物資進入北京。但擺在江河日下的清政府面前的,是比黃河決堤更爲棘手的問題——太平天國。
就在幾個月前,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在九江大敗曾國藩湘軍水師;秦日綱、韋俊、陳玉成擊破湖廣總督楊霈軍於湖北廣濟,霈敗走蘄州;三佔武昌、雉河集會盟,其北伐軍先鋒甚至進逼北京,勢如破竹。
內憂外患的清政府,拿不出多餘的精力、財力和人力治理黃河,只得聽天由命。於是當年8月1日,黃河擺尾,”自開封蘭陽縣銅瓦廂決口北流,漫經豫、魯兩省各州縣,至山東張秋鎮穿運,奪大清河至利津縣入渤海。”
黃河就這樣生生在人口稠密的繁華之地,完成了由南至北的轉移,“村落被衝,瞬成澤國,極目所至浩淼無涯;災民皆散處山麓高原,搭蓋窩棚,暫爲棲止;濟南、武定兩府如歷城、章丘等州縣多陷巨浸之中,人口死者不可勝計”。
所謂滄海桑田,不過一夜之間,黃河下游就這樣,伴隨着血淚結束了700多年由淮入海的歷史,再次湧入渤海。
但災難並未就此畫下句點。洪水退去後,良田被淤積的泥沙覆蓋,沙化嚴重,對人多地少、又是農業大省的山東而言,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
越來越多的破產農民,把目光投向一海之隔的黑土地,邁開了闖關東的腳步。
儘管政府命令禁止,但就算是“鑽山林、涉河流、挨飢餓、鬥野獸、避土匪……”,哪怕背井離鄉受人輕視,抱着“回家也是死,在這裏還能活”的信念,於戰亂和水患雙重打擊下的山東破產農民,最終在東北站穩了腳跟。
走出來的人找到了活路,那些在黃泛區的留守者,面對土地的沙化、鹽場的沒落、大運河漕運消停帶來的劫難,絲毫看不到母親河的溫柔。
而失去母親河的蘇北也由原先“借黃河漕運發展而來的富庶之地”變得災荒頻發,與海運河運齊頭並進的蘇南,差距越來越大,直到今天,也沒能逆風翻盤。
永恆的磨合
哪怕滄海桑田,黃河的決口改道,也並未就此打住。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戰爭與黃河間,似乎總有某種隱祕的聯繫,1938年,爲阻止日軍西侵鄭州,蔣介石下令扒開鄭州花園口黃河大堤,以洪水阻隔日軍。
一時間洪水漫流,災民遍野。直到1947年堵復花園口後,黃河纔回歸北道,自山東墾利縣入海。後來的黃河,在“節節蓄水、分段攔泥”的規劃原則下,修建大量水利工程,洪水和泥沙已經得到有效控制,來沙量與洪水流量均大幅度減小。
當然黃河上建起的水利工程也不盡然成功,三門峽大壩抬高水位後降低流速,加速上游淤積,加劇了上游渭河地區的水災,因而被迫進行兩次改建,改“蓄水攔沙”爲“滯洪排沙”。
在不斷和母親河“過招”的過程中,甚至出現了“黃河輸沙降至1億噸以下,80%的河段完全變清,這真的是好事嗎?”的討論,也不乏“壺口瀑布是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瀑布,爲何將要變成清水瀑布”的聲音……
也許,中華兒女與母親河黃河之間的交流,從來都是這樣——相互試探,相互磨合,時而溫柔,時而暴虐。
但無論發生什麼,黃河都是我們的母親河。無論她給我們的是榮光還是災難,我們都在試圖尋找與她的最佳相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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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章魚
圖片編輯丨Geethan
地圖編輯丨Paprika
設計丨Q年
參考文獻
徐宇健《淺析北宋黃河河患及治理——以仁宗、神宗、哲宗時期北流東流之爭爲視角》
朱文龍
《黃河改道,爲什麼讓山東和江南打了二十年的嘴仗》
河森堡
《黃龍北顧800裏——記清咸豐年間黃河大改道》